浪子 第90章

或许刚才那几秒对视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餐厅光线那么昏暗,他们坐在离钢琴最远的窗边,傅纭星也许什么也没看见。

如果看见了他们,他怎么可能继续沉着地弹奏?

程朔就快把自己说服,可脑子和身体的连接线就像被切断了一样,他盯着冷射灯下傅纭星专注的侧脸,耳边灌入一道驱散不走的声音,盖住琴音,从身后紧紧环绕。

——‘你想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真是太傻了。

怎么会有那么执拗的傻子?

一曲结束,餐厅回归了最开始的平静,程朔猛地回神,玻璃倒映出一条颀长的影子,在停顿后,动身向这里逐渐靠近。

他错失了离开的最好机会。

或许潜意识里,不想再当一个逃兵——他知道傅纭星早已经发现他了。

当脚步最终停在桌前,程朔不得不仰头,与傅纭星机械般冰冷的眼眸对视。

真好看——这居然是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

周围有几道目光扫来。

意外、不解,以为半途离开的钢琴家是在进行某项额外表演。

傅纭星清俊的脸庞一半沉在阴影里,“吃完了吗?”

程朔一愣,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嗯。”

没有预料中的争吵、质疑,震惊与失望,相反,下一秒他就被傅纭星拽起手腕拉到了身后,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横隔在他们与柏晚章之间:“多谢叔叔帮忙照顾,我先带他回去了。”

程朔意外地扭头,可只看见傅纭星笔直的下颌线。

柏晚章收敛了笑意,问道:“不继续弹了吗?很好听。”

“我会和经理请假。”

“没有吃过晚饭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柏晚章说,“本来我和程朔有些事情要谈,正好想起你在这里,顺道接你下班。”

“不必了,”傅纭星扯动了一下唇角,“不过还是谢谢叔叔带他过来,您费心了。”

程朔感觉柏晚章的安之若泰已经被接连几个‘叔叔’冲刷了个干净,发生在这里的变故惹来了周围更多注意。身穿燕尾服的傅纭星太过扎眼,或者说,三人之间的气氛实在难以让人不多想。

程朔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扯了扯傅纭星,“走吧,先回去......”

刹那,柏晚章的眼神阴翳难捱,几乎撤下了伪装。

傅纭星放下刚刚揉过程朔唇角的手,完全无视柏晚章扎在身上的视线,淡淡地说:“你这里沾了东西。”

“哦...没了吧?”程朔下意识擦了擦。

“没了。”

柏晚章冷不丁地插话:“感情真好,看了让人羡慕,什么时候带回家再一起吃个饭?”

明明端着一副年长者的作态,任谁都没法忽略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棒,程朔背后簇簇冒汗,勾起了前一次饭桌上不愉快的桌下记忆。等等,这种事情难道没人想先问过他的想法吗?

傅纭星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叔叔也会遇见合适的人,记得您之前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急不来。”

很好。

柏晚章一寸一寸打量着傅纭星,轻轻笑了笑。

真是长大了。

再也扛不住的程朔捏了捏傅纭星的手指,示意他别再说了。

但傅纭星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既然这样,我们的事情改天再谈吧?不打扰你们了,”柏晚章将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双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面朝程朔微微一笑,“谢谢你把我的手表送回来,下次见。”

“......"

程朔严重怀疑柏晚章在外的这几年一定精修过语言的艺术。

每一句都让人无从反驳,偏偏又堵得慌。

一路上,程朔不知道第几次瞟向傅纭星走在前面的背影,他的掌心快被捂出汗,可对方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谁也没有说话。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对方冰封般的态度又频频让他咽了下去,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太诡异了。

实在是太诡异了。

傅纭星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红着眼睛跑开,甚至没有索要他一句道歉。他看起来极其冷静,好像根本没有在生气,可偏偏是这样的傅纭星才让程朔最为不安。

带着重重心事,程朔关上出租屋的门,还没摸到开关,就被一只手大力推倒在了沙发上,肩胛骨下意识收紧,上方压下来的重量使他整个人深陷进坐垫,推开的动作按下了暂停键。

“...傅纭星?”

黑暗里没有回声。

程朔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被傅纭星钳住手腕,压到了他的头顶,这副像被当成犯人对待的姿势令程朔很不自在,但想到今晚的局面以及柏晚章那个压在嘴角的吻,他没有选择反抗。

算了,是他做错事在前。

“傅……”仅吐出一个字,就被傅纭星来势汹汹的吻堵住。

很快,程朔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傅纭星几乎是撞上来的,毫无章法地撕咬他的嘴唇,头一次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彻头彻尾的宣泄。程朔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他感受到了这具身体小幅度的颤抖。分开时,程朔摸上他的脊背,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又不是真的需要傅纭星来养。

何必把一句玩笑当真?

而且他分明记得傅纭星给他的那张卡里几乎数不清有几位数......

傅纭星还是一言不发,边吻着,另一只手边向下摸索,似乎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一整晚。黑暗里程朔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呼吸加重,逐渐被拖入感官的泥淖,直到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程朔猛然清醒,错愕地望向被皮带捆住的双手,开口想质问,被傅纭星冰冷的声音钉在了沙发。

“要是告诉你,还怎么看到今晚这场好戏?”

第86章

程朔打了一个冷颤,他一时忘记了腕部的疼,也忘了挣脱,一片黢黑里寻找傅纭星的眼睛,“……什么?”

傅纭星俯身,贴在他耳边,“先是傅晟,再是他,还要几个你才满意?”

这声音古井无波,程朔却像被点穴一样僵滞了几秒,听出几分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怨恨。

如果此刻双手没有被束缚成这样,他一定会捧住傅纭星的脸,再说上几句软话,可眼下没有了动作辅助,话也变得干巴巴:“我只有你一个。”

“骗子。”

这个答案不知为何惹恼了傅纭星,他冷眼拽了一把皮带,动作粗暴,姿态依旧矜贵,“多久了?”

“什么意思?”

“你和柏晚章认识多久了。”

程朔的眼神飘忽了几下,想要说是从第一次去傅家同桌吃饭的那天开始,可傅纭星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步步逼近:“五年?十年?在他出国前你们是不是就认识了?”

他怎么会知道……程朔脑子里蹦出了傅晟的脸,接着是柏晚章温顺的面孔,怀疑的念头在这两者间飘忽不定,是谁泄了密?

他的沉默换来了傅纭星再不掩饰的怒火,埋头在程朔肩窝狠狠咬了一口。

疼得程朔倒吸一口冷气。

“别把我当成傻子。”

“我没有,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说。”

“那就从头开始,我有一整晚时间。”

逃不掉了。

程朔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抗拒,把这种陈年旧事挂在嘴边,多说了自己也觉得矫情。傅纭星不依不饶,扳过他的脸,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脸上的绒毛,“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们应该很乐意告诉我。”

不是说说而已。

傅纭星真的会去做。

“够了,我说,”程朔露出一个厌倦的表情,将脸撇向沙发靠垫,“说了你就把我松开。”

傅纭星眸色闪了闪,吐出单字‘好’,程朔沉默了片刻,用最精简的语言把一切故事原委说完,尽量不带任何情绪。他略去很多细节。

停下来,看着身上一动不动的青年,房间一片死寂。

程朔深吸气,“能解开了吗?我手臂麻了。”

不止手臂,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连带拱起的后腰也开始有了针扎的刺痛。

他的声音唤醒了傅纭星,可得到的并不是想要的。挟着一股更为冲撞的劲力身上人弓腰将他死死抵进沙发,狭窄的平台难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程朔紧贴着对方,连挣脱的空间都所剩无几,被吻得几乎缺氧。

“你疯了?傅纭星……”

手肘撞向上方,蹬过去的双腿被傅纭星握住脚踝,用力得几乎要将其折断。

“在你和我保证改过的晚上,就和他重新勾搭上了吗?”

“你手腕的纹身,也是因为他才刺的?”

“告诉我。”

这对于从来不说脏话的傅纭星来说已经是所知中最难听的词语,逐字逐句,危险层层递进。程朔断断续续地回道:“没…没有,草……你干什么?”

两眼一黑。

他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放不下来的手臂,不得不拱起的腰,腋下与腿部的肌肉传来酸胀的拉扯感,所有感官集中在一块,让他完全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对方的话。

澎湃的情绪快要把程朔淹没。这种事情,大家从来只是各自纾解,就好像暂时搭了一艘船的两个旅客,到了目的地,便再也不会产生交集。可傅纭星这一次完完全全要将他拖入自己的身体里,让他也品尝一下汹涌而尖锐的情绪。就是这些破土而出的东西,让程朔疼得要命。

“够了,够了……”

程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招惹傅纭星。

当初天不怕地不怕地主动出击,全被这幅表象迷惑,害得有苦难言。

比起动作,傅纭星周身的气压更加可怖,他瘦削的轮廓,黑暗中阴翳的双眼,某一瞬间甚至隐隐看见了傅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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