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6章

边树全的尸体被做贼心虚的蓝蒋下令光速火化了,而当夜的报案人苗成仁十有八九就是杀死边树全的凶手,他是在贼喊捉贼,可是现在凶手又变成了第二个受害人。

而真正伺机而动的“黄雀”还在暗处,隐藏在层层缭绕的迷雾之后,黑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至于边树全死亡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被人杀害的,随着两位当事人的死也完全无从调查了,真相与尸骨一同被埋葬于地底,真真正正地死无对证。

江裴遗沉寂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林队,我们还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林匪石抬起眼:“嗯?”

“证、据。”江裴遗一字一句清晰道:“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任何的证据,一切都是你个人的猜想,甚至从头到尾都可能是错的。”

第9章

林匪石有些无奈地笑了:“可是我们现在唯二已知的人都已经死了,一个变成了骨灰,另外一个七零八碎地装在裹尸袋里,其他人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除非老虎主动送上门,否则让我们抓住尾巴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我派人查过了,苗成仁在事发前几天一共收到了两个陌生电话,都是从公共电话亭打过来的,可以确定电话拨出的位置,但是附近应该不会有监控,以‘老虎’的聪明,恐怕指纹也不会留下。”

“等忙过这一阵,派人到苗成仁的家里搜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江裴遗发现,林匪石虽然在许多方面都跟刑警挂不上勾,但是在某些特定领域的嗅觉却非常敏锐,比如推理。

即便是江裴遗也不得不承认,林匪石的推理没有一点能够推敲出错误的地方,目前种种迹象都在向林匪石的猜想上不停靠拢。

他轻声地问:“如果你是老虎,下一步会做什么?”

林匪石想了想,道:“塔步村被封查,重光市内没有‘进货’的渠道,毒贩子们迟早弹尽粮绝,我会先饿他们几天,等到这些瘾君子被毒瘾折磨到发疯、没有任何底线的时候,再以他们能够接受的最高价格将毒品流入市场,然后选择性继承塔步村原有的交易网,同时发展自己的交易脉络。”

江裴遗一言不发盯着林匪石,听着他用如此轻描淡写、甚至有些愉悦的语气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不自觉皱起了眉。

“假如老虎的想法跟是我一致的,那么这件案子还有继续向下追查的机会,我们已经猜到了他下一步要走到那里,剩下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林匪石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我听说,缉毒支队那边好像发展了不少线人。”

江裴遗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

“等到老虎正式动手的那一天,老虎的人一定会在毒品市场浮动,”林匪石懒洋洋地道:“就算老虎本人不露面,他的虎小弟们也会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到时候让缉毒支队的兄弟们帮忙多盯一下,先盯住一个小的,再顺藤摸瓜慢慢往上爬,总能找到老虎的窝。”

“当然,实在找不到就算了,我觉得拔掉一个塔步村就很赚了。”

江裴遗觉得他说的不是人话。

林匪石没听见回音,转头看了江裴遗一眼,发现对方正面若冰霜地盯着他。

林匪石吓了一跳,格外无辜地说:“江副,你怎么忽然这么看我……”

“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伤口,”江裴遗咬着牙一字一顿:“找不到就算了?”林匪石忽然意识到,他跟江裴遗的性格是不能共容的,或者说以江裴遗这种激烈的性格是容不下他的,林匪石是一个消极被动、听天由命的人,有点没心没肺的,并不会特别执念什么结局。

他没有江裴遗那种“总有人要替死者瞑目”的责任感。

沉默了片刻,林匪石叹息说:“江队,世界上不能如人意的时候太多了,就算我们铺下天罗地网,也不一定能找到老虎的下落,这是很正常的事。”

江裴遗把他的粥推到了一边,泾渭分明似的跟他的东西划清了界限,冷冷地说:“至少我会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

然后他直接躺下,伸手盖上了被子,翻身背对着林匪石。

林支队长的解释成功起到了惹毛江裴遗的反效果,他看着桌子上一点没动的粥,咬着嘴唇鼓了一下嘴巴,走到病床的另一边,俯身蹲下,小声地哄:“别生气了,我说错话了,跟你一起找老虎就是了,天涯海角都把他揪出来──你的伤还没好,起来吃点东西吧。”

江裴遗睁开眼跟他对视。

林匪石那张极具攻击性的漂亮脸蛋近距离地放大在他的眼底,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天底下大概是没人能舍得跟他生气的,纵使江裴遗不是外貌协会,被那含情脉脉的小眼神注视着,铁石心肠都软了。

而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三观,强行套在别人身上根本没有道理,江裴遗罕见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但是作为一个带着警徽的人民警察,说出那样的话确实让人生气──如果连他们都放弃了,那么含冤的亡魂又能找谁说理呢?

江裴遗心平气和地坐了起来,拿着勺子喝粥。

林匪石转移了话题:“医生说你再有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你是想直接回市局,还是先回家?”

江裴遗想也不想道:“市局。”

由于江裴遗创下了一个周侦破大毒窝的丰功伟绩,在同事们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上了起来,黄金战神似的,这几天来探病的人不少,但都不敢跟他说几句话,再加上江裴遗给人的感觉就冷淡,又不苟言笑,除了林匪石之外,基本上没人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天。

林匪石静了好长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江队,那时候,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江裴遗:“什么?”

怔了一下之后,他反应过来林匪石的意思,张了张嘴:“那天晚上事发突然,我没想到他们身上会带着枪,是我轻敌了,中弹之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只想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出去,你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第二个电话……郭厅告诉过我,在重光市你是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那时候我几乎撑不住了,就没想那么多。”

林匪石听了有些诧异──郭厅在私底下居然还跟江裴遗说过这种话?这不太像那钢铁老头子的作风啊。

但是郭启明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大概是知道他谁也不会信。

林匪石不由失笑道:“真是受宠若惊。”

既然说起了这件事,江裴遗就顺路给他道了个谢:“那天晚上,还有最近几天的照顾,多谢了。”

“没什么,”林匪石杵着下巴说:“如果你不在,我就要一个人孤军奋战了,我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这句话说的坦诚又可爱,江裴遗的眼中难得浮起一丝笑意,喝了两碗粥,才躺下休息。

出院的那一天,他们谁也没有通知,两个人悄没声儿地就把出院手续办好了,江裴遗后腰的伤口还是很疼,但不至于再次开裂,只要不进行剧烈运动就没大事,毕竟没有伤到内脏,恢复还是挺快的。

江裴遗穿着一件军绿色夹克、黑色工装裤、高帮皮靴,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总是居高临下地往下扫,走起来整个人冷酷地带风──跟在向阳分局唯唯诺诺的“小江”好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林匪石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他的个子比江裴遗高一点儿,但是两个人的腿居然是一边长的,由此可见林匪石的脖子可能要比江裴遗长一点。

路上,林匪石像是随口一提:“对了,我一直都没问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江裴遗淡淡地说:“省厅行动策划组的副组长。”顿了顿,他看向林匪石:“你呢?”

林匪石背课文似的对答如流:“我在省里科技专家人才库呆过一阵,那会儿有个导师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他手里的下属没人带,领导让我接替了一段时间,不过没多久就调到这边来了。”

简单来说,江裴遗以前是“外勤”,负责雨打风吹、正面交锋,省厅行动组永远是冲在最危险的前线的那一批人,战斗力强悍的惊人,都属于一人吊打一个团的水准,是刀锋最尖锐的那一段利刃。而林匪石则属于“内勤”部门,基本上不会遇到生命危险,专门负责指点江山,在办公室里磨嘴皮子,相夫教……哦不,教书育人。

就林匪石这一户的斯文人,江裴遗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放倒。

自打江裴遗正式到市局上班,刑侦支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让一干刑警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时光一去不复返”。

跟揣着手啥也不管、带头迟到早退的林支队相比,江裴遗简直就是一个苛刻到令人发指的冷面阎王,他们的办公桌上连一个泡面桶都不敢摆,再也不能光明正大或者偷偷摸摸地玩手机了,因为江支队好似长了一双透视眼,任何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在他眼皮下都无所遁形。

刑侦支队内部顿时叫苦连天,纷纷怀念起只有林支队“当政”时的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好日子。

他们害怕江裴遗,就好比高三的时候训导主任在走廊里来回溜达,说不定什么时候从玻璃上出现一张脸,可怕的很。

然而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不知道哪位小机灵鬼捣鼓出了一个“人工报警装置”,通过充分利用镜面反射原理,在公共办公室里摆了几面镜子,只要这姓江的从楼道里走过来,就可以在室内的镜子里看见,从而达到“未卜先知”的效果,让办公室里的同志们提前做好准备。

真是妙绝。

结果当天下午,刑侦支队所有的镜子就都被没收了。

所有花里胡哨在江副队面前都是行不通的。

又过了两天,塔步村的人基本上都审讯完毕,由于是被当场抓了现行,还开枪伤了他们的刑侦副支队长,这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没得跑了,就看后续有没有减刑的情节。

这些坏人里还是平民百姓居多,都贪生怕死,立功心切的嫌犯们主动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线索,其中就包括了向阳分局的某些警察以权谋私的证据。

比如蓝蒋。

──看到从审讯室门外走进来的江裴遗的时候,蓝蒋整个人都傻了。

第10章

一开始蓝蒋都没有认出这警察是谁,直到江裴遗在他对面坐下,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时候,他秀美而冷俊的五官才跟记忆里那个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渐渐重叠在一起。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把他亲手送到了这里!

“我听说,你在审讯的过程中拒不认罪,现在看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蓝蒋直勾勾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往外吐:“江、裴、遗。”

“想不到我们下次见面是这种情形吧,蓝队长。”江裴遗神色平静地说。

“确实想不到,”蓝蒋的五官微微扭曲,每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你可真能装啊,在办公室里装的跟个孙子似的,连我都骗过去了!”

江裴遗不屑于跟一条丧家之犬逞口舌之快,只是淡然地叙述:“你们冯副局长已经认罪了,并且有十多个人供出你是他们犯罪‘保护伞’的事实,收取贿赂为塔步村的存在发展提供便利条件,你还想狡辩到什么时候?”

蓝蒋行事小心谨慎,包庇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居然没有留下直接证据,他从前赃下的钱财都是直接收的现金,早就被他花的没影了,现在除了口供之外,市局还没有找到能够直接证明他有罪的证据。

蓝蒋可能是认定了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死咬着不肯认罪,他冷冷地说:“那是他们知道必死无疑了,想多拉我一个下水!”

江裴遗“哦”了一声:“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江队没听过一句话叫‘死也拉个垫背的’么,我的这群好兄弟啊,见不得我在外面逍遥快活──不过我不太明白,这次案子牵扯的警察那么多,为什么江副支队就来针对我一个?”蓝蒋死死盯着江裴遗,瞳孔闪烁着邪光,近乎有些恶意地说:“就因为我摸了一下你的腰?”

这句话一出,审讯室里外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对劲了,林匪石更是直接皱起了眉,江裴遗则是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他为什么对这件事根本没印象?再说了,都是男人,摸一下又……

直到这时,江裴遗才反应过来蓝蒋眼中的恶意是从何而来,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缓缓握紧,冷冰冰地跟他对视。

蓝蒋明显被这个表情取悦了,微微向前一靠,慢慢地说:“可惜那天晚上让你跑了,不然……”

审讯室外面一个女警皱眉道:“这男的可真恶心,吐了。”

江裴遗无动于衷地当口打断他:“蓝蒋,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塔步村这个地方的?”

蓝蒋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僵,笑容渐渐消失,眼珠迟缓地转了两下。

江裴遗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刚到向阳分局的时候,看到你不学无术的行事作风,当时我就怀疑你,所以在你的办公室里装了,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你自己说过的话,总不会忘了吧。”

蓝蒋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面色苍白:“我……”

江裴遗将桌子上的U盘在食指上晃了两圈:“你要不要听听你都说过什么?在市局审讯室里,当着外面的刑警、还有监控室里局里领导的面──”

蓝蒋的咬肌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段痉挛颤动,瞳孔急剧收缩后扩张,那是一个“宏图壮志”的人走到穷途末路时最后的垂死挣扎,许久,他绷的笔直的后背缓缓塌进了椅子里,声音沙哑道:“……不用了。”

江裴遗抓着U盘,起身就走。

蓝蒋目光灰败地看着空中某一点,对着审讯桌前面的刑警机械般开口叙述他包庇犯罪的过程……

江裴遗走出审讯室,从外面监控画面中盯着他,开口讽刺了一句:“死鸭子嘴硬。”

林匪石却觉得有点不太对,转头问:“这U盘里真的有录音?”

江裴遗淡淡道:“没有,骗他的。”

林匪石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我就觉得那U盘看着眼熟,好像是人家小刘警官的。”

江裴遗:“……”

林匪石想起刚才蓝蒋的话,感觉江裴遗在某些方面的危机感实在是太迟钝了,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以后不要随便让人摸你的腰,男人也要注意。”

江裴遗顿时有些不自在地说:“我当时没想到他是……我又不好看,他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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