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樊笼 第25章

金似鸿乖乖地被他捂着,眯着眼笑说,“你什么时候搬出去住吧,别和你父亲住一块儿了,我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来找你了。”

杜恒熙想了下,突然问,“这里只是暂居,我可能不日就要离开天津了,到时你跟不跟我走?”

这一问,把金似鸿问住了,怔怔看他,“你要走了吗?去哪?”

杜恒熙抽回手,“说不好,也许三湘,也许调去别的地方,还没有定下来。”

金似鸿一时没有回话。

杜恒熙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强人所难,金似鸿刚刚站稳脚跟,怎么能甘愿放下天津的事情,说离开就离开?但其实金似鸿在天津的产业实在不大,不过是勉强混口饭吃。若跟他走了,有他的扶持,想要再赚钱,或做出什么事业都不是难事。只要金似鸿可以放下他那脆弱无用的固执自尊,受自己的庇护,明明可以得到的更多。

杜恒熙思索着,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考虑周全,只是不一定能说动他。不过如果他真像说的那样喜欢自己,那无论如何,都应该愿意跟自己走才对。

金似鸿默然无语地伸手抱着杜恒熙站了会儿,似乎也在思考必然面临的分手局面,最后想不出,只得轻轻叹了一下,及时行乐般朝他亲了上去。

两人纠缠在一起,杜恒熙被他压到床上,脱衣服时,突然压住金似鸿的手,睫毛畏惧地抖了抖,“这次轻点,上次太疼了。”

金似鸿知道他一贯很能忍痛,会这样说,是上次留下了深刻阴影,心里过意不去,只能边亲他,边哄着说抱歉。

等两人赤诚相对时,金似鸿果然并不急迫,甚至盘腿坐起来,借着卧室里昏黄的床头灯,开始对小杜恒熙进行研究,想要看看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它有反应,不是软绵绵的一摊死物。

杜恒熙懒洋洋倚在床头,垂眸看着金似鸿坐在自己双腿之间,看到他鼻梁挺直,眉眼乌黑,浓密的睫毛在脸颊落下一小片弧形的阴影。又看到他赤裸的后背,深深浅浅横亘着丑陋的鞭伤,遍布了整背,虽然结了痂,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脱落,不可能淡化到一点痕迹都没。

好像玉器上的斑斑裂纹,他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打他打得太狠了。

在他出神时,金似鸿已经握住了他的大腿。

杜恒熙大腿根的内侧有一块愈合了的伤疤,子弹过去带走一块肉,让那里缺了一块,愈合后是皱缩的硬皮。

金似鸿用手指碰了碰,伤口没有知觉,周围的皮肤却很敏感。杜恒熙蜷起脚,下意识缩回去了点,皮肤暴起一片鸡皮疙瘩,金似鸿便收回手,“是什么时候伤的?”

杜恒熙回答,“两年前,虎头坡。是个很厉害的神枪手,两颗子弹一颗攻下,一颗攻上,躲过了下面那颗,上面那颗就躲不过,险些被打死。”心有余悸地抬手碰了碰胸口一小块凸起的肉疤,他是侥幸被人护送着逃出火力封锁的,那次能活下来,让他觉得自己真是命大,可能老天不想收他。

金似鸿惊讶地抬头看他,“虎头坡?”

杜恒熙点点头,苦笑一声,“太惨了,两个旅的兵力,从琉璃河打到虎头坡,地雷阵里死了一批,渡河时溺毕一批,逃到山上的时候只剩下半个团都不到,身后还有炮在轰,最后只剩下几十人。”他闭了闭眼,似乎又想起兵败时那地狱般尸山血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死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那场战役还是给他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象。

金似鸿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吻上了那处伤疤,然后循循向上,张口含住了。杜恒熙低抽一口冷气,一把揪住了金似鸿的短发……

长夜漫漫无尽。

金似鸿很快就发现,杜恒熙实在是个宝贝,前面反应迟钝了,后头依然能用。走旱路,仅用一只手就可以让他战栗起来,很容易就起反应,也不太会受伤,只要不像他上次那样蛮横粗鲁,里头松弛有度,简直像个活物,细致柔和一些,轻易就能勾起他的Q欲。

也许是天赋异禀吧,用句难听的话来说,他是天然适合被人操的,这样封禁了二十多年,简直是暴殄天物。

杜恒熙最后被折腾得大汗淋漓,他再争强好胜此刻也只能虚软地趴伏着没精神动弹。

金似鸿俯下身,从后头抱住他,轻吻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杜恒熙被他紧密地压迫着,侧一点头,勾起嘴角有一丝动容,随即问,“你为什么爱我?我对你也称不上多好。”

“没有为什么。”金似鸿并不多考虑这个问题,杜恒熙好看是好看,但不是女里女气的好看,绝不会让人和供人取乐的床上玩意儿联想到一起。

虽然他小时候的确纤细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但那是小时候的事,金似鸿小时候喜欢他,长大了也喜欢他,喜欢就已经超越了外表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他是杜恒熙。哪怕他疯了傻了残废了,自己也一样会喜欢他。

杜恒熙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想了想,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想对我做这种事的?”

金似鸿这次倒认真思考了会儿,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半回忆着说,“有一次,你含着奶糖睡着了,我怕你被噎住,就嘴对嘴的给你把奶糖吸了出来。亲你的时候,你的嘴唇像水果布丁一样软,有一股奶糖的香气,很甜美。那天夜里,我一整夜饥肠辘辘,饿得翻来覆去,醒来后还发现弄脏了裤子,溜下床洗衣服时胆战心惊的,生怕把你给弄醒了,被你问我在干什么。”

那倒的确跨度长远。杜恒熙愣然片刻,也想起来了,迟钝地哦了声,“我还以为是在做梦……”梦到了他亲自己,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原来他才是始作俑者。

杜恒熙没有多么生气,反倒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十分幸运巧合。

日子就这么无甚风波的过了几日,金似鸿偶尔在他这里留宿,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但最近来的也少了,少了杜恒熙在商业上的打压,他又忙碌起来,靠着股票投机小赚了一笔,手中有了活动资金,就想买条船自己做运输,不用跟人付费分钱起冲突,更安全点。

杜恒熙本来对做生意这块就不是很感兴趣,现在两人重归于好,自然也失去了跟金似鸿作对的念头。放手让几个掌柜的自己干,倒也把几家小商铺做的有声有色,月底时利润颇丰。

有一晚过了后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惊醒,“大爷,不好了!”

杜恒熙披衣下床,准备开门前,扭头见金似鸿抓着衣服裤子藏到了衣柜里,不由挑了挑眉,觉得这幅场景真是越来越滑稽了,有偷情般的喜剧效果。

他打开门,门外是面无人色的小石头,他第一次见小石头露出这种样子,不由微微惊讶,“发生什么事?你怎么慌成这样?”

小石头是真的陷入了恐慌,“老,老爷死了!”

第36章 横死

大街上一片夜雾浓重,淫雨霏霏,湿薄的水汽粘在人身上像一层黏腻的甩不脱的皮肤。

一辆黑色小汽车穿破雨雾由远及近地驶来,时间已晚,长街空无一人,在经过一个路口时,两侧巷子突然冲出四五两黑色轿车,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汽车横停在道路中央,每辆车上都跳下来两个手持手枪的男人,对急刹停车后被挡住去路的小汽车连开数枪。

小汽车被堵住去路,又遭遇枪击,所幸金属车身不易被打穿,而车窗都是最高强度的防弹玻璃,一时半会子弹打不进来。

杜兴廷不是第一次遭遇暗杀,只是他修身养心在天津这么久,这次暗杀来的出乎意料。

他猛地一拍驾驶座的靠背,对司机喊,“向后退!立刻掉头原路返回!”同时一手抽出腰上别的手枪,利落地拉开保险栓上弹,另一只手压下坐在他身旁的白玉良的后背,让他蹲下身躲到座椅后。

杜兴廷降下一点车窗,探出半个身和对面来人开始了枪战,子弹你来我往,打到车身发出清脆一声。对面火力太猛,他两枪放倒一个后,估算了一下人数,不再恋战,缩回身,升起车窗,催促司机立刻离开这里。

车辆迅速掉头后撤,轮胎在湿滑的地面打转,溅开一大片水花。

方向盘打死,一个大转弯,撞烂了路边摊贩支起的竹架,大街上狼藉一片。刚刚掉完头,就发现后头也出现了两辆黑车,呈两面夹击的形势,彻底将杜兴廷堵死在了道路中间。

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防弹玻璃上,密集的攻势让材质再好的玻璃也呈现出蜘蛛网般延伸的裂纹,看得人心惊胆战,好像随时会支撑不住。

前挡风玻璃已经碎裂得看不清前方道路,司机不是什么没经历过生死场面的小伙子,但一时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杜兴廷目光沉沉地看着两辆车之间狭窄的通道,对司机说,“加大马力,冲过去!”

汽车瞬间发动,几下换挡后,气势汹汹地朝前方堵着的两辆车撞了过去。车身相撞,金属摩擦,车厢内的人左摇右晃。杜兴廷的车分量重,材质坚固,都是以军车的标准量身打造,竟然把那两辆车撞得掉了头,硬生生从中间的狭道挤了过去。

只是车前灯被撞碎,车头凹进去一块,行驶启动毫无问题。

几个杀手见人逃脱,纷纷上车追赶。

子弹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杜兴廷既已逃出包围圈,不由松一口气。知道他们追不上了。

果然车子七歪八扭的又过一条街后,后头追击的车辆已经不见踪影。

防弹玻璃上都是裂痕,如蛛网般密密麻麻,所幸坚固,一颗子弹都没有射进来。

杜兴廷死里逃生,坐在后车座上,冷汗在后背凝结了一层。

白玉良从后车座下钻出来,一张小脸煞白,杜兴廷看他一眼,“怎么样,没事吧?”

白玉良摇摇头,“没事,是谁派来的?”

杜兴廷把枪插回后腰,“不清楚,得好好查查。老李,把车直接开回家。”

“是。”

开到半途,引擎盖那儿却开始冒烟,估计是之前撞车撞出了问题。白玉良对这边路熟悉一点,指挥着司机找地方停车察看。

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车道,笔直的一条,异常狭窄,一辆车就把过道堵的死死的,人只能侧着身子过。也就不用担心会有旁人突然冒出来。

司机下车查看发动机的情况,支起了引擎盖。白玉良和杜兴廷坐在车内。

“你刚刚有受伤吗?”白玉良靠近他一点,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

杜兴廷为平复心情,开了车窗,燃起一根烟,感受到白玉良的靠近和语气中的担心,就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在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背上拍了拍,“没事,我命大着呢,死不掉的。战场上都没死,这七个八个小喽喽就能要我的命,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砰的一声枪响。

左边太阳穴穿过一颗子弹,杜兴廷躯体僵硬,大睁着双眼,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白玉良的方向扭转头,死不瞑目地看着他。手中夹着的烟掉落在车垫上,身子轰然向下倒,上半身栽在前座靠背,跪下来的膝盖碾灭了燃着的烟头。

司机听到枪响跑来察看,被白玉良抢占先机,从开着的车窗内*击,一枪爆头。

司机的手还搭在枪把手上,双目圆睁,人却已向后栽倒在水坑中。

白玉良在电光火石间解决掉了两个人,手枪的后坐力震得双手发麻,枪膛滚烫。他张大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推开车门,检查了司机的死亡情况,然后把枪插回了腰间,用外套盖住。

他重新返回车上,车厢内全是迸溅开来的脑浆和血,红白一片,腥气作呕,他却像是失去嗅觉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死去的杜兴廷。

他仍然胆怯,颤抖着把手放在杜兴廷的鼻子下探了探,确定没有了气息。可睁着的那双眼睛太吓人,好像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地爆发怒火。会掐住他的脖子,指责他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会把他关到黑屋子里,绑到床上,扒光衣服,让他赤裸着身子苦捱,直到神经错乱的求饶。会在他成人礼的晚上,撕碎他的裤子强奸他,让鲜血疼痛与屈辱成为他人生分水岭的纪念。

往事不堪回忆,回忆了就只剩恐惧与仇恨。

他曾经逃走过两年,回到了乡下老家,踏踏实实卷起裤腿当起了农民。他的村子在两个军阀势力范围的交界,常年战火,村子里的人大都逃难走了,留了很多闲置的土地。他找了块无人要的荒地,清理杂草,买来了种子,对未来毫无期待地住下来,活一天算一天。

后来他救了一个被土匪抛弃的孤女,身上长了烂疮,被丢弃在路边无人理睬。他把她拖回家,用清水洗干净,熬粥煮菜给她吃,自己钻研草药给她治伤,一点点把人给治好了。女人的皮肤上有深深浅浅的疤,但还能看出五官清秀明丽,受过良好的教育,反倒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粗鲁直白,常闹出笑话。两人搭伙过日子,都是受尽了苦楚封闭内向的人,互有戒心,但陪伴着也有了点活着的滋味。

过了两个月,孤女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原来她被丢弃时已经怀了身孕,那群土匪还给她留下了一个孽种。孤女曾经想要自杀,快走到中央被河水浸没时,肚子里的宝宝踢了她一脚,她承受不了地哭起来,泪流满面地又走了回来。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尽头的茅草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晕出温暖的光辉。

白玉良看着浑身湿透的女孩,走上前抱住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孤女点了头。

没过几日两人就简陋地成了婚,无媒无聘,只有天地为证。白玉良走去镇上,当了一套过冬的衣服,给她买回来一对素戒指,这下连信物也有了。又过了几个月,孤女生了个大胖小子。眨眼间,孤苦无依的白玉良竟然也像模像样地有了一个家,成了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田垄间能看见家里燃起的炊烟,织布机终日嘎吱嘎吱地响动,饭菜的香味混着婴儿的奶香,每夜的睡梦中嗅着这股味道,白玉良陷入一种平凡的幸福感中。

可没想到,他们村周围土匪太过猖獗,中央派了兵过来剿匪。领队的正好是杜兴廷手下的人,曾和白玉良一同在军营里服过役。当天白天打了个照面,晚上杜兴廷就坐着卡车到了。

白玉良刚逃出一里地,就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摁住,被五花大绑地以逃兵的身份绑回来。他的妻儿瑟瑟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已经被吓蒙了。

杜兴廷用马鞭的鞭梢挑起白玉良的下巴,黑沉沉的双目满是阴翳,“那是你的孩子?”

“求求你了,饶了她们,”白玉良惶恐至极,膝行过去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错了,我绝不再违背你。”他深知杜兴廷的脾气,表情越是平静便越是暗藏怒火。他在逃跑时,头被枪托砸了一下,现在头晕目眩,意识恍惚,仍然预感到了大祸临头。

果然杜兴廷一脚踢开他,从腰侧拔出枪,转身一枪就要了两个人的命。被女人搂在怀里的孩子还在襁褓中,连哭都没有一声,子弹穿过婴儿的头颅打中了女人的胸口。

枪响好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爆开。

白玉良一眨不眨地看着溅在墙体上的血和滑坐在地上的女人,蓝色的衣襟晕开一大片花朵般的血迹,临死前还死死把婴儿摁在自己的怀里,却没想到只是方便了子弹的穿透,加速了死亡的进程。

他感觉时间静止了,心脏被撕裂了,空气里都是血腥味,有一种恶心欲呕的冲动。

他弯下身,开始剧烈的呕吐,白天吃的棒子粥全都吐了出来,成了黄色稀烂的一坨,吐完还不够,他还在呕,呕出胆汁和苦水,好像要被胃袋翻个个儿,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呕出一切血肉还给杜兴廷,他就在地上和她们一起死去。

杀了人,杜兴廷好像出了口气。转回身看见白玉良原先莹润如玉的脸蛋儿在这两年里黄了粗糙了,真像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神情也呆滞得好像失了魂。他一时心痛,就把鞭子收了起来。否则按照惯例,白玉良逃不掉这一顿军法。

他大步上前,把吐得一塌糊涂的白玉良拦腰抱了起来,也不嫌他脏,任由一身灰扑扑的布袍混着呕吐物沾上了自己整齐锃亮的军装,然后走出前院上了卡车,指挥司机连夜返回司令部。

他是在前线战事最紧迫的关口赶来这里抓人的,他恨白玉良怎么就生了这么颗顽石般冷硬的心,看不到自己对他的好和重视。

临走时他又下令让手下把这片庄子烧了,反正这里也不会再有人居住。

杀人放火,土匪还给他们留了一处生机,杜兴廷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滴答。从巷子两侧瓦片上滴落的水珠打破了这种僵持的静谧。

“我报了仇。”白玉良收回了凝视杜兴廷尸体的目光,身形不稳地摇晃两下,表情古怪地微笑起来,“我替你们报了仇。”

“我自由了,解脱了,再没有人能强迫我。”像是要微笑的样子,可眼眶里却积蓄了泪水,危险着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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