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他是不是想睡你?”
岳锦之脸一红,他没想到时哥说话这么露骨,只得点点头,舌头打了结,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是在追求我……”
薛时两眼几乎要喷火:“那你给他睡过了?给他摸过了干过了?”
薛时那丝毫不知委婉为何物的直白,让岳锦之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声如蚊蚋地支支吾吾道:“那倒、没有,他追、追求我,我、我还没有答、答应……”
薛时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一手撑着额头,兀自坐在那儿抽闷烟,再也无话。
岳锦之偷偷瞧了他好几眼,只觉得空气都仿佛浓稠得要凝结了,堵在嗓子里闷得慌,慌得他都不敢去直视时哥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那个人如今眉眼俊朗鼻梁英挺,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身形变得十分挺拔,宽肩窄腰将一身黑色正装穿出极致风度,两条长腿搭在一起坐着,漫不经心轻吐烟气的模样,哪里还是多年前那个不修边幅一脸痞笑蹲在街边戏弄他的少年呢?
而时哥刚才以为他跟别人相好那么大的反应,难道说……
岳锦之看着他,不敢再想下去,不由得就愣了神。
薛时抽完烟,看着岳锦之一脸呆愣的样子,气消了不少,看了看手表,瞧着玻璃窗外黑€€€€的寒夜,在烟灰缸里碾灭烟头,说了句:“我今晚在你这儿睡。”
岳锦之脑袋里突然就“嗡”了那么一下,整个人都呆了。
原来,时哥真的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难怪从小就对他这么好!难怪刚才以为他跟别人好了这么大反应!
如果、如果是时哥的话,他愿意就这么给了他。
岳锦之想象着他那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柔软的触感,立刻就烧红了脸,扭扭捏捏道:“时哥你……怎、怎么这么突然?我、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薛时一脸莫名其妙:“要准备什么?又不是女人。”
这句话说得岳锦之脸上更烧了,话却没敢出口:就是因为是男人才更要准备啊,看来时哥对那事儿什么都不懂。他由于听过戏班子里前辈们的“教诲”,到底还是懂一点的。
他看着薛时就要往卧室里走,匆匆忙忙返回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蛤蜊油来,捏在手心里,红着脸跟着薛时进了卧室。
薛时自顾自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看着岳锦之手忙脚乱地脱到只剩亵裤,跟着他也躺了进来,奇怪地问道:“这么冷,你脱光了干什么?”
原来时哥怕他冷,要穿着衣服做。岳锦之眼眶红了:时哥……果然是很疼惜他的!
熄了灯,被窝里一只温软的手伸过来,将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扁圆形物体塞进他手里,薛时一摸,发现那是一只蛤蜊油,心中不由一暖:也只有从小跟着他的岳锦之记得他冬天容易裂手裂脚的毛病,遂将那蛤蜊油塞回给他,低声道:“你帮我搽。”
岳锦之只觉得心头小鹿乱撞,心肝儿几乎要从他的腔子里跳出去,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一只手沾了一点油膏探进去,触在那处温软之物上,心中暗自震惊了一把:时哥果然尺寸惊人,待会儿不知道屁股得有多疼。
薛时再迟钝,在被他触到那里的时候也察觉出不对劲了,黑暗中他一把按住岳锦之越来越不安分的手,声音喑哑道:“你干什么?把油涂到哪儿去了?”
两个人愣怔着,盯视了对方片刻,突然全都明白了。
黑暗中只听一声怒骂:“岳锦之,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叶弥生跌跌撞撞冲进门,他熟门熟路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慌乱之中摸到了毛巾,扯毛巾的时候弄倒了脸盆架,铁质的脸盆架和架子上的铜脸盆互相撞击着,咣当咣当倒了一地。
他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拼命用那条冰冷的湿毛巾使劲擦着自己的脖颈,直擦得皮肤发红,又将湿毛巾探进领口,使劲搓揉着肩膀和前胸。
他呼吸紊乱心脏咚咚直跳,恨不得将自己全身擦下一层皮来,最后他狠狠把湿毛巾掼在地上,脱力一般背靠着墙滑坐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神情呆滞,浑身发抖。
孙茉莉双手抱臂倚靠着门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盲眼的儿子,笑道:“瞧你这样子……是有恩客了?”
叶弥生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地转向她的方向。
孙茉莉走进去,俯身抚摸着儿子的脸,啧啧叹道:“这样就对了。瞧瞧,你这张脸,难怪能把薛时那个小瘪三迷得神魂颠倒的,又出钱又出力养着你和你那个废物父亲。”
叶弥生一脸冷然地向后仰着头,躲开她的手:“我们无家可归的时候,是时哥收留我们。父亲他风光的时候对我们那么好,你是有多恶毒才能说出这种话?”
“唷,你在那个小瘪三面前装得可真是楚楚可怜,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咬人了?”孙茉莉直起身子倚着墙,笑道:“十七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扬名上海滩,那时候起开始跟了你父亲,他答应娶我进门给我名分,可是你看看这么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是你父亲毁了我一生,他的下场就是报应!”
扭曲、阴暗、愚昧、歇斯底里、尖酸刻薄,这个母亲,自他记事起,给他的就是这样的印象。
“出去!你让我觉得恶心。”叶弥生扶着墙慢慢站起身。
孙茉莉大笑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神色,她凑近儿子,冷笑道:“你始终都是我儿子,也只有我,才清楚你的本性。”
“我叫你出去!”叶弥生随手摸到桌上的一个茶碗用力朝她的方向掷过去,茶碗显然没有击中女人,“哗啦”一声在墙上摔得粉碎。
女人冷哼一声,摔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隔了好久,叶弥生才挪动着僵硬的双腿,脱力一般跌坐在床沿。
他一直呆坐到深夜,直到远处的钟楼传来子夜的钟响,他才慢慢躺下去,和衣而卧,用被褥将自己裹住。
伸手探到棉絮下方摸索着,那里应该藏有一个小钱袋的,里面装着一笔钱,大部分是时哥给的,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挣的。那是父亲的疗养费用,明天,又是要去医院缴费的日子了。
孙茉莉侧躺在床榻上,为自己烧了个烟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撑着头一手将烟枪送进嘴里。
她刚吸了一口,房门突然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盲眼的儿子青白着脸色站在门口。她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叶弥生浑身都在颤抖,他在跨进这间屋子的瞬间就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轰然炸开,因为他嗅到了一种熟悉无比的味道€€€€那种常年弥漫在烟馆的奢靡气味。
“你拿了我的钱去买烟膏?!”叶弥生颤声质问道,他真的很难相信世间竟有人能自私堕落到这种程度。
“与其把钱浪费在那个废物身上,不如稍微孝敬一下把你生下来的母亲?反正你都开始有恩客了,我相信凭你的资质,很快就会红起来,这点钱,很快就能挣回来,对吧?”孙茉莉笑得恶毒。
“好,很好……”少年突然悲怆地笑出了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扶着墙踉跄着转过身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跌跌撞撞就奔了出去。
第5章 5、商人、神父、钢琴师
薛时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西装革履的装束,不甚满意地蹙眉。
老实说他是很不愿意穿成这样的,像极了那些频繁出入赌场妓馆的纨绔子弟,举手投足一股奢靡之风。
岳锦之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看到薛时一身黑色西装精神抖擞地站在镜子前,眼睛登时亮了。
这身西装是他为了出席一些重要场合特意置办的,以时哥的身量来说袖口裤管处还是有些短了,但并不影响他穿出一身的风度和贵气。
“你会不会弄这个?”薛时回头看着他,一把扯下脖子上那条已经被他翻来覆去弄得皱巴巴的领带,骂了句:“洋人的玩意,真他娘的麻烦!”
说罢一脸的不耐烦地将领带扔给岳锦之。
岳锦之无奈地笑了笑,递了一条毛巾给他:“先洗脸吧。”
洗过脸后,薛时笔直地站着,闭着眼微微抬起下巴,任凭岳锦之在自己脖子上鼓捣。
岳锦之熟练地为他系上领带,视线刚好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上,悄悄顺着喉结往上看,是他棱角分明的薄唇和英挺笔直的鼻梁……岳锦之只觉得呼吸一滞,又想到昨晚那一幕,他下面那团巨物温暖柔软的手感,脸上又开始发烧。
为了掩饰尴尬,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生发油,往梳子上来回涂了几遍,然后绕到薛时身后给他梳头。
“你小子倒是挺会弄这些,你要是个女人,我就娶你做姨太太。”薛时满意地看着镜子,胡乱开着玩笑,并没有注意到岳锦之的异样。末了,他整了整衣襟,用手指扒拉了两把梳得油亮的头发,拍了拍岳锦之的肩膀:“我走了,别忘了早点去银行,把正事儿办了。”
岳锦之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那个爽净利落的身影从戏院的天井里走出去。
是夜,周家大宅门口停满了汽车,院里院外灯火通明。
今天是周振邦的小女儿出嫁的日子,周家现如今纺织生意做得很大,有钱有势,因此这门婚事备受瞩目,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皆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名流。
薛时看着热闹的大宅,冷笑了一声,慢慢走了进去。
“这位少爷,欢迎欢迎,里面请!”王管家老远就对着他招呼,院子里灯光暗,他一时竟没能认出薛时,看到他衣冠楚楚的样子,只当他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少爷,当即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及至薛时走到近前了,王管家才看清他那一脸玩世不恭的痞笑,笑容立时僵在脸上:这些年时常到周家来讨钱的那个小痞子,他怎么会不认得?
薛时看到那王管家的脸拉得跟马脸一样长,不由觉得好笑,用食指搔了搔头发,故意热络地朝王管家打招呼。
王管家冷着脸问道:“你来干什么?!”这些年,他依稀也知道一点这小痞子的事,听闻他后来拉帮结派混迹黑道了,这两年也越来越少在周家出现,仿佛是不再缺钱了,此次看到他,距离他上一次来讨钱已经隔了半年,这一身道貌岸然的装扮,自己都快认不出了。
“我来讨月钱,顺便跟二叔讨杯喜酒喝。”薛时说着,也不等王管家回话,便自顾自朝灯火通明的大宅走去。
王管家慌忙上前堵住他的去路,有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你站住!在这儿等着,我去知会老爷一声!”说罢就将薛时晾在那里,自己往宅子里去了。
薛时百无聊赖,左右望了望,走到一扇落地窗旁边,站在一丛冬青树后面,点了支香烟叼在嘴里。
天空开始飘起了细白细白如同盐粒一般的雪珠子,冷风挟裹着雪珠子€€€€€€€€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窗户关着,里面拉着一层缀着蕾丝花边的薄纱窗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客厅里的情景:地上铺着厚重华丽的地毯,水晶吊灯下人影憧憧,宾客们手执酒杯停留在客厅各个角落寒暄。
不多时,一个身着黑衣的瘦高男子慢慢走到人群之中。
薛时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个人,屋里似乎很温暖,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又隔着一层薄纱窗帘,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侧脸,薛时凭感觉判断出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
那人在客厅当中一件黑色的大家具前坐定,缓缓抬起手,顷刻间,优美的旋律有如一条涓涓溪流,流淌出来。
嘈杂的客厅立刻安静了,宾客们停止了交谈,或站或坐,全都围着正在演奏的钢琴师。
好像被音乐过滤,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也干净了。地面的薄雪、黯淡的路灯、院子里忙碌的仆人、屋子里衣冠楚楚的人们,还有远处那些脏兮兮冷冰冰的建筑,全都变成一幅静谧的剪影。
薛时在落地窗前蹲了下来,静静听着屋内的钢琴曲,他的眼神凝固了,茫茫然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室内光景,那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烟灰忘了弹,烧得很长了。
灰烬如雪,落了满身。
左手的断指开始隐隐作痛,虽然肉体的那一部分被切除了,但灵魂的那一部分却始终在那里,始终在隐隐作痛,让他时时想起那一年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为了一百个大洋自断手指的屈辱一幕。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管家出现在他面前,一脸嫌恶地将一个布袋扔给他。
薛时没有伸手去接,钱袋掉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地上捡起那个钱袋收好,站起身,看着王管家,嘿嘿一笑:“谢你了,王管家,也替我谢谢二叔。”
王管家冷哼一声,撇过脸不去看他。
薛时又往窗口看了一眼,他想把这首曲子听完。
王管家见他杵在那里不动,瞪着他没好声气地说道:“拿了钱就快点走吧,今儿个可是三小姐大喜的日子,老爷没空跟你€€嗦,你别不识抬举!”
“喂,说你呢!”王管家见他没有反应,想上来搡他一把赶他走,谁知刚把手搭在薛时肩上,薛时就闪电般地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拧,王管家就被他绞着手臂按在了墙上。
王管家脸色涨得通红,正要高声叫喊,薛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凑在他耳边冷声道:“我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用不着你管,再多一句废话,我把你们周家给掀了!现在,给我滚!”
王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时向后一扯,接着后腰被狠狠踹了一脚,他整个人飞了出去,脸朝下重重跌进雪地里。
王管家哀嚎着翻滚了一下,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后腰,脸色气得铁青,抖抖索索指着薛时:“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等着!”
薛时双手抱臂,靠墙站在窗边,默默听完了那首曲子,然后走出周家大宅。
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再度回头,目光紧紧盯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大宅子,眼神冷得仿佛沾在他身上的霜雪永远不会化掉似的。
.
一名俄国神父举着高脚杯,穿过满场宾客走上楼梯,朝倚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的中年男人举杯笑道:“顾先生,好久不见。”
中年男人将酒杯轻轻与他的碰了碰,笑道:“雅科夫神父,我希望你这次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神父抿了口酒,点点头:“当然。现在日本人追得很紧,我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把这些东西从满洲带出来,为此,金司令已经在秘密追捕我了,所以我当然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尽快脱手……顾先生?”见那个顾先生始终举着酒杯愣神,神父又试探着叫了一声:“顾云鹤先生?”
顾云鹤这才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谈话上,不由自主赞叹道:“这首曲子真不错!”
神父知道这个中国商人故意忽略他的话,是为了压一压价钱,便也不恼,他知道和中国人谈生意须得有足够的耐心才行,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