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美味要一样一样来。
周小虎心情大好,抛给薛时一个暧昧的笑容,飞奔下楼。
薛时走到楼梯转角,慢慢停下脚步,他狐疑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光头囚犯刚才看他的眼神,好似一条长满倒刺的舌头在他全身舔了一遍,把皮肤都刮掉一层,让他感觉极不舒服。
他一脸若有所思,继续上楼,却遇上了赵煜城。
赵煜城倚在铁栏杆上表情阴郁,朝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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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走进一条位于两栋监舍楼之间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朝大校场走去。
通道里光线幽暗,在经过一条纵向的过道时,冷不丁从那条过道里伸出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拖了进去!
莱恩瞪着周小虎,后背紧贴着墙壁,恨不得变成一张墙上的招贴画。
周小虎虽然是在笑着,可是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如同一只饥饿的猛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他拆吃入腹。
“赵看守长不厚道,居然关了我七天禁闭,还把你调去了隔壁监舍单独关押,”周小虎舔了舔嘴唇,笑道,“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莱恩眼神一凛,后背贴着墙壁朝通道外移去,可惜他的意图被周小虎一眼识破,周小虎摸了摸光亮的头,一只手按在他身侧的墙壁上,拦住他的去路。
莱恩心脏跳得很快,他非常惧怕这个人,他记得在他入狱当晚,404大监舍有个清秀瘦弱的年轻囚犯被他当着众囚犯的面折腾得奄奄一息,被狱卒们抬出去时裤子都被血浸透,一片狼藉,场面十分骇人。
这个人,是个魔鬼。
通道狭窄,退无可退,莱恩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通道尽头。
“打架了打架了!”
也不知道是谁消息如此灵通,在人群中喊了这么一句,正在放风的囚犯们“呼啦”一下全都涌向那条两栋楼之间的狭窄通道。
公然打架斗殴,这在赵看守长管理下一向纪律严明的六号监可是少有的事。
通道里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囚犯们挥着拳头高声喝彩,这场暴力殴斗点燃了那些蹲监狱蹲得百无聊赖的男人们嗜血好斗的本性。
莱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瞪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通道狭窄,两边又被围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退无可退,好几次周小虎的拳脚差点落到他身上,都被薛时挡了回去,情急之中薛时搡了他一把:“你躲后面去!”
周小虎被薛时揪着耳朵往墙上撞了几下,头上已经挂了彩,血水流了一脑门,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狰狞,但他入狱之前毕竟是在山里当过土匪的,身手不差,很快就夺回了主动权开始反击,因此薛时这边也没能占到多大的便宜,还得注意护着李莱恩,结结实实挨了他几记拳头。
薛时一只膝盖着地,半蹲半跪着,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水,揉了揉被打肿的牙床,盯着周小虎,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
周小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薛时,自他入狱,还从未遇到如此大胆的囚犯,竟敢公然挑战他,而且那人还是个仅仅入狱一周的新人,这要是传出去,作为一栋监舍楼的大哥,他将颜面扫地,为了扬威,他今天非得当场收拾了那个新人不可。
两人冷着脸对峙了片刻,在围观囚犯们的喝彩声中再一次撞在了一起,扭打成一团。
狱卒们吹着警戒的口哨匆匆赶来,无奈通道被囚犯围得水泄不通,狱卒们只得奋力维持秩序,同时跑去通报那些持枪的看守。
看守们扛着步枪小跑过来,开始鸣枪驱赶围观的囚犯,等到赵煜城匆匆赶到,大部分囚犯都被赶回了各自的监舍,混乱的场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赵煜城阴沉着脸跨进通道,只见四周墙壁上,满是呈放射形状砸出来的血迹,触目惊心。周小虎满脸是血倒在墙边,薛时脸上都是伤,双眼紧闭躺倒在地,两人都不省人事。
莱恩走到薛时身边蹲下,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脸,毫无反应,伸手探了探他的侧颈,感觉到他皮肤下均匀而有力的脉动,便稍稍安了心,悄悄握住了那人的一只手,发现他的那只手的小拇指上缺了两节,断口平整,是被什么利刃用很快的速度切掉的。
赵煜城转身喊狱卒抬过来两副担架,朝莱恩挥了挥手:“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回去休息。”
莱恩默然点点头,帮着狱卒把薛时弄上担架,看着狱卒们抬着两副担架离去。直到闲杂人等散尽,他才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按捺着过快的心跳,怔怔凝视着手心。
€€€€就在刚才,他握着薛时的手时,那个本应该昏死过去的人以极快的动作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心,让他瞬间就紊乱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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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医务室里,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刚刚被送进来的两名伤患,不以为然朝狱卒们吩咐道:“搁在那就好。”对于这种打架斗殴的年轻囚犯,医生早就习以为常。
狱卒们陆续退出医务室,只剩下赵煜城和那中年医生。
赵煜城朝医生使了个眼色,医生了然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替他掩上门。
赵煜城走到门边,上了锁,转身的时候发现薛时已经从担架上坐了起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煜城也不说话,很有默契地摸出一支香烟,和火柴盒一并扔给他。
薛时把香烟叼在嘴里,擦火柴点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嘴里喷出一口笔直的烟雾,指着躺在一旁担架上的周小虎道:“我是严格按照赵看守长的要求做的,不知赵看守长是否满意?”
今天,他在楼梯转角遇上赵煜城,这位赵看守长却交给他一个惊人的任务: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战周小虎,把他打残。薛时下楼的时候正巧看到周小虎把李莱恩堵在狭窄的过道里,意欲欺凌他,他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赵煜城在担架旁蹲下,试了试周小虎的呼吸,满意道:“有两下子!练过的吧?”
“赵看守长过奖了,我从小打架,都打出手感来了,这回要不是你我事先约定好,我早把这人弄死了,”薛时看着周小虎,露出鄙夷的神情,“只会欺凌弱小,出去了也是个祸国殃民的渣滓!”
“夸你两句还吹上了?”赵煜城回头,指着药柜,“自己去找点药,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
薛时依言走到药柜前,打开柜子翻了翻,找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油,拉了张椅子坐下,自己脱了上衣,检查了一下胸口和肚子上被拳头砸出来的淤痕,也不讲究,往自己手心倒了点药油就按在肚子上胡乱揉了揉。
他看见赵煜城正背对着他在检查周小虎的伤势,说道:“他撞了脑袋,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他永远都不必醒过来了。”赵煜城动作极慢,“啪”地一声弹了一下黑色眼罩,单膝跪地,双臂紧紧捧住周小虎的头,臂上发力,猛地一扭,将那颗令他厌恶的头颅狠狠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的轻响之后,医务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薛时在一旁举着药油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扯起一边的嘴角嘶嘶抽着凉气:“真狠!”
赵煜城站起身,随手拿了块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看着薛时冷声道:“今天发生的事,你知我知,要是有一个字传出去,我保证你活不到出狱。”
“我在想……赵看守长和他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哪!”薛时跳下椅子,穿好衣服,慢慢踱着步走到赵煜城面前,“赵看守长找上我,设下这个局,一开始就是想要这个人死。为什么这个人必须死呢?是不是赵看守长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由此可知,这个人以前在牢里无法无天,赵看守长却从没真正惩罚过他,也正是因为赵看守长有把柄落在他手里,我分析得对吗?”
“把你的小聪明用在正途上,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赵煜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赵看守长,你别紧张,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对赵看守长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我不是周小虎,对别人没有恶意也没有野心,我只想赵看守长能在你的职权范围内给我一点自由,让我舒舒服服蹲到出狱,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赵煜城静默了片刻,朝他伸出一只手,笑了笑:“当然,只要你听话。”
薛时伸出右手与他击掌,尔后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合作愉快,赵看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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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幢监舍楼的监舍长周小虎在殴斗中伤重不治,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播开来,周小虎平日嚣张跋扈,他一死,连狱卒们都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监狱里少了个祸害,同时又隐隐担忧,不知道那个干掉周小虎的新祸害是谁。
此时,新祸害正戴着镣铐被狱卒们押往禁闭室。
在被关进那座黑漆漆的铁房子之前,薛时吸了吸鼻子,歪着头看着赵煜城。
赵煜城心中了然,走到他身边,掏出烟盒和火柴塞进他的裤兜里,拍了拍他的肩:“进去吧,就七天而已,很快的,等你出来就是新的监舍长了。”
薛时隔着裤子摸了摸裤兜,半开玩笑说:“多谢赵看守长不杀之恩。”
赵煜城抬起腿作势要踢他:“赶紧滚!”
薛时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转身走进禁闭室。
第10章 10、伯乐
赵煜城陪着一位身着玄色长衫的鹤发老者从典狱长的办公室走出来。
两人走到监狱中一处正在施工的建筑物附近,老者脚下一个磕绊,身形不由一晃,赵煜城眼疾手快,稳稳将他扶住,接过他一直提在手里的箱子,恭恭敬敬叮咛了一句:“吴老先生,仔细着脚下。”
也无怪赵煜城要这么小心翼翼伺候着,这位吴维仁吴老先生乃是交通大学的老教授,是位名士,学贯中西,年轻的时候曾经留洋英国,与典狱长先生是校友,私交甚好。他学的是美术,不但精通书法与篆刻,更是一位油画大家,这一趟,他是应典狱长的邀请来为监狱中正在修建的小教堂设计壁画的。
典狱长先生是位虔诚的基督徒,他希望每一个死囚临刑之前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因此决定在监狱里建造一间小教堂。小教堂去年秋天开始动工,到如今主体部分已经大致完工,是到了这位吴老先生出马的时候了。
吴老先生崇尚教育,在监狱内开设文化学习班的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他认为许多年轻囚犯依然是可塑之材,让他们接受必要的教育可以帮助他们走上正道重新做人,于国家于社会都大有裨益。因此建造这间小教堂的目的,其一是为了给死囚做祷告,其二是作为教室让许多年轻囚犯接受教化。
一名艺术家,性格方面多多少少会有些古怪的、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至少,据赵煜城所知,吴老先生是一位崇尚正统苛求完美的老者,严肃、不苟言笑,容不得一点轻佻出格的地方。
总之,吴先生是一位脾气古怪难以取悦同时又思想开明让人钦佩的老者,至少,那个让年轻囚犯接受教育的想法在赵煜城看来是非常先进也是非常可取的。
吴老先生扶着老花镜后退了几步,仰望着新建成的教堂主体部分,赞了一句:“好、漂亮!”
赵煜城心里颇高兴,因为计划之初,典狱长先生就将施工的监督工作委任给了他,这一年多来,为了教堂的顺利完工,他着实花了不少心血。
教堂四周堆着许多砖石碎料,有几个劳役犯在清理场地,做些收尾的工作。他们把碎砖石捡进篓子里,挑着篓子运往别处。另外一边,两个囚犯正蹲在那里砌花坛,其中之一就是01896李莱恩。
因为周小虎一事,他也受到波及,被罚到这里来当三天的劳役犯,大多是些简单的体力活,在赵煜城看来,干三天体力活比关七天禁闭要舒服多了,体力活不繁重,还有利于活动筋骨,关禁闭那可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赵煜城站在一旁观察了他一小会儿,发现这个人干活非常有意思。他双目放空,一手执砖,用砖刀均匀糊上一层砂浆,将砖块垒到矮墙上去,虽然动作笨拙,但看得出来,他确实很认真,完全不懂得像别的劳役犯一样变着法子偷懒。
他走过去拍了拍莱恩的肩,朝角落里的几桶油漆一指:“你把油漆送进教堂,然后就在里面给木匠打打下手吧。”
赵煜城有意给他安排些轻活干,他知道李莱恩这次只是无辜受到牵连,什么错也没有,因此也没打算真正惩罚他,就是做个样子,给其他囚犯们看看。
莱恩点点头,放下砌砖刀走到墙角提起两桶油漆。
赵煜城转身就看到吴老先生已经迫不及待进了教堂,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教堂正中的神台上摆着一尊巨大的十字架,几个木匠和漆匠在十字架下面忙忙碌碌,地上堆满刨花和木料,吴老先生从随身携带的提箱里拿出几张画稿,沿着教堂四面的墙根溜达,一边走一边在墙上比划。
赵煜城不声不响跟在吴老先生身后陪着他踱步。
吴维仁骤然转过身,从老花眼镜的镜框上方瞪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怕您有什么吩咐不是。”赵煜城表现出了他少有的谦恭。
吴维仁摆摆手:“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给我物色两个帮手过来。”
“帮手?”赵煜城笑了,“吴老先生您说笑了,这里可是监狱。”
吴维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壁画是个体力活,到了他这个年纪,让他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架着梯子爬上爬下,恐怕会相当吃力。可是这地方是监狱,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找得到画匠呢?还得等他从监狱外面找。
他上下打量着赵煜城:“那你来,给我打下手。”
赵煜城扶着梯子,吴老先生站在梯子上,回头朝地上的工具箱指了指:“把卷尺拿给我。”
赵煜城打开工具箱,从一大堆画具颜料当中找出一只铁盒压纹皮卷尺,递给他。
吴老先生拉出卷尺一手按在墙上一手伸向赵煜城:“笔。”
这下,赵煜城犯难了,这箱子里密密麻麻一大捆笔,粗细不一,长度不等,到底是哪一支啊?
这时,莱恩提着油漆从他们身边路过,脚下顿了顿,又折返回来,从工具箱中挑出一支粗细适中的炭棒,递给那位老者。
赵煜城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要走,忙叫住了他:“你等等。”
吴维仁推了推老花镜,眯缝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那名穿着囚衣的年轻人,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学过美术?”刚才他说要笔,那青年囚犯却能准确挑出那支他平常用来打比例画底稿的炭棒,这绝非偶然。
莱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在圣弗朗西斯科的时候,在他所工作的那间教堂每次装修,翻新壁画这种活都是由他来做的。
吴维仁当即拍板,指着莱恩对赵煜城说道:“就他了,让他来帮我。”
赵煜城自然是求之不得,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忙道:“我听说三号监有个人以前是个画匠,犯了盗窃罪,刚进来不久,或许能帮得上忙,我去给您瞧瞧。”
吴维仁挥了挥手打发走了聒噪的赵看守长,看着面前那个沉默的年轻人,和颜悦色地问道:“懂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