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27章

凌霄叹了口气:“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只要你打定主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逃出这里的。”

莱恩看着他,不置可否。

回去?逃出这里?他又何尝不想?可是,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一号林区的扫尾工作预计在开春之后结束,届时,所有的囚犯都会被分为两拨,一拨人被分配去二三号林区继续劳动,另一拨人将会撤离这里,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开辟新的林区。

一号林区所有的囚犯都集中在营地堆放木材的地方,将一根根圆木抬上卡车,由卡车运送到码头,再由船只送到陆上的木材加工厂去。

停下休息的时候,薛时和刘天民王征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揉着被沉重的木材压出淤青的肩膀。

薛时有点心不在焉,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处。

那件事之后,两个人生分了不少,如无必要,甚至能一连两三天没有任何交谈。薛时觉得,他和李莱恩之间,是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莱恩坐在一堆圆木下方,望着一处愣神,目光有些空茫。直到凌霄拿着水壶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像惊醒一般僵硬地笑了笑,接过水壶喝水。

薛时远远看着那两个人,看到凌霄凑在莱恩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看到莱恩脸上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那种复杂的、百感交集的表情,他前所未见。

一辆装满圆木的卡车在凹凸不平的营地里慢吞吞地前行,轮胎压上一块凸起的地面,车身就颤颤巍巍一晃。

薛时蹙眉看着卡车后斗,堆积得不甚整齐的圆木随着车身摇摇欲坠,他眼皮不自觉地一跳。

那辆卡车行至坐着说话的莱恩和凌霄面前时,不偏不倚正好压上一根树桩,整个车身都朝他们那边倾斜了,薛时猛地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小心!”便一个箭步就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可是已经太迟了,他眼看着十几根圆木从卡车后斗里滚了下来,直直砸向坐在旁边休息的那两个人!

凌霄脸色一沉,在圆木砸下来的瞬间带着莱恩就地一个翻滚,身手敏捷地将他护在身下,用后背硬生生扛下了接二连三的重击。

滚落下来的圆木瞬间就将那两人埋在了底下,并且毫无章法地朝四面八方滚去。

薛时飞奔过去,他急红了眼,奋力拖开一根沉重的木材,急急地寻找被埋在里面的人。

“有人被砸了!”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营地里霎时乱成一团。

众人都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来帮忙。薛时和刘天民合力,用粗木棍撬开木头,将被埋在底下的两个人一起从木堆里拖了出来。

莱恩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薛时大致给他检查了一下,只是一点皮肉擦伤,便稍稍放下了心,回头去看凌霄。

凌霄的情况比较严重,在木材压下来的时候,他用整个身体护住了莱恩,此时虚弱地伏在莱恩肩上,脑门上豁了口子,额角延伸下来一条血迹,已是不省人事。

白锦国带着两个人抬着担架匆匆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就看见几个囚犯正在清理从卡车上滚落的圆木,而伤者满脸是血躺在不远处,薛时正蹲在旁边给他检查伤势。

白锦国指挥着人小心地将伤者抬上担架,莱恩刚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就被薛时扯到一边。

薛时不放心,再次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给他检查了全身,这里捏一下,那里按一下,确认他真的毫发无损之后才长出了口气,叹道:“吓死我了……”

莱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拔腿朝担架追了过去。

薛时脚步一顿,就那样愣在那里。

€€€€我会护你周全,可是你似乎已经不需要我了。

莱恩只是走出去几步,却好像一瞬间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很远。

薛时茫然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直到刘天民走过来拉他:“时哥,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薛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算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干活去吧!”

第22章 22、隔阂

在简陋的医务室里,白锦国表情严肃,给凌霄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伤到脊椎,才松了口气。

“骨头没事,手臂脱臼,多处挫伤,但没有伤及要害,但是我怀疑他头部受到重创,才导致昏迷不醒,”白锦国对莱恩说道,“我们这里没有医生,我去跟姜总管教报备,看看能不能送他出去医治,你暂且留在这里照看他一下。”

莱恩惊魂未定,望着凌霄还糊着血迹的侧脸,目光发直。

呆坐了一小会儿,他长叹一口气,走到桌前,在盆里拧干了一条毛巾,想要为他擦净脸上的血迹,一转身,却发现凌霄已经醒了,相当冷静地朝他招了招手。

“李先生……”凌霄朝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这次,我会申请保外就医,出去为你铺路,你留在这里等我,我一回来就会安排你离开这里,坐渡轮回美国。”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他声音有些发虚。

莱恩愣怔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颤声问道:“你是说……越狱?”

“对。”凌霄笑了一下,朝他点点头。

“不、不行,”莱恩沉吟了片刻,有些紧张,“万一失败,你怎么办?”

凌霄坚定地看着他:“我自有办法脱身,你不必考虑我,我进入情报局,就是为了救你们,如今王胜利和嬷嬷都死了,只剩下你了,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当年流浪时,圣安德烈教堂收留他,给他活干,给他地方住,这份恩情,他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莱恩还有些失神,喃喃道:“你让我再想想……”

晚餐过后,薛时找到莱恩,不由分说就牵着他走出饭堂,往营房方向走去。

莱恩跟着他来到营房后面一处偏僻的地方,抽回手,问道:“你做什么?”

薛时看着他手里端着的饭食,犹豫了一下,问道:“要去给他送饭?”

莱恩点点头。

薛时一把按住他的肩,焦急道:“听着,我一直在打探他的身份,今天我查出来了,他果然是情报局的探子!他接近你一定是别有用心,一号林区就要关闭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向白管教申请去新区开荒,你跟我们一起去,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来往了!”

“所以呢?”

薛时以为他不相信,继续道:“我有充分的证据,你知道吗?今天白管教告诉我他们要送他出去保外就医,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怎么可能会得到这种待遇……”

“够了,不要再说了,”莱恩看着他,眼神冰冷,表情失望,“他救了我,而你呢,除了猜忌他,排挤他,你都在干什么?”

说罢,莱恩后退了一步,垂下头,冷淡地说了句:“我要去医务室了。”

薛时的表情僵在脸上,可还是不死心,侧跨一步,拦住他的去路,争辩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他?我不明白!他是情报局的人,他到这里来,一定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不关你的事。”

薛时骤然提高了声音:“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们一起来的,我当然要把你安全带回去!”说着,他劈手夺走莱恩手里的饭碗往地上一摔,一把扯起他的胳膊,“跟我们走吧,我们去新的林区,情报局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留在这里很危险。”

饭碗碎了,饭菜都撒在地上。

莱恩被他拖着向前走,怎么都挣不脱,只得愤怒地喊了一声:“薛时!”

薛时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莱恩已经奋力朝他脸上挥出一拳。

那力道让薛时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后低下头,晃了晃脑袋,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

莱恩对他怒目而视,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薛时侧过脸,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讽刺地笑了笑。

三天后,一号林区真正到了宣告解散的时候。

莱恩一跨进营房就看到那三个人正在各自收拾东西,薛时和刘天民王征三个人申请一起调去开辟新的林区,而他,选择了留在一号林区继续收尾工作,结束后被编入别的林区。

他看着薛时肿着半张脸面无表情将被褥捆在一起,低唤了一声:“薛时……”

薛时动作一顿,轻轻扫了他一眼,与他视线相触,突然笑了一下,青紫肿胀的半张脸使得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李先生,我们这就跟你辞行了。”

莱恩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如果这次就是诀别,他不希望他们之间以这种方式结束。

薛时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捂着受伤的脸后退了半步:“有话就在这说吧,我脸还肿着哪!你要是把我叫出去在我脸上再招呼那么两下子,我可就没法儿见人了。”

刘天民和王征互相对了个眼神,默不作声退了出去,随手掩上门。

营房里很安静,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薛时低垂着头,望着地上的人影,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薛时想不通。

直到莱恩异常修长的手指触到他受伤的脸,他才惊觉,骤然抬起头,警觉地后退了一大步。

莱恩轻声说道:“对不起。”

“不,是我没教养,不懂分寸,李先生教训我是应该的,”薛时谦虚地点点头,“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好。”薛时答得果断干脆。

“你不是小孩子了,以后学着凡事隐忍,要稳重,要有涵养,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薛时继续点头,转过身,使劲扯了一下绳子,将被褥捆紧。

莱恩看着他的背影,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在他开口之前,营房外面就传来集合的哨声。

哨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薛时总算松了口气,将捆好的被褥背在背上,颠了一下,说:“时间到了,我们得走了。”

莱恩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有很多话,他没有说出口。

凌霄得到了保外就医的机会,已经顺利离开了这座岛,他接受了凌霄的建议,准备冒一次险,逃离这座囚禁他的小岛,如果计划成功,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岛的最西面另外圈出了一片茂密的、未经砍伐的林子,便是新的四号林区了。

虽然与一号林区仅仅隔了一片滩涂,但每年六月到九月,长江汛期,这片滩涂会被江水淹没,需要借助小舟才能渡到一号林区去,人员和物资的运输都很不方便,这就是姜总管教趁着还未开春正处于枯水期就急急开辟新林区的主要原因。

这片滩涂非常肥沃,这个季节覆盖着可以没过膝盖的荒草,因此岛上不少农户将自家的牛拴在这里吃草,偶尔还能遇上一两个正在割草的岛民,大多是些乡野村妇,她们背着箩筐,提着镰刀,有些还带着孩子,看到这一小队由囚犯们组成的伐木工队伍经过时,不由直起腰,好奇地朝他们观望。

队伍中产生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囚犯们之中,大部分人已经几年都没有见过女人了,只要是个女人就能让他们红了眼。他们朝那些割猪草的女人们拍手吹口哨,甚至嚎叫着,吐出一串下流的词汇。

带队的姜总管教姜万年骑着马从队伍前面走了回来,抡起皮鞭就朝那几个闹得最厉害的囚犯们劈头盖脸抽了下去,那几个人立时鬼哭狼嚎着跳了起来。

刘天民赶了上来,站在薛时旁边扯着嘴角嘶嘶抽着凉气:“这个姜总管教,平时看着挺和善的,没想到教训起人来可真狠!”

薛时嘴里叼着一根茅草,一脸不以为然:“那些人跟禽兽有什么区别?该打!”

这时,牛老三凑到他们跟前,一脸坏笑地杵了杵薛时:“队长,你该不会没亲近过女人吧?到现在还是那什么、童子鸡?”

薛时朝他翻了个白眼,正了正肩上背的行李,自顾自走远了。

王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道:“民哥,你说时哥是不是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我也说不上来,是不是有点太……那什么了,简直就不像个正常男人。”

刘天民略一思索,点点头:“是有那么点。”

两个人边走边窃窃私语地讨论这个话题,不想一直走在前面的薛时突然转身,跟那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一手搭上一人的肩膀,亲热地搂着他们,看了看刘天民,又看了看王征,突然笑了笑,说:“我是不是个正常男人,你俩要不要亲自来试试?”

两人对视一眼,拼命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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