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71章

噢……薛时心中恍然大悟,偷眼瞧他。因为那座城给了他深重的创伤,薛时心知他本能地不愿意回上海,所以今天才如此消沉。

“不去北平,那我们去天津,请陆成舟牵个线,去拜谢那位少帅,人家出人又出力的,还折损了好些个兄弟,欠下这天大的人情,我还不知道日后怎么还呢。”薛时笑道,“我就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行李都收拾好了,我答应你的,不会反悔。”

“别说话、别动,会割破皮。”

薛时乖乖闭嘴噤声,瞧着他,眼见着他一扫眼中的阴霾,连表情也明快了不少。

正说着,门口的铜铃响了两声,两人皆是一怔。

“应该是衣服做好送来了。”薛时剃须剃到一半,捉起他的手,把剃须刀一扔,“走,去试试新衣。”

他们原本定好三日后出发去北平,行李早已购置齐全,另外还定做了两套厚实暖和的大衣,买了新皮鞋,弄了一身体面的行头。

一开门,看到伊丽娜嬷嬷站在门口,但她并没有带来新衣,而是将一封电报递了进来,说道:“刚刚送到,紧急的。”

薛时蹙眉接过,一边拆开一边走进房里。

莱恩向伊丽娜嬷嬷道谢,目送她离去,转身回房的时候,却见薛时手里拿着那封加急电报,目光发直,呆坐在床边。

莱恩走到他面前,薛时像是迫不及待一般,拉过他的手,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肩膀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巨大的、宛如哭泣的鼻息声。

莱恩困惑地捧起他的脸,看清他表情的时候突然狠狠地心疼了一下。

“我母亲……她走了。”他仰着脸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不知所措四处流浪的孩子。

莱恩一脸震惊地拿起那封电报,在读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之后,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扔了电报,将薛时紧紧拥在怀里:“我明天就和你回上海。”

“对不起,不能和你去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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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葬礼

上海,时节早已经过了春分,天气还是没有转暖的迹象。

一直坚持到收到薛时从北方发来的电报,说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在往回赶了,朱紫琅才和叶弥生商议,发出了讣告。

发丧之后,院中搭建了灵棚,一尊乌沉沉的棺木摆在灵棚正中,灵棚四周拉起了白色丧€€,叶弥生一身麻衣草帽坐在火盆前,朱紫琅陪在一旁,也是一样的装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燃烧的火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火味。

院子里新雇来的帮佣总以为故去的是一位多子多福的母亲,有这么多儿子为她披麻戴孝,可是只有那些自发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知道,这几个儿子并无血缘关系,而是少年时代就结识,互帮互助共同进退的挚友,不是血缘上的兄弟,却亲如手足。

“我玉姨可怜,撑过了年关,可惜到最后都没能见上时哥一面。”叶弥生想想,突然觉得心酸,又开始落泪。

朱紫琅出言安慰:“好了好了,我的错,当时就应该让时哥留在上海,我去北方救李先生。”

“时哥怎么还没到家?不是说今早就能到上海的吗?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叶弥生突然恐慌起来。

“别瞎想,时哥接到电报就加紧赶回来了,前天就已经到了山东,只要安全出了满洲,就不会再有危险,兴许是因为这个时节火车站人多拥挤,耽搁了吧,我再差人去火车站找锦之问问,你别担心。”朱紫琅说完,招来一个兄弟,交代了几句,那小兄弟立刻点头,飞快地去了。

晌午时分,开始上人了。

薛时即将入赘顾家已是商界人尽皆知的事,此番讣告一出,因着顾家的名望,无论是跟顾家有点沾亲带故的,还是仅仅生意往来的,乃至于顾家名下工厂的大小经理,都纷纷前来吊唁这位顾家的准亲家母,所以这个小小的公馆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陶方圆也是披麻戴孝,代替薛时站在门口迎客,每每来了一行人,他都要迎上前去,照着规矩单膝跪地与宾客握手,宾客道一句节哀,他便不住道谢,将客人迎进门。

但凡和顾家扯上一点关系的,大多非官即商,非富即贵,这个世道能混出头的人,大多都是人精,极难伺候,平常都是由时哥应酬的,此时时哥不在,陶方圆只得暂代他,硬着头皮上。他也着急,频频朝路口张望,因为这个点,早就过了时哥说好的到达时间。

这一盼,还真盼出事儿来了。

一辆汽车停在了路口,在看清从车里下来的人之后,陶方圆立时黑了脸,表情变得非常难看€€€€那位当年带人闯入澡堂后院逼得时哥不惜自断手指讨来点银元给玉姨治病的周老板,化成灰他都认得。

听说周家这两年有些不走运,灾祸连连。先是周家最大的一间纺织厂突然走水损失惨重,厂房、仓库、以及那几百架进口机器自不消说,纺织工人也是死伤过半,此事在当地闹得非常大,几百名死者家属手持横幅围住了纺织厂经理的住所要求赔偿,更是将那经理打成残疾,直到周振邦找了警察出面,才把事情勉强压下来。

而后,周字号又有一船货物走长江运往汉口,与一艘慌不择路的走私船只发生了碰撞,龙骨撞裂船直接沉进了江底,一整船上好丝绸连根丝儿也没能打捞上来。就这两起事故,各种纠纷赔偿几乎掏空了周家的家底,那老头子这几年也越发的见老,两鬓斑白,皱纹爬了满脸,早已没有了当年闯入他们家澡堂后院胁迫孤儿寡母的威风。

陶方圆心里骂了句老王八蛋,面上不动声色迎上去,张开双臂拦住周振邦和王管家的去路,一脸要笑不笑:“哟,周老爷,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咋把您给吹来了呢?”

周振邦理了理长袍上的褶皱,朝公馆大门里望了一眼,胡子一抖,表情严肃。王管家知道自家老爷动怒了,忙走上前推了陶方圆一把,斥道:“哪里来的没教养的后生,这么不懂规矩!周薛氏是我们老爷的大嫂,我家老爷前来吊唁天经地义,你算哪根葱?还不快退下!”

“大嫂?”陶方圆冷笑一声,“周老爷,六年前,你在我家澡堂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振邦和王管家一怔,对视一眼,面子上都有些过不去,他们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六年前那件事。

陶方圆双手抱臂,换了一副冷脸道:“周老爷,我们时哥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就由我来代劳。当年你们逼得时哥自残身体抛弃尊严换两个救命钱,可曾想过他会有今天?到今时今日€€着脸跑来攀附是不是有点晚了?不知廉耻到这份上也是罕见,我们家不欢迎不要脸的人,周老爷您请回吧恕不远送!”

“圆子!”白凤花正好走到门口,看清被拒之门外的来人之后,冷笑了一下,对儿子说道:“叫你招呼客人呢,你搭理狗干什么?”

“你……”王管家气得瞪着她,捋起袖子就要上前跟那妇人理论,不想却被身强力壮的陶方圆用力一推,向后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一辆汽车停在了院外,陈亚州从车里走出来,绕到汽车另一侧,将车里的自家主人以及小姐扶了出来。

顾晚晚挽着父亲的手臂从车里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洋装,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的厚呢子大衣,胸口佩戴白花,臂上缠着黑纱,戴着网纱帽,那帽上的网纱似乎是特制的,遮光效果很好,她的眼睛以及上半张脸都被遮在网纱之下,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截白净的下巴。

顾云鹤将女儿交给陈亚州,嘱咐道:“你送晚晚上楼休息,尽量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需要安静。”

陈亚州点点头,朝被拦在门口的两人望了一眼,牵着自家小姐走进门。

说不引起注意那是不可能的,贵客登门,自然是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朱紫琅连忙迎上去,伸手想要扶一扶那顾小姐,最后想想觉得不合适,便帮着陈亚州挡住围观宾客,护送顾小姐进屋。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时哥的这位未婚妻,听说她从小体弱多病,顾先生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养在深闺极少露脸,就连读书都是由家庭教师上门授课的。在发生绑架事件之后,顾小姐精神受到了刺激,去山东疗养了两年多,眼睛还落下了毛病,迎风流泪见不得光,从此更是足不出户,外人就更加无缘得见了。此番,顾先生居然带了女儿前来吊唁,礼数周到,足见顾先生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一进客厅,场景更是夸张,满屋子宾客纷纷将视线转移到这位顾小姐身上,朱紫琅不敢多做停留,催促陈亚州带顾小姐上楼。

一直走到楼梯拐角,众人审视的目光达不到的地方,顾晚晚才停下脚步,撩起覆在眼上的黑纱,从窗口朝院子里搭建的灵棚望了望。

大门外,陶方圆照着礼数跪谢顾先生,被他扶起了身。顾云鹤和颜悦色说道:“小兄弟,这位周先生旧时与我有些生意往来,看在我的面上,能否让他进去?”

周振邦暗自高兴,周家这两年连遭不幸,早已不复当年,他近日正在筹措一笔款子,辗转几家银行,无果,这次倘若能顺利搭上顾先生,跟顾家扯上那么点姻亲关系,往近了说,以顾先生的名声,帮他借一笔钱款恐怕是不在话下,往远了说,今后可以靠着顾家使一蹶不振的周氏纺织厂重新兴旺起来。

陶方圆杵在那里,手臂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只硬着头皮说道:“顾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时哥年少时过得贫苦,被这姓周的欺负,如今……”

白凤花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把,她诧异回头,只见叶弥生一脸冰霜,拄着一根手杖,缓步从大门里走出来,彬彬有礼做了个手势:“顾先生,请进。”

顾云鹤露出些许满意的表情,正要带着周振邦进门,一根手杖准确地从他身后穿过,抵在门柱上。一个盲人,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就那样冷冷地用一根手杖拦住周振邦的去路。

“顾先生,您是我们家未来的长辈,但不是我们家现在的主人,时哥昔日在周家受辱多年,是我这个当弟弟的无能,无法替他讨还公道。但到了今时今日,只要我还站在这里,我便断不会让此人进门当座上宾。时哥不在,我得替他挣一点脸面,替去世的玉姨挣一口气。所以今日,纵使是顾先生开口,我也恕难从命。周老板,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顾云鹤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盲人,叶弥生此番话让他很难下台,当然,这不是第一次了,几个月前自家举行的一场宴会上,这个年轻人就入赘与否的问题大闹了一场,言辞激烈据理力争,满场宾客与他轮番舌战,无奈又找不出他的错处来,入赘的问题只好延后再说。

而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再度站了出来,就好像,他才是他们家真正的主人。

朱紫琅正好走出来,看清了大门外的形势,与顾云鹤目光相触,竟然没有想着替自家老板解围,只低声说了句:“顾先生请进。”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薛时不在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手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这个二把手接手的,顾云鹤留心观察过,这个人虽然务实勤奋,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不够圆滑,该狠的时候不够狠,该软的时候硬碰硬,还欠缺几年的磨炼,他便打消了提拔重用他的念头。事实上,这几年,他识遍了身边的所有人,也只有薛时,能让他用得得心应手,事情桩桩件件办得干净漂亮,让他毫无后顾之忧,而且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处在异常尴尬的境地中下不了台。

正在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半旧的汽车缓缓驶了进来,陶方圆眼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指着那个方向:“是时哥他们回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薛时和莱恩一左一右从车里下来,岳锦之跟在后面,陶方圆迎上去,埋怨道:“时哥,这都快中午了你怎么才到家?迟了这么久!就等你呢!”

“去办了点事,耽搁了。”薛时不以为然,快步走到门口,看清门口站着的几个人,一脸诧异道:“岳父?二叔?怎么了?都堵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吧。”

这一声二叔叫得周振邦身心舒畅,他赞许地上下打量着薛时,点点头,满意得胡须都在微微打颤:“好侄儿!”

“时哥……”叶弥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是在他开口之间,薛时就一把握住他拄杖拦门的那只手,小声道:“好了,什么都不要说,宾客都在里头等着,时哥在这儿呢,听话,让二哥扶你进去。”说罢便将他的手杖拿了下来,连同他的手一起交给朱紫琅,朝他使了个眼色。

之前态度僵硬的白凤花和陶方圆母子俩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再多言,跟着进去了。

顾云鹤深深望了薛时一眼,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地背着手也走进大门。到底是他相中的人,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这个尴尬的场面,也让他颜面上有了点光彩。虽说两个月前突然抛下一切不辞而别去了北方,让他心里还怒气未消,但他相信,薛时不是这么个没交代的人,他一定事出有因。

岳锦之走在最后面,表情有些苍白。

是他去火车站接的人,在见到那两个人的瞬间,他就知道,那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对视的眼神,脉脉含情难舍难分,感情深厚得让人嫉妒。

他其实清早就接到了人,然后时哥带着早就等在火车站的一帮兄弟去静安寺办点事情,他就陪着李先生一直等在车里,两人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看得出来,李先生非常疲惫,很快就在后座睡着了,他也没有机会问什么。

直到晌午,时哥回到车里,在他面前毫不避讳,脱了大衣给熟睡的李先生盖上,又小心翼翼将他的头颅挪到自己大腿上,俯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然后一路都凝视着他,岳锦之就明白,什么都不用问了。

路上,薛时叫住了专心驾驶的岳锦之,手还轻抚着睡在大腿上的人的卷发,漫不经心道:“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锦之?”

说出去?说出去什么?说已有婚约在身前途无量的时哥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感情?

兴许是怎么也想不通的慌乱,兴许是刚刚学会驾驶还不熟练的缘故,他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手上一滑,差点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

汽车猛地一刹车,将熟睡的人震醒,莱恩一脸茫然地抬头望向车窗外。

“再多睡会儿,到家了叫你。”薛时轻声细语说道,说罢将他按回自己大腿上。

他说话时的表情,温柔得像是车窗外的明媚阳光,眼神里都是生机勃勃的光彩。这样的神采,还是岳锦之第一次见。

“时哥放心。”他低声答了一句,稳住心神,专心驾驶。

他们两个人,木已成舟,即便把这件事说出去,弄到人尽皆知又能怎样,只会让他所敬所爱从小依赖的时哥身败名裂沦为笑柄。

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锦之?锦之!”

岳锦之回过神来,陶方圆将两套孝服塞给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诺,这衣服你和时哥都拿去换上。”

薛时跪在灵堂前,不时有宾客前来吊唁,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朝灵堂叩拜,他便朝他们一一道谢。

周振邦走过来,在灵堂前拜了三拜,对着薛小玉的照片感慨道:“大嫂,这些年我对你们母子有所亏欠,我忙于生意,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子,我也……我也很愧疚,不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大侄子,你放心……”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横。

他一边抹着泪,一边抬眼瞧着跪在一旁的薛时,这不瞧不要紧,一瞧,他就再也没心思哭了。

刚才在门口还对他这个长辈温和谦逊的年轻人,此时正跪在他旁边,以一种嫌恶的、轻蔑的、仿佛看戏般的眼神看着他。

正在这时,王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灵棚,抖抖索索指着大门外喊道:“老爷,不好了!刚才家里有人来报信,周家静安寺的祖坟,让人给掘了!”

“什么?!”周振邦霍地站起身,一把揪住王管家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清早有一伙人闯进静安寺墓地,把我们家守墓的老丁给打了,然后就、就掘了我们周家的祖坟,大爷的骸骨不见了!”王管家说得很大声,引来不少宾客围观,灵棚外面一下子就聚集了一圈人。

周振邦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声,脸色气得犹如腐败的猪肝,他一挥手,怒道:“去查查是谁干的!我要扒了他的皮!”

“别去了,二叔,”一旁的薛时缓缓站起身,“是我带人干的。”

周振邦瞪圆了眼睛指着他:“你、你……”

“我母亲病重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过她的身后事,她说想跟我父亲葬在一起,我这个做儿子的没什么本事,没能给她享过几天清福,她最后的遗愿,我怎么着也得替她完成。我今天回来得仓促,没提早跟您老人家打个招呼是我不对,对不住了二叔。那老丁百般阻挠,我没时间跟他耗,情急之中打伤了他,回头给他一笔钱安抚安抚。这事儿是我欠缺考虑,您这么疼我,我想您是不会怪我的,对吗?”薛时这番话说得不急不徐,满场宾客都听到了。

将周振邦拦在门口的几个人刚才还在为时哥年少时受的委屈愤懑不平,此时领会了时哥放他进来的用意,都恍然大悟,冷笑着看周振邦在众人面前气得发抖又不好发作的丑态,心里暗暗叫好。

周振邦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恨恨地一跺脚,带着王管家拂袖而去。

被这一小插曲打断的葬礼继续进行,宾客们吊唁完毕,在白凤花的招呼下纷纷到院中入席用膳,灵棚中安静下来,就只剩下他们最亲近的几个兄弟。

薛时并不流泪,也不说话,在念经超度的和尚敲木鱼的声响中,几个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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