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调查一个人。”
“调查谁?薛时?”凌霄蹙眉,“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小混混,劣迹斑斑,根本不需要调查,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干的那些恶事,就算如今攀上高枝,那种人我也瞧不上眼。我以前很愤慨,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搅在一起不清不楚的,后来看到他居然能想到把你送去英国,我也算佩服他。中国不适合你,太危险了!”
莱恩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他弟弟,叶弥生。”
凌霄不解地看着他。
“两年前,薛时带着他去伦敦治眼睛,我们遇上了凶杀案,死了两名中国人,伦敦的警察一直以为这事是薛时干的,全城通缉他。但我不相信,我怀疑叶弥生。”
“我委托私家侦探查了一年多才查清此案,两名死者的死因各不相同,第一名死者与他们无关,但第二名死者……我雇的侦探找到了一位目击者,是个老人,说事发当晚在死者居所附近看见过一个盲人,但是老人年初病逝了,我现在拿不出证据。当然,就算拿得出证据,现在叶弥生人在中国,我可能也无法让他伏法。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总得弄清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为清白的人洗脱罪名。”
凌霄听完表情严肃:“凶案发生在伦敦,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你提供非常有限的情报。”
“这就够了,我需要你去帮我调查叶弥生从小到大的经历,这个人心理非常扭曲阴暗,我怀疑他的性格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第76章 76、兄弟
莱恩早晨在华懋饭店附近的咖啡馆与凌霄见了一面,两人一起在那里喝了咖啡吃了抹花生酱的烤面包片,谈了一些事,之后莱恩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中午都没再出门。
他仍然不喜欢抛头露面面对人群,他必须承认,这是天性,违逆天性是相当痛苦的。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为了获取对弗兰克先生查案有用的情报,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参加各种各样的酒会和社交,回首起来,那段生活真是一种煎熬。
他渴求无人打扰的清静和孤独。
他坐在书桌前,在五线谱上开始了创作。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汹涌的灵感了,他的灵感全都在令人厌烦的舞会和社交之中消磨殆尽,直到他回到中国之后,见到了往昔的恋人,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他的灵感突然又复活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切,又可以重来一遍。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莱恩以为是前来送餐的侍者,便走过去开门,看到凌霄站在门外,立刻将他让进屋。
凌霄在茶桌前坐下,将手中的大号信封打开,倒出了一些档案和照片,摊在桌上慢慢整理着。
莱恩泡好一壶茶端上茶桌,在他面前放了个茶杯,往茶杯里倒茶,茶具已经不是昨晚用来招待薛时的那套了。
詹姆士和戴维给他收拾的那箱行李中,真正用得上的东西没几样,全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一只陶制的花瓶、一站一卧两头黄杨木雕梅花鹿、一条扁长形状的玻璃镇纸、风格不一的茶具装了三套,都用绒布细细包好了装在木盒里,莱恩打开行李的时候都惊呆了€€€€都是些他平时很喜欢但根本就没准备带走的东西,很显然,他的朋友们很清楚他的喜好,这使得这箱行李充满趣味,但无关紧要。
“谢谢。”凌霄道过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手边的档案推到他面前,“早上你委托我查的东西,有一些眉目了。”
“这么快?”莱恩有些意外,拿起那些档案细细翻阅。
“叶弥生的母亲是个舞女,他是私生子,他们母子被他父亲养在外面,他幼时聪慧,六岁入学圣德小学读书,直到十岁那年生了眼疾,后来慢慢的眼睛盲了,就再也没去过学校。过了几年,他父亲破产,家产被查封,弄得妻离子散,再也供养不起他们母子,生活就没了着落。他父亲不堪债务和贫困跳楼自杀,但没死成,瘫痪在床,他母亲不会谋生,一家人全靠他自己在烟馆干活挣点微薄收入,剩下的由薛时救济。”
凌霄说完,沉默了一下,唏嘘道:“是个苦命的人。”
莱恩翻着那些档案,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一张圣德小学当年那批学生拍的集体入学照,都是些六七岁的小孩子,有男有女,大部分是白人的小孩,小部分中国小孩,因为圣德小学是一名欧洲传教士创办的教会学校,能进去上学的中国小孩一般家境都不错。
莱恩在那二十几个孩子中寻找着童年叶弥生的脸,二十多个孩子当中,中国小孩一共有十一个,七个男孩,四个女孩,他依稀可以从其中一名小男孩稚嫩的脸上辨认出熟悉的轮廓。叶弥生从小就生得眉目浓秀漂亮,倘若他眼睛没有生病,倘若他家庭没有变故,定然能成长为一个无忧无虑的翩翩公子。
两人一起喝完一壶茶,莱恩送凌霄下楼,顺便去餐厅吃午饭。
在华懋饭店豪阔的大堂送走了凌霄,莱恩才松了口气,他浑身疼得像是快要散架一般,一直勉力维持着平常的走路姿势,应该没有被人看出来。
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转过身,正要上楼,一个一直坐在大堂沙发上读报纸的人突然放下报纸,站起身朝他走来。
莱恩表情一僵,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薛时目光越过他,朝凌霄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他脸上:“吃饭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餐厅,依次落座,薛时一直跟在他身后,在他将要坐下时伸出手,动作很自然地扶了扶他的腰。
在侍者给他们端来两杯温水之后,薛时捧着杯子,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控制好……”
莱恩摇了摇头,没说话。
薛时看着他冷淡的表情,心里突然一惊,下意识朝窗外的街角和路口看了一眼。他在莱恩住的这间饭店外面安排了人盯梢,听说莱恩今天两次和凌霄碰面,立刻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他想,莱恩可能是知道了。
“我……我的确在这附近安排了人手盯梢,但不是为了监视你……我……”薛时嗫嚅着,视线游移,最后避无可避,落在他脸上,“你……找他做什么?”
不问自招。莱恩看着他,想象不出,这个已经当了父亲的男人,竟然会流露出这副手足无措的神情来。
“我在这里只有他一个朋友,所以找他出来喝茶,有什么问题?”
薛时愣了一下,摇头道:“你当然可以找他喝茶,你可以去见任何你想见的人。但是,他毕竟是情报局的人,很难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我得考虑你的安全,要是你在上海出点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在这片儿混了。今早,有兄弟跟我报告说你和他见面,我、我就有点慌,所以亲自过来看看,正好一起吃饭。”
莱恩沉思着,薛时已经伸手过来,越过桌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自由的,我只要你安全。”
语气里,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关切和温柔,只是比过去沉稳了许多,含蓄了许多。
在船上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莱恩不是没有想过这次突然回来薛时会是什么反应。毕竟当初他们分开是迫不得已,他有很大的把握能重新揪住他的心,修复他们的恋情,可是,那之后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要让薛时在自己和他的兄弟、家庭,以及社会地位之间做出选择的话,不知他会怎么选。
“你在想什么?”
“我下午想出去走走,叫你的人别跟着了。”莱恩低声说。下午,他打算去一趟圣德小学,要是让薛时知道他正在处心积虑对付他心爱的弟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薛时又是一愣,然后点了一下头。
两人沉默着一起吃了饭,其间各怀心事。
.
圣德小学是公共租界内有名的教会小学,学校内部都是统一的西洋式建筑,傍晚,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校园内行人寥寥无几,凌霄带着莱恩走进学校。
这个时间,所有的教室都是空的,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里,一位中年白人女教师正在等待他们。
“晚上好,两位年轻的先生,”中年女教师开口用流利的中国话说,“卢卡斯校长说你们可能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所以安排我在这里等候,你们可以叫我梅森太太。”
莱恩向梅森太太礼貌问好。凌霄动了一点职权才能约见卢卡斯校长,向他出示了情报局的证件和调查许可,才能得到入校调查的机会。
“关于你们要调查的那位叶先生……”梅森太太引领两人在教室的空座位上坐下,说道:“如您所见,这间教室就是当年叶昀叶先生读书的教室,而我,就是当年负责教他的教师之一。”
“叶昀?”莱恩发出疑问。
“他入校时登记的名字叫叶昀,即使过去好多年了,我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依然相当深刻。他非常聪明,精通音乐和算术,在这两方面远远超越其他同龄孩子的水平,此外,他学习能力极强,许多东西一教就会,在入学一年之后,他已经可以和医务室的米歇尔小姐用英文进行日常对话了。”
梅森太太顿了一下,面露遗憾:“但是,通常这样的孩子,校园生活并不会过得很愉快,尤其,他还是一个中国小孩。他因为太过优秀被人嫉妒和疏远,再加上他身体不太好,常常无法参加孩子们的户外集体活动,因此……等我和米歇尔小姐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其他的孩子们孤立且被欺凌很久了……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的失职。”
“之后,我和米歇尔小姐将他保护了起来,但是没过多久,他开始时常揉眼睛,觉得眼睛痛,后来变得慢慢看不清书本上的字,时常发生碰撞和摔倒,他很快就被他父亲接走送进了医院。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半年后,他的父亲带着他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那时候,他眼疾加重,已经接近失明了。”
梅森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翻开了手边的一本相册,她一页页往前翻着,注意着相册右下角标注的年份,一直翻到她要找的某一年,才把相册摊开,推向莱恩。
“我有一张他的近照,是他还没有失明的时候由学校聘请来的摄影师拍摄的,”梅森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照片保存得很好,五官照得非常清晰,照片的背景是教室,教室里人不多,童年的叶弥生一手撑着脸,微微蹙眉向镜头望过来,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挂着淡漠的表情。
莱恩往后翻了一页,发现后面那一页便是这帮孩子的小学卒业照片,叶弥生已经不在那群人之中了。
.
薛时在医院陪着岳锦之吃晚饭。
岳锦之胃口不好,被薛时哄着喝下一盅鸡汤,便催促着他走,他知道今天是时哥要去密斯玛丽家上英文课的日子。
天色还没黑透,黄包车停在海关路一间报馆门口,薛时夹着英文课本从黄包车上下来,一路走进报馆。
他今天来早了,密斯玛丽还在工作,薛时在报馆底楼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打开英文课本,开始温习之前的内容。他今天想要提前结束英文课,然后早点赶到华懋饭店去约会。
不多时,密斯玛丽帮着一名负责清扫的印度妇女推着沉重的垃圾车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薛时已经来了,正坐在大厅等着她,有些惊喜。
薛时绝对是她收过的年纪最大却最认真的学生。
“你今天来得真早,密斯特薛,”密斯玛丽微笑着看着薛时,朝自己身后指了指,“可以帮库马尔太太把这车垃圾送到报馆外面去吗?”
薛时点点头,放下课本,帮着那位女清洁工推着垃圾车走出报馆。
“您真是一位好心又英俊的绅士!”库马尔太太笑着称赞他。
薛时朝垃圾车望了一眼:“里面都是些什么?库马尔太太?”
“都是几个月前英国来的报纸,”库马尔太太将垃圾车在垃圾桶旁边停稳,打开盖子,一边将车里的旧报纸捧出来往垃圾桶里扔一边说道,“租界里有许多英国居民,他们需要知道一些国内的消息,所以报馆会订许多英国各地的报纸,然后摘抄、整理出重要的文章,刊登在我们的报纸上。”
“等等!”薛时突然一把抓住库马尔太太的手腕,劈手夺过她正要扔掉的一叠报纸,看着上面的照片,一路草草读下来,脸色铁青。
.
从圣德小学出来,莱恩独自在华懋饭店附近转了转,在一间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餐馆吃了晚餐,又去旁边的小酒馆独自小酌几杯,直到天色完全黑透,街灯亮起,才散着步慢慢走回饭店。这片地区治安良好,他并不想走远,让薛时担心。
房间里漆黑寂静,弥漫着……一股酒味?
莱恩一惊,开了灯,看到薛时已经来了,正坐在茶桌旁,看到他进来,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他一眼,举起扁酒壶,灌了一口酒。
“怎么不开灯?”莱恩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将自己的鞋和薛时的鞋收进柜子里,走到薛时面前坐下。
茶桌上放着一份英文报纸,是《泰晤士报》,发行日期在两个多月前,报纸的第一面是一桩震撼伦敦的大新闻。
年轻的钢琴师与勋爵女儿在酒庄举行订婚典礼,席间,钢琴师突然发狂,他举起斧头劈坏了一架价值连城的古董钢琴,随后,警察列队而入,带走的却是酒庄的主人希尔曼勋爵,而钢琴师扬长而去从此不知所踪,警察们将伦敦搜了个遍也没有再找到他。
在中国读到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仿佛那些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但薛时的脸色显然十分难看。
莱恩略微有些不安,就好像过去两年的生活状况被他窥见到一般。他不知道薛时是从哪里弄到这份旧报纸,又是如何读懂它的。
“你跟我说,你是回来度假的?”薛时又猛灌了一口酒,眼眶发红。
“你毁了你自己的前途从伦敦逃回来,你跟我说你回来度假?”薛时突然提高了音量。
面对他的质问,莱恩没说话,双手交握放在茶桌上,平静地看着他。
薛时的表情有些悲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下酒壶,撇过脸去,再转过来面对他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泪痕。
“希尔曼勋爵是杀人凶手,作为知情人,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莱恩依旧声音平和,“我必须这么做,你不必为我难过。”
薛时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勉力维持着不让自己颤抖:“你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有为自己留条后路?就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我既然做了,就必须承担后果。”
薛时将那份旧报纸翻了面,指着上面的词句,语气愤怒:“你知不知道,整个伦敦都在议论你?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疯子,他们辱骂你、唾弃你,詹姆士先生一次次站出来为你发声,你的朋友们为了消除你的负面消息不断奔走,皇家交响乐团为了声援你甚至举办了一场音乐会……所有人都在为挽救你的名声而努力,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冲动?你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一切,现在,全毁了!”
莱恩突然垂下头去,低低地笑出声来,弯着眼睛看着他:“英文学得不错。”
薛时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撇过脸,又灌了一口烧酒。
莱恩站起身,绕过茶桌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了他,轻道:“是啊,我的人生全毁了,所以,你肯不肯收留我?”
薛时仰着脸,表情复杂地望着他,最后长叹了口气,缓缓收拢手臂,搂紧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叹息着:“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莱恩用手指替他梳理着头发:“我有一次夜里做梦,梦到你叫我名字,我问你怎么了,你不肯说,就单是一直叫着我名字,那时候我在想,你可能过得不好,你可能……需要我,所以,我特别想回来看看你。”
“嗯,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薛时闭上眼,埋进他怀中深吸一口气,只有莱恩的气息萦绕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好,我不走了,就在这里。”莱恩伸出手,试图抚平他那两道几乎要拧在一起的眉毛,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背按在滚烫的唇上,下一秒,整个人被拦腰抱了起来。
衣衫褪尽,他们拥抱着翻滚在被褥里,亲吻着、啃咬着,彼此都渴求着对方的肉体。他跨坐在薛时的大腿上,一条手臂环绕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探下去,将彼此早已勃起的阳物并拢在一起,握在掌心,轻轻抚慰。
薛时埋首在他胸前,在左右两粒乳粒之间流连,同时手也没闲着,手指沾了一些油膏,探向他的后方,刺进去的时候莱恩皱着眉“嘶”了一声。昨天太过粗暴,莱恩的那里微微有些肿,他在那处深深浅浅地刺戳,耐心给他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