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一直等到叶弥生自己冷静下来才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寂静的房间里,两人隔桌对坐,沉默着,一起听着浴室里的水声。
叶弥生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睛通红,仍然止不住地抽噎着:“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当初拒绝我,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的!”
薛时捧着茶杯,眼神放空,好似在回忆。良久,他抿了口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我十九岁的时候,在我二叔家窗外,看见了一个人,那时候我就想,等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留在身边……”
浴室里水汽蒸腾,莱恩侧身坐在浴缸边沿,一边伸出手在热水里搅动着,发出哗哗的水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听到这一句,动作一顿,惊讶地朝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漾起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叶弥生拖着脚步离开,才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薛时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他,眼神暧昧。
莱恩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只得强自镇定,指了指摊在床上的衣物:“快点换衣服,说好去跳舞的,我们要迟到了。”
第83章 83、李先生的小酒馆
朱紫琅搭火车从外省回到了上海,一下火车就看到了报童塞给他的报纸。
报纸上,顾小姐亲自撰文,除了澄清薛时并不是当年的绑架犯之外,还有一则离婚声明:强调她已经正式与薛时解除婚姻关系,薛时自愿脱离顾家,净身出户。
朱紫琅回到自己的住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放下行李就直奔静海公馆。
静海公馆一片愁云惨雾,李小姐的女儿小小搂着哭累睡着的小叶子躺在沙发上,自从薛时离开之后,小叶子天天一睡醒就哭闹,要爸爸,谁都哄不好,只有小小一直陪在她身边,多少有点慰藉。
朱紫琅给两个孩子添了条厚些的毯子,转身问黎叔:“顾先生、顾小姐和小少爷情况如何?”
“老爷还是不能说话,但能吞咽,好歹能喝下去点汤汤水水,陈管家决定忙完这阵子带老爷到山东去静养。小姐身子虚,李小姐说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一阵子,小少爷情况倒是不错,虽说是个早产儿,但我瞧着能吃能睡,哭声洪亮,十分健康。”
说罢,黎叔神色突然焦灼起来,朝楼上指了指:“老爷和小姐我自会照看好,你还是快上去看看叶少爷吧,他一直闭门不出,饭也不吃,那天从萧先生那里回来之后就这样了,都三天了……”
经过那场变故,顾家现在是个六神无主的状态,陈亚州接手重任,忙得不可开交,连顾先生突然中风昏迷都不疑有他,只当顾先生是因为爱婿突变绑匪,闹得全城人都在看笑话,惊怒交加所致,因此更加憎恨薛时。
朱紫琅心里很清楚,这场混乱过后,顾家将会出现一个新的主人。
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光线十分幽暗,朱紫琅走到走廊中间,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叶,我回来了,你在哪?”现在,静海公馆没了男主人,他也不知道叶弥生会选哪个房间当卧室。
主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物品倒地的声音,朱紫琅忙快步走向主卧室,一开门,就被屋内的情景吓了一跳。
屋内也同样落着窗帘,窗户紧闭,空气浑浊,弥漫着浓烈的酒气,酒瓶子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瓶子里有酒液流淌出来,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酒水。
叶弥生衣着单薄,赤着脚,蓬头垢面,双臂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朱紫琅缓步走过去,试探着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叶?”
叶弥生浑身一震,缓缓抬起脸,脚一动,一只酒瓶子就骨碌碌朝朱紫琅滚过去,被他踩住了。
朱紫琅在他身边蹲下,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脸,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虽然浑身酒气面色憔悴,但并没有生病,立刻放了心。轻手轻脚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又拉上被子给他盖好,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二哥说。”
叶弥生目光发直,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久,他才缓缓转过脸,看向朱紫琅,哑声道:“二哥,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朱紫琅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对他那么好,事事为他筹谋,处心积虑为他铺路,我甚至连我自己最喜欢的女人都可以拱手送给他当妻子,助他达到目的,我不奢求别的,只是希望他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我那么爱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不到呢?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叶弥生流出了眼泪。
“你去见过他了?”朱紫琅拿毛巾为他擦了擦脸。
“是啊,见着了,”叶弥生冷笑着喃喃道,“原来他和李先生早就暗度陈仓,这么些年,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朱紫琅拿毛巾的手顿在了空中。
叶弥生转过脸看着他:“二哥,你早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朱紫琅放下毛巾,轻轻点了点头,他用手指替叶弥生理了理头发,劝道:“算了吧,感情的事,不能勉强的,他不爱你,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走了就由他去吧,二哥会一直在这守着你。我已经把工程师给请到上海来了,只要再凑些人手,工厂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工。我们要让他看看,没了他薛时,我们一样可以做到。”
叶弥生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翻身下床,在朱紫琅面前跪了下来,仰起脸看着他,朝他伸出手,去解他的腰带。
朱紫琅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你干什么?”
“二哥,你帮我忘了他,好吗?”
叶弥生挡开他的手,解了他的腰带,剥下他的裤子,用手指拨弄着他藏在毛丛中的那吊软肉,不多时,那处就气势汹汹地勃起了。叶弥生端详了片刻,不管不顾地凑上前,将那勃起之物缓缓纳入口中。
朱紫琅双腿一软,差点失去平衡。他深吸一口气,向后仰起脸,头脑里一片空白,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叶弥生的唇舌非常灵活,到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抱住叶弥生,将人狠狠扔在了床上,自己迅速剥光衣服,扑了上去。
叶弥生挡住了他,低下头,“呲啦€€€€”一声从自己的丝绸睡衣下摆撕下很长一段布条来,他将那布条缠在眼睛上,然后把朱紫琅赤裸的身体拉到近前,双腿一曲,勾在他腰际,身体向上抬了抬,用自己的胯部蹭了蹭朱紫琅的怒张的下身,咬着唇,脸颊泛起粉色红晕。
叶弥生胡乱抚摸着他的躯体,感受着他身上壮硕的肌肉,嘴里喘息着,轻唤了一声:“时哥……”
朱紫琅压着他,抚摸着他的脸,长叹了一口气:“小叶,你这又是何必呢?”
朱紫琅没什么经验,毫无扩张润滑就那么强行挤进去,抱着他两条腿狂猛地抽送着。
在朱紫琅干着他的时间里,叶弥生疼得一直在流泪,眼睛上的布条完全洇湿了,口中只断断续续重复着同一个名字。
朱紫琅穿好衣服,将满地空酒瓶收拾好,然后半跪在床边。
叶弥生一动不动,背对着他躺着。
朱紫琅定定地注视了他很久,俯身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忘了他吧,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叶弥生翻了个身,表情木然,好像刚才搂着男人尽情放纵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朝朱紫琅挥了挥手:“报纸我都看了,去医院把晚晚和孩子接回来,别让她再胡闹了。她是我两个孩子的母亲,今后也将是我叶家唯一的女主人。过一阵子,替我查黄历选个日子,我要和她结婚。”
“好。”朱紫琅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房间恢复了死寂,叶弥生仰面躺着,静静注视着天花板。
这里是时哥曾经的卧室,是时哥曾经睡过的床,屋子里每一个物件每一处摆设,都是按照时哥的喜好来的,角角落落里都是时哥的气息。
时哥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太多太多了,忘掉?可能吗?
不,他不会认输,他这辈子都不会认输。
叶弥生翻身下床,一丝不挂走到窗前,有精液顺着大腿流下来,滴落在地面上。他拉开了窗帘的一角,今天是个阴天,云层厚重,没有太阳。
他的人生里,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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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艘吨位巨大的远洋货轮缓缓驶入港口,西外滩码头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因为临近过年,小商贩们已经摆起了长长的年货摊子,开始贩卖对联年画和南北杂货。黄包车载着盛装的妇女在其中穿梭不息。卸完货,洋人水手们走上码头,三五成群钻进了附近一条不起眼的街道。
这条街道两边挤挤挨挨的全是酒馆,白日里死气沉沉的,但一到夜幕降临,整条街便会苏生,成为灯红酒绿的乐园。
这个时间,天还没黑,已经有酒馆陆陆续续开张,酒保在门口挂上牌子,酒女坐在玻璃窗里对着镜子描眉画唇,看到水手们勾肩搭背走上街,她们立刻雀跃着奔出来招揽顾客。
街道拐角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没有招牌,门上也落了锁,从门里传出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老木匠收拾好工具箱扔给自己的三个徒弟,朝年轻的酒馆老板挥了挥手:“老板,走了。”
薛时蹲在地上,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嘴里衔着一枚铁钉,朝老木匠挥了挥锤子,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屋子角落里摆了一台留声机,是他新近购置的,留声机不分白天黑夜地开着,金色的大喇叭里流淌出他熟悉的钢琴曲,薛时听得尽兴了,还会好心情地跟着哼一段。
木匠的活儿可难倒他了,跟经验丰富的老木匠相比,他就是个初学者,只能给老木匠打打下手,干些力所能及的事。老木匠一走,他又独自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疲倦了才放下锤子,踢开满地的刨花清出一片空地,拉了个小马扎坐下,埋头开始认真研究图纸,一边研究一边在图纸上做记号。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邻近的几间酒馆已经开始营业,听起来十分热闹,屋里的光线已经暗到几乎快要看不见了,薛时抬起头看了一眼座钟,起身匆匆把堆满油漆桶和木料的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走去后院。
崇明岛的兵工厂已经步入正轨,连着出了几批货萧先生都非常满意。临近年关,萧先生回了北平和家人过年,薛时也得以清闲了下来。
他意识到两个人都没有固定居所,终日挤在饭店房间里是不行的。他从尼姑那里支取了一笔钱,想要买一处小一点的公寓供两人居住,莱恩却提出要在码头附近开一间小酒馆的愿望。于是,两个人多方打听,终于物色到了这么一间店铺,买了下来。
这里原本就是一间酒馆,但是已经因经营不善倒闭半年了,虽说地方有点小,但价钱便宜格局极佳,小酒馆后面还带一个围起来的院落,院落里有三间不错的房间可供主人休息起居。两个人把其中一个房间单拾掇了一下,丢弃了一些前任主人留下的旧家具,支了新的桌子和床铺,就直接搬过来住上了。
后院还没来得及修整,到处都堆积着五颜六色的空酒瓶,薛时穿过后院径直走向卧室,从黑洞洞的窗口朝屋里望了一眼,暗自吃惊:他可真能睡呀……
他进了屋,发现炉子早已灭了,但好在余热尚存,屋子里的温度很舒适。他脱了干活时穿的脏外套挂在墙上,没有开灯,借着幽暗的光线,仔仔细细将粘在身上的木屑拈掉,然后在床边蹲下,胳膊肘支在床边,一眨不眨望着熟睡那人的脸,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没了耐心,低头狠狠吻住了那双紧抿的唇瓣。
莱恩在睡梦中感觉呼吸困难,下意识推了他一下却没能推开,终于皱着眉悠悠醒转,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薛时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道:“你属猫的,白天睡大觉,晚上精神百倍,使劲儿折腾我。”
莱恩瞪着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有些不稳。
薛时笑道:“好了,快起来,去前头看看,我打算打一张柚木吧台,格局照着你父亲的酒馆那样陈设,你帮我参谋参谋,或者直接画个图给我,我照着做更容易。”
莱恩一怔。两人商议着开一间小酒馆的那天,他对薛时随口描述了一下他的童年生活:父亲的小酒馆、维克多叔叔的乐器铺子、热闹的唐人街,没想到薛时就记住了,并且真的付诸行动,准备把他们的小酒馆打造成他父亲的小酒馆那样。他犹豫了一下,说:“我那天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那么认真……”
“那怎么行?”薛时坐上了床沿,从被子里拉过他的手握住,“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想布置得和你在美国的家一样,让你住在这里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松快乐。”
莱恩还坐在床上发呆,突然听到肚子里响了一下。
“哟、该给我的猫儿喂饭了,”薛时站起身,宠溺地揉了揉他支得乱七八糟的卷发,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边穿边道,“说吧,想吃啥?隔壁那条街有间挺不错的酒楼,我去买。”
薛时身上裹着寒气,提着两只三层的食盒走进酒馆后面的小院,看到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他开门进屋,看到莱恩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铅笔杆子不停抖动着,沙沙作响。
薛时将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一一在桌上摆好,又把另外一份特制的餐食拿去隔壁送给阿南吃。
阿南不是天生的哑巴,他从小跟着父母在一户富户家当下人,后来来了一伙土匪扫荡了整个村子,首先拿富户家开刀,那户人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无一幸存。阿南那时候年纪小,被按在地上目睹了一切,最后,土匪们见他实在太小,又是穷人家的孩子,便没有杀他,只是拔去了他的舌头,从此,他就成了个小哑巴,四处流浪的时候被同样流浪的黄尼姑捡到,一路带到了上海,他是最早跟着黄尼姑的流浪儿。
阿南跟着黄尼姑成了佛教徒,他接过热腾腾的半流质食物,双手合十朝薛时一拜,算是道过谢,便转身进了屋。薛时觉得这孩子特别踏实可靠,怎么看怎么顺眼,日后酒馆开张,可以训练他当个酒保,再从尼姑那里调两个伶俐的少年过来当侍者,守着莱恩的安全,这样他有事离开上海的时候才能放心。
回到隔壁屋,莱恩看到他进来,拿起刚刚画好的图纸递到他面前。薛时接过一看,原来他出去买饭的时间里,莱恩已经把酒馆的基本面貌画好了。
两人坐在小饭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研究图纸。
“酒馆太小,所以我父亲在院子后面建了个小仓库用来贮存酒水和一些食材……”莱恩说道,“后来,为了能放得下钢琴,我父亲把后院的几个房间都改造了,他把屋檐和走廊都封了起来,砌了一道矮墙,上方做了一排玻璃窗,可以阻隔酒馆里的噪音,冬天阳光很好的时候,坐在后院的屋子里,不需要燃炉子就很暖和。”
薛时用筷子指了指纸上的某一处,好奇问道:“这块地板怎么裂了?为什么特意画出这个?”
“有一年,维克多叔叔带了一些彩色的玻璃珠子给我,有一颗上面雕了金鱼的,很漂亮,我很喜欢,可是后来掉进这道裂缝拿不出来了……”
薛时噗嗤一声笑了:“所以,你就记恨这道裂缝,一直记到现在?”
“嗯。”莱恩喝了口汤。
这家伙,可真记仇啊……
薛时不说话了,埋头默默吃饭。他一定不会给他们的新房子、新生活留下任何让莱恩不愉快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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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前夕,他们的小酒馆总算弄得像模像样,可以开张了。
薛时说到做到,这个小酒馆无论是外面的外观构造还是里面的格局摆设,都跟父亲的小酒馆如出一辙,某些地方,薛时甚至特意做了些改良,比如后院那道用于隔音的墙,全都用上了玻璃,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走廊就变成了一间狭长的小温室,他们一起去花市搬了许多盆栽回来,并且在里面置了张茶桌,冬日里待在里面喝下午茶,非常温暖舒适。
崇明岛的工厂停工放假,家在外省的兄弟都到薛时这儿领了红包回乡过年,家在本地的兄弟全都涌进了他们的小酒馆。他们买了开业大吉的花篮送来,当晚,酒馆上空燃起了烟火,门外放起了鞭炮,里里外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第二天一早,一辆卡车停在了薛时过去住的小公馆门口,薛时从车里跳下来,身后跟着何律何越两兄弟。
自从顾小姐帮他登报澄清事实之后,警察撤除了对他的通缉,这座小公馆也解封了,只不过成为了顾家的财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但这房子里有些东西,他得拿回来。
由于一早就打电话通知了黎叔今天会来取东西,所以他带着人走进小公馆的时候,看守这里的顾家仆人并没有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