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楼挑眉看着他:“那依你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我们不如好好利用他们,用点手段让他们乖乖听话,把他们这条敛财渠道为我们所用,既能惩治恶人,又能缓解物资紧张的现状,岂不是一桩妙事?”
萧玉楼冷声道:“说得倒是轻巧,你想用什么手段?”
“这种事,自然应该由我去做,”叶弥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保证,事成之后,两位的手上还是干干净净,没沾一点血。”
不知为何,薛时觉得叶弥生这个笑容十分邪气,让人心生寒意。他双手抱臂,一脸冷峻地看着叶弥生。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别让我失望。”萧玉楼道。
叶弥生又转向薛时:“时哥,我有件事……”
“说。”薛时朝他扬起一边的眉毛。
“时哥,你一直不待见我,我也不奢求能与你合作,眼下,我把重心都放在益生制药厂,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投在兵工厂里面,所以,我希望能把兵工厂转让给你,别让它就此闲置下去。当然,我会开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价格,你觉得如何?”
薛时果断摇头:“设备和原材料如果你没地方处理我可以收购,我有自己的地方,你的工厂我不要,我的工厂也不可能让你染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
“好。”叶弥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萧玉楼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不对付,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大抵也都知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今后,我希望你们能够冰释前嫌,互相合作,互惠互利,可不要窝里斗。”
“萧先生说的是,时哥,你今天若是方便,我们不如一起吃个饭,详谈一番,定个价格,签下合同……”
“今天不方便,改天吧。”薛时打断他,起身告辞。
莱恩睡醒的时候,外面正艳阳高照,他拥着薄毯在床上呆坐半晌,突然记起今天应该是薛时回家的日子,按理说,那人一到家就会迫不及待将他闹腾起床,然后拉着他出门一起吃午餐才是。
没回来?
莱恩一边穿衣一边走出房间,一眼就瞧见外面茶桌上堆满了东西,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人是回来了,只是临时有事又出去了。
茶桌上放着两坛烧酒、几捆包装精美的糕饼、咸鸭蛋、鱼罐头……都是些岛上常见的特产,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崭新的小皮箱?莱恩困惑地望着那只小皮箱。
小皮箱没上锁,莱恩摸到锃亮的铜扣,打开皮箱,一箱子捆扎得结结实实的钞票整齐排列在里面,崭新的,全是美钞。
他对着一箱子钞票愣怔了许久,觉得有点欣慰,又有点好笑。
那个男人有时候细腻敏感,有时候又俗得可爱,就像他可以带给他鲜花与爱情,也可以带给他金钱和咸鸭蛋。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有需求。
薛时直到下午过了饭点儿才回来,莱恩正在一边读一本闲书一边喝茶,远远就看到他闷声不响朝后院走来,眉头紧锁,显然心情不太愉快。
薛时一进屋,看到莱恩,脸色顿时明媚了不少,诧异道:“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在等你。”莱恩看着他走到近前,顺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薛时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脱下外套扔在一旁的躺椅上,将空茶杯推到莱恩面前,莱恩又给他倒了一杯,顺手将桌上的一把钥匙推到他面前:“我找了把锁,把你带回来的箱子锁上了,藏在柜子里。”
“钱你收着,以后我们过日子用得着。”薛时心情好了不少,又把钥匙推了回去,“我今天一回来就被萧先生叫过去,你猜我遇见谁了?”
不等他开口,薛时便呷了口茶,皱着眉道:“我遇见小叶子她爹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个药厂,还混进了萧先生的商会,我现在一看见他就头疼,和他说了两句话,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
“说了什么?”莱恩不动声色问道。
“都是生意上的事,敷衍一下就过去了。总之,我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你的决定是对的,我们得尽快走,走得远远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啧、怎么这么热?”薛时说着站起身,松了松领带,边解衬衫扣子边绕过茶桌走过来,吻了一下莱恩的额头,笑道:“不谈那个人,扫兴!我去换身便装,我们出去吃饭,吃完去圆子那里泡澡……”
莱恩突然一把扯住他的领带,将他带向自己,狠狠吻住了他。
分开之后,薛时舔了舔嘴唇,一脸坏笑,咂摸着说道:“怎么一股醋味儿,嗯?”
莱恩承认,即便是叶弥生单方面想要接近薛时,他也十分介意。他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领地,觊觎他的东西。不过此时骤然被薛时点出来,他脸上有点发烧,立刻朝卧室一指:“去换衣服。”
薛时便笑着跑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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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水汽蒸腾,下水之后,薛时趴在浴池边沿,歪着头,将下巴搁在手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白家澡堂这间私人浴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陶方圆得知他们要来,早早就预备好浸泡了药材的热水,还在屋里燃了熏香。
薛时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看着莱恩站在缭绕烟雾中脱衣服。
从小到大,薛时都泡在男人堆里,几乎天天都与一帮兄弟一起泡澡,成年后也是如此,可是从来没有一副男人的躯体能对他产生如此致命的吸引力。不多时,他就感觉到下腹绷紧口焦舌燥,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
莱恩已经脱了衣服,走到了浴池边沿。薛时不由自主仰起头,一路望上去,目光从他腰际腿间轻轻扫过,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在他膝盖下方吻了一下。
下一秒,莱恩猝不及防就被他拉扯着脚踝跌进池子里。
薛时在水里接住他,圈在臂弯里,在他耳际和侧颈亲吻,四处煽风点火。
“会有人进来。”莱恩叹息一声,按住了他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忍一下,等回家再……”
“我轻轻的、在水里,没人看得到。”薛时从他颈窝里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渴求。
这时,陶方圆突然开门,手里拿着一盘洗净切好的水果,大声说道:“时哥,我拿了水果来给你……们……”
浴池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骤然分开,一齐望向门口。
陶方圆登时满脸尴尬,以往时哥在他这泡澡,他习惯了随时进出,今天却非常冒失。他没考虑到时哥和李先生早已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他慌忙将果盘放下,忙不迭地摆手:“没事没事,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这就走!”说罢落荒而逃,还不忘帮他们锁上了门。
浴池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一齐笑了起来。笑毕,薛时伸出手,替莱恩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耳后,认真地看着他,下颌却触到一颗冰凉之物。
薛时低头一看,莱恩拿了一颗葡萄送到他唇边。
他笑了笑,微微张嘴,任莱恩把葡萄推进他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莱恩突然凑到近前,毫不犹豫吻了上来,两人分食了那颗葡萄。
氤氲水汽中,这个吻渐入佳境。
陶方圆吃了晚饭上楼,发现浴室的门竟然还锁着,两个人都还没出来。
一直等到澡堂子里开始上客了,那扇门的门锁才传来响动,陶方圆坐在走廊的柜台后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看到时哥和李先生已经穿戴整齐手牵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陶方圆暗自咋舌,不过转念又一想:时哥苦守两年,好不容易才把李先生盼回来,两个人抛弃一切重新走到一起该是多不容易!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比普通恋人更加恩爱一些也无可厚非。
薛时走到陶方圆面前,狐疑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都呆了。”
“没、没事,”陶方圆故意不去看那两个人脸上可疑的红晕,清了清嗓子,“我娘给你们煲了汤,在厨房里温着哪,你带李先生去喝汤吧。”
“好,我正好要去看看凤姨和你家小胖子。”
“时哥,”两人要下楼的时候,陶方圆又叫住了他们,“照相馆的卢先生马上就要到了,我今晚请了他来拍全家福,你和李先生……要不要一起?”
薛时怔了怔,和莱恩对视一眼,笑道:“好啊,正好也给我们拍些合照。”
卢先生非常年轻,也很时髦,穿着背带裤,戴着一副圆眼镜,因为学生时代留过洋,嘴里时不时还会蹦出两个单词儿。
他熟练地在屋子里架好器材,指挥着陶方圆一家子摆出阵型:白凤花抱着孙子坐在正中,陶方圆夫妇依次站在母亲左手边,薛时和莱恩站在右手边,然后比划着手势让他们不要动,大声数道:“三、二、一……”白光一闪,几个人的表情就这样定格。
接着,薛时和莱恩都单独拍了一张,然后两人又合拍了几张,一开始的两张还是中规中矩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站在身后,或者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微笑着看镜头,颇有君子之风。到最后,薛时忍不住了,在卢先生数到三的瞬间一把将莱恩裹进怀里,吻住了他。一旁围观的陶方圆一家子目瞪口呆。
镁光灯闪过,卢先生愣了一下,大笑着鼓掌,并用英文喊道:“致永恒的爱与自由!”
第86章 86、引火烧身
清早,薛时醒了,眯缝着一只眼睛,抬手拉了一下窗帘,把刺目的光线挡在外面,侧头一看,莱恩攀着他的一条手臂睡在一旁,他这一动,那人也跟着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露出布满枕头压痕的侧脸。
薛时欣赏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很小心地将手臂一点一点慢慢抽出来。莱恩似乎被惊动了,但人没有醒,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过去,只留给他一个满头支棱卷发的后脑勺。
该出门了。
工作狂人薛时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用手指随意耙了耙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打算剃须了,反正崇明岛不是什么摩登地方,每天在工厂里跟几十个兄弟在一起,没人会在意他是个什么造型。
薛时往一只半旧的牛皮背包里塞东西,边塞边回头看一眼,内心希望莱恩能醒来,能和他亲昵一会儿,哪怕拥抱一下都好,算是告别。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之后,衣服一直都是混着穿,他挑了几套洗净熨好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一起装进包里,又带上了一盒新唱片。崇明岛上都是乡村,没有什么娱乐设施,虽然也有茶馆酒肆,但是都开在地域较大人口较多的邻镇,距离工厂所在的小村镇比较远,再加之岛上道路不好,雨天泥泞,晴天崎岖,他不爱去,宁愿在工厂宿舍里摆个留声机,夜间无聊的时候就窝在屋里听听音乐,倒也清净自在。
这一趟离开上海的时间会比较长,工厂正在加紧赶一批货,等这批货赶出来了,按照萧先生的嘱咐,薛时将亲自把这批货走军用运输线路运往广西,交到一位军需官员手里。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趟押货去南方,走最快的货运铁路,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半月,是相当漫长的苦旅。
苦于相思的苦。
磨蹭了一会儿,见莱恩还是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薛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摸到床边,依依不舍在他侧脸落下一吻,在他耳边用气流送出声音:“我走了。”
早晨这个时间,整条酒吧街都很安静,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拐角处停着一辆汽车,顾家的汽车,不、现在应该改称叶家了。
叶弥生一直坐在车里等他,等他走到近前,立刻为他打开车门。
薛时上了车,坐在他旁边,从包里摸出一支万年笔,旋开笔盖,朝他伸出手:“合同拿来。”前几天在滨江公馆,他曾经在萧先生面前对叶弥生承诺过这笔交易,他想在这一趟出门之前把这事了结。
叶弥生没有动,只笑了笑:“时哥还没有吃早饭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详谈。”
薛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赶时间。”
“不会耽搁你很多工夫,”叶弥生朝汽车夫打了个手势,“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饭,你也有时间好好看一看合同。”
薛时皱着眉,终究没有多说。
汽车缓缓开动了,叶弥生叹了口气:“李先生真是不懂照顾人,早餐也不会准备,让你饿着肚子出门工作。”
薛时看了他一眼:“我们是平等恋爱,他没有义务为我做那些事。”
“这话是他教你的?”叶弥生幽幽道,“还真像李先生会说出口的话,你总是这么听他的话,也总是这么维护他……”
“我曾经也这么维护你!”薛时打断了他,怒道,“是你自己不珍惜。”
叶弥生骤然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转过脸去,神色黯然地看着车窗外。
气氛变得十分僵硬,过了一会儿,叶弥生转移了话题:“去苏州河公园吧,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去那里吃早餐了。”
薛时不再多说,他不想再制造话题让叶弥生给莱恩扣上莫须有的罪状,他们的恋爱和日常相处,舒服、平等、自由,无须他人置喙。
一路上,叶弥生频频侧目。五月初的清晨,空气里还有些许凉意,薛时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头发没有抹油,额发耷拉下来,皮鞋和背包也是旧的,整身打扮显得十分慵懒随意,对于叶弥生来说,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他们的确是很久没到苏州河公园这一带来了,公园里新近开挖了一方池塘,池塘边还建了个古色古香的亭子,连他们以前总光顾的早点铺子都跟着扩建了,成了个像模像样的二层小餐馆,招牌都漆了金字,桌子一直摆到临水而建的长廊里。
这个时间,吃早餐的食客挺多,小二将他们领到长廊拐角处一张稍微僻静的餐桌前,两人面对面落座,叶弥生跟小二交谈,随意点了些薛时以前爱吃的米面小食。
薛时一坐下来就扭头望着垂柳依依的水面,他被这一方池塘吸引了注意力。
小池塘是个瘦长的葫芦形,还有半边绕了个弯,掩映在一丛密匝匝的竹林后面,池塘里的水很清澈,荷叶尖角即将破水而出,一群红鲤鱼在水中逡巡。
几个月前,他和莱恩一起去江里游泳,发现水不干净,有异味,上岸后看到腿上汗毛上都附满水里的污物,用手一捋就化成几道脏水顺着小腿往下流。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允许莱恩独自去江里游泳了,他担心那些脏水会泡坏他的皮肤,侵蚀他的健康。
然而莱恩喜欢游泳,不能去江里游,就只能去游泳馆。平常他不在家的时候,莱恩每天傍晚都会去游泳馆,这个季节倒还好,游泳馆人不多,但等到天一热,游泳池里就跟下饺子似的人挤人,男女老少都乱糟糟地泡在水里,莱恩一定不会喜欢那样嘈杂的场合。
这地方就不错,幽静人少,水也干净,是个游泳的好地方,下次可以花一点钱买通管理员,带着莱恩一起来游泳,为他们的约会找些新的乐趣,不然约会内容总是吃饭看电影跳舞泡澡,久而久之也觉得无趣。
“时哥,”叶弥生见他看着池塘愣神,又叫了一声,“时哥?”
薛时立刻回过神来:“什么?”
叶弥生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推到他面前:“你先吃。”说罢又揭开了桌上的小蒸笼,朝里指了指:“小笼包和虾饺,你以前最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