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120章

“不愿意走是吗?阿南,明天把他捆起来,送他上船!”

刘天民见状快步过来拉起莱恩,皱着眉对黄尼姑道:“师父,你就少说两句吧!”

阿南走到尼姑面前,掏出一把手枪,双手呈上给她。

刘天民立刻附和道:“对,还有枪法没有测,至少让他测试完。”

尼姑点点头:“好,那就让他测试完,你们去把射击标靶拿过来!”

阿南朝工厂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就扛着一个木架子走了过来,竖在林间空地的边缘,又走过来把枪送到莱恩手里。

“我没有用过枪。”莱恩有些紧张,小声道。

“没事,放轻松,”刘天民给他示范了一下如何上膛,如何瞄准,然后解释规则:“这里一共有五颗子弹,你看到靶上的环了吗?靶上有十道环,你第一次用枪,只要有三颗子弹能打进五环以内,我们就能去求师父让你留下来,我和阿南师兄都会帮你的。”

莱恩点点头,向后退到指定的范围,朝标靶举起枪。

刘天民还在给他纠正持枪动作:“手臂向下压一点,好,就这样……”

然而他话音未落,莱恩就开了枪。

这一枪根本就没有瞄准好,是莱恩误触了扳机,他实在太紧张了。子弹连靶子边缘都没有碰到就飞进了林子里,惊起一群雀鸟。

刘天民和阿南不约而同将手掌盖在额头上,不忍心再去看。

莱恩只觉得虎口被后坐力震得隐隐作痛,他放下枪,甩了甩手,又再度举枪,瞄准了靶子。

刘天民还不死心,安慰他:“别着急,你还有四次机会。”

薄云挡住了阳光,夏风拂面而来,莱恩举着枪,突然之间,耳畔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身边的景物也不知隐去了哪里,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他手里的枪、还有竖着的标靶。这种状态像极了他练琴的时候,他进入一个寂静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一声枪响过后,一切归于寂静。子弹洞穿了标靶,透过标靶背后三合板挡片的孔洞可以看到刘天民震惊的表情。

黄尼姑双手抱臂靠在树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子弹正中红心,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刘天民惊愕得半天才合上嘴,走过来问道:“你真的是第一次用枪?”

莱恩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这一枪只是巧合,那后面的几枪就能说明问题了。

接下来的两枪,莱恩的成绩是八、九,最后一枪,差一点再次正中红心,只比第一枪偏离了一点点。

刘天民简直喜极而泣,等到他一打完子弹,立刻就跑过去撤靶子,像是生怕尼姑反悔似的。

莱恩转身看着黄尼姑。黄尼缓步往工厂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明天早上到这里来等我,带着枪,备足子弹。”

“噢,”尼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道,“我之前说你是中看不中用的花孔雀,现在,我收回这句话,你是一个天生的狙击手。”

第91章 91、囚徒

不能动……

混沌之中,好像灵魂被囚禁在一个僵硬的躯壳里。它挣扎着,想要摆脱这具坏了的、不灵便的身体,因为它依稀记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嗯,好,它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迫使这具身体的一处末梢神经动了一下。

“他醒了。”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进入他嗡嗡作响的耳膜里被放大成一声惊雷。

“给他打一针。”又有人说道。

紧接着,手臂的皮肤痛了一下,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蔓延至全身,将四肢百骸的疼痛生生压了下去。

薛时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长途跋涉,浑身湿透。

他精神恍惚,侧过脸,发现自己被裹成了一副全副武装的模样,手背上插着输液的管子,嘴上罩着氧气罩,额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整个上半身都打了石膏,右腿也被打了石膏吊着,身体这个样子,难怪他觉得浑身沉重,不能动弹。

“你已经昏迷五天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一名洋人医生站在病床边,操着生硬的中文询问他。

薛时想说话,然而高烧和炎症令他咽喉肿胀,发不出声音,他试了几次,才勉强发出一串微弱的气音:“这是哪……”

“病房。”洋人医生让那名中国助手助手退了下去。

“你是谁?”薛时环顾四周。

“你可以叫我艾瑞克医生,”洋人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珠观察着他,“在你昏迷的时候,一直由我负责对你进行手术和治疗。”

薛时微微点了点头,把脸侧到一边,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睁眼就觉得眼睛酸胀,一直想流泪。

他发现了,这间屋子没有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气,墙上也有霉菌斑,头顶上方的电灯始终亮着,这绝不可能是在普通的医院,倒像一处见不得光的地下诊所。

“我现在要对你进行例行检查。”洋人医生说罢便掏出一只小手电筒,不等他答应便走过来,突然伸出手将他的脸掰向另一边,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强行撑开他的眼皮,一束手电筒光直直照进他的瞳孔。

薛时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数光线刺激着脆弱敏感的瞳孔,他立刻就开始流泪不止,本能地想要躲,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挣脱那只毛乎乎的大手。

艾瑞克放开了他,用一块医用纱布擦掉了手上沾的泪水。

这时,刚刚出去的那名助手端着餐盘走进病房,艾瑞克朝助手说道:“去通知老板,就说他醒了。”

助手将餐盘放下,点了点头,出去了。

挂在床头的输液瓶空了,艾瑞克将他手背的针管拔掉,然后把餐盘里一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子放在床头矮桌上,往杯子里插了一根长长的软吸管,对薛时道:“你暂时还不能进食,如果有需要,可以喝一点含糖饮料保持体温,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喝,因为如果你想小便,不会有人来帮助你下床。”

薛时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冷然瞪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你的身份,除了我这里,没有别的地方会收治你,所以,你不可能得到多好的待遇,我只能保证治好你的伤。”洋人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这个医生说的话,真是毫不客气,这更加验证了薛时的猜想:这里不是一间普通的病房。

医生一走,薛时就松了口气。他摘下氧气罩,伸手努力够着床头的软吸管,将吸管塞进嘴里。

杯子里装的大概是红糖水,什么内容都没有,就是热的糖水。

刚才与那个洋人的交流中,他起码弄清楚了两件事:一是他现在还身处在上海,二是这位艾瑞克医生以及他背后的人知晓他的底细。

不过现在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帮人是什么来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救治他,给他什么样的食物,他都不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安全的、有屋顶的地方静养数月,把断裂的骨头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养好。

坚硬的石膏下面是棉布缝的病号服,除此之外,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没了,衣物、皮鞋、手表、钱夹,还有几张一直揣在身上的照片,一张过期的船票,一个没能去赴的约。

薛时叹了口气,摸到一旁的氧气罩,自己拿过来扣在嘴上。没有氧气罩,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大约是爆炸的冲击力把肋骨震断了,伤到了肺,影响到呼吸功能。

屋顶的灯光非常刺眼,他费力地撑着床,探出半边身体,伸出手,好不容易才够到电灯垂下来的开关,拉了一把,灯灭了。做完这些,他躺回去,喘了好一会儿才把气息调整过来。

他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中睡了过去。

他是被疼醒的,醒来的时候,眼前依然漆黑一片,脑袋、脖子、胸口、后背,一直到腿,甚至到内脏,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痛。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剧痛,好像整具躯体都被狠狠碾碎又被粗暴地拼凑在一起,每一个器官都在相互排斥。

太痛了……

他嘴唇哆嗦着,浑身直冒冷汗,在发现无论怎样改变姿势都无法缓解这种剧痛之后,他终于放弃抵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时不时从肿胀的喉咙里逸出一声呻吟。

不多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开了电灯。

薛时痛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石膏下面的衣服已经浸湿,听到声响,他微微睁眼看了一下,是那个助手,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国青年。

助手推了一个医用推车走进来,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熟练地掰断两支安瓿瓶,用针筒抽取了瓶中的药液,给他注射。注射完之后,他把推车上的输液瓶挂在床头,针头刺进他的手背开始输液。

这种药果然有效,注射下去不一会儿工夫,浑身的疼痛渐渐消失了,呼吸开始变得容易,身上竟然有了些力气。

薛时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哑声问道:“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吗啡?”

那助手一愣,摇头。

薛时没有多问,他上一次受重伤的时候注射过吗啡针剂,跟注射这种药剂的感觉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吗啡打下去之后情绪平静,肌肉放松,而这种药剂除了止痛之外,还让他产生了一点亢奋的感觉,要不是右腿打着石膏吊着,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下床走动了。

“小兄弟,请给我一些吃的,热粥或者肉汤都可以,不要糖水,劳驾。”薛时礼貌地说道。

助手点点头,收拾东西,出去了。

薛时听到助手和医生在外间小声说话,大概是得到了医生的首肯,过了一会儿,他就端着餐盘进来了。

助手送来的是一大碗米粥,热气腾腾的,粥上洒了些葱花和肉碎,瞧着很是新鲜浓稠。

薛时躺着挣扎了一会儿,愣是没能坐起身,只得无奈地看着他:“小兄弟,劳驾扶我一把……”

助手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床头,把桌板移到他面前,将餐盘放在了桌板上,薛时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助手没说话,默默退出了病房。

薛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拿起汤匙开始进食。他手一直在抖,一汤匙粥还没送到嘴边就洒了一半,因为一直发着高烧,舌头根本尝不出味道,只能硬着头皮胡乱吃一气,好歹能够补充些体力和营养。

在进食的时间里,他将刚才搜集到的信息又捋了一遍:助手不能自己做决定,一切都要问过医生,甚至不被允许和他交谈;助手花了很短的时间就为他买来了粥,说明这个场所附近一定有街市;他们给他注射的药剂不是吗啡,能有效止痛,但成分不明。

所有这些讯息汇集在他头脑里,他默默地进食、思考,渐渐有了一些想法。

如今他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更要命的是他伤得很重,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健康。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利用手边一切能利用的资源,所以,他对那名助手十分客气,尽量取得助手对他的好感,方便他搜集更多信息。

他喝完粥,长舒了一口气,躺了回去,自己扣上氧气罩。然而还没等他闭上眼睛,艾瑞克医生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上来就捏住他的下巴。

薛时再一次被那刺目的白光照得眼泪直流,然而他根本就挣脱不开,药剂带来的力量只是错觉。

医生离开的时候,薛时已经平静下来。他让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屋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除了病床边的矮桌,靠近门边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有一些文件,瞧着像是一本病历。病床的斜对面是一间浴室,薛时挪了一下头部,朝浴室里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有浴缸和马桶。

一间陈设简单的地下病房,竟然有这样的配置,这不禁让他联想到监狱里用于关押危险分子的单人牢房。

他不是作为病人住进来的,而是被人囚禁了。

意识到自己是个囚徒之后,他并没有惊慌,经历了那样近在眼前的爆炸,他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接下来的日子,薛时伪装出一副认命了的样子,认真配合医生每天的例行检查,因为他迫切地需要食物,以及那种能缓解疼痛的药剂。

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薛时也能明显感觉到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屋里的灯始终亮着,他不知道时间,只能靠直觉数着过日子。医生和助手进出频繁的时候是白天,很长一段时间无人进来打扰他的时候是黑夜,每过去一天,他就用指甲在胸口的石膏壳子上画一道刻痕。

没人在的时候他就自己把灯关上,因为只有黑暗才能让他感到舒适和安全,让他可以专心思考。他躺在黑暗中,摸着石膏上的道子,发现他到这里大约有二十天了。

二十多天来,因为得到了有效治疗,营养和睡眠也十分充足,他的伤势好了许多。

虽然身体各处还是会产生持续性疼痛,但不会动不动就痛得全身冷汗难以忍受,以前常常胸闷气短的现象现在也很少发生,唯有一条右腿,依然无法自主站立和行走,去浴室里小解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前挪。

助手推着医用推车走进屋,薛时看到他,很默契地自己默默捋起袖子。

他如今用药剂量明显增加了许多,一天要打两到三针,也对这种药物越发依赖,一旦停药,就会感觉到疼痛、虚弱、不舒服,手臂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

注射完之后,薛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助手说:“小兄弟,能不能帮我弄一把剃须刀来?”下巴的胡茬长了出来,看起来十分邋遢,他自觉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助手点点头,出去和医生商量,不多时就回来了,表情为难地看着他。

薛时了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出去吧。”他心里明白,既然是囚禁,那背后囚禁他的人定然十分谨慎,肯定不会给他剃须刀这种东西,他故意提出这种要求,只是为了支开助手。

助手推着推车出去了,很显然,他为没能帮得上忙而感觉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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