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坐不住了,脸色铁青。那人一到北平竟然就去见了叶弥生?他真的生气了。
他打开手中的纸片看了一眼,一时没绷住,差点气笑了。
薛时在纸上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被绑在椅子上哭,另一个小人表情凶神恶煞的,手里拿了个针筒,脑门上写着一个“叶”字,纸片最下面还涂了两个醒目的大字€€€€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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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时带着小叶子去了河北公园游玩,他们租了条船,整个下午都在湖里划船看风景。天快黑的时候,三个人上了岸,去骑了一会儿跷跷板,又陪着小叶子玩滑梯、吊巨人步。
虽然这些玩乐设施很平常,北平有的上海都有,但叶家家教严格,下人轻易不敢带她出门,她从来不曾接触过这些,因此看啥都新鲜。一开始,她还顾忌父亲的脸色,玩一会儿就小心翼翼抬头看看叶弥生,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敢继续跟着薛时疯,到后来,她完全脱了缰,骑在薛时脖子上,晃荡着两条小腿,手里拿着彩色小风车,口中念念有词,全然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正是一个星期日,河北公园的人特别多,薛时混在一群孩子堆里,俨然一个山大王。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他把身上的武装带给卸了,和军帽一起扔车上,军装解了两颗扣子,袖子挽到手肘,原本冰冷坚硬不苟言笑的军人模样全然不见了,他牵着小叶子嘻嘻哈哈,疯成了个快乐的大孩子。
最后,小叶子的精神气总算是消磨得差不多了,三个人并排坐在秋千上前前后后地晃荡。太阳快落山了,天边一片晚霞,很闷热,薛时见孩子热得满头大汗,便跑去公园附近的小店为她买来了冰糕解暑。
叶弥生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整个下午,在薛时和小叶子玩乐的时间里,他始终静静陪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仿佛一个透明人。
这时,一根冰糕冷不丁递到他面前。他愕然抬头,就见薛时咬着一根冰糕,面无表情看着他,手里的冰糕又朝他送了送。一旁的小叶子也正在奋力舔着一根奶油冰糕。
叶弥生犹豫着接过,撕开包装纸,轻轻咬了一小口。
薛时回到自己的秋千上,便又转过脸去逗小叶子。
三个人都吃着冰糕,叶弥生忽然意识到,他们三个现在这样,很像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更重要的是,他都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和时哥和平共处了。
回饭店的路上,小叶子累坏了,趴在薛时怀里睡着了。
薛时把她送回房间,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上,恋恋不舍地替她理了理头发。
“阿爸……”小叶子都困得犯迷糊了,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强撑着不肯睡去。今天下午像做梦一样,她怕她这一觉睡下去,再醒来的时候,阿爸就不见了。
这一声软软的、带着哀求的呼唤叫得薛时心疼又心酸,他躺在孩子旁边,拍着她哄着她,直到她渐渐睡去,这才出门下楼。
他心里知道,这次一别,下次再见到她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说不定到那时,小叶子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叶弥生陪着他下楼,两人快走到饭店大堂的时候,叶弥生又一次叫住了他:“时哥,留下来吃晚饭吧?”
薛时刚想回绝,突然看到饭店大堂的一隅坐着一个人,就坐在他下午坐的位置,翘着二郎腿,双手很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侧着脸,冷冷望着他们。
叶弥生全副心神都在薛时身上,没有看到莱恩,还在尽力挽留,他扣住薛时的胳膊摇晃了一下:“我们下午说好的。”
莱恩原本就因为郝君宝那事积了一肚子怒火,结果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北平,却得知那人直接跑去见了叶弥生。他虽然气薛时,但又担心薛时的安全,所以接到薛时求救的字条立刻急匆匆赶到和平饭店,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幕,这让他心中怒火更炽,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薛时知道自己奸计得逞,成功用一张涂鸦的字条把莱恩给骗了过来,心中欢喜,便朝莱恩一指,对叶弥生道:“不了,叶老板,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叶弥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看到了坐在大堂的李先生。
莱恩从沙发上站起身,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看着叶弥生,一言不发,接着,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叶弥生手上。
叶弥生慌忙放开薛时的胳膊,后退了半步。
他曾经在火车上见过莱恩跟警察周旋搏斗的情景,那时候的李先生,神勇无比,凶悍异常,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可以让他任意拿捏算计的软柿子,他真怕李先生看到他纠缠时哥怒从心起,掏出枪来给他一枪。
总之,北平不是他的地盘,他不敢造次。
“也罢,既然李先生来了,我也就不留你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叶弥生陪着薛时和孩子玩了一下午,因为小叶子,两人冰冻多年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一丝裂缝,他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放手,不过他依然维持着他的风度,说完这句话就朝莱恩笑了笑,转身上楼。
整个过程,薛时都没说话,笑吟吟看着莱恩。
莱恩果真是不一样了,不声不响往那一坐,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走过来一句话没说,只一个眼神,直接就将叶弥生吓退。
等到叶弥生消失在楼梯转角,莱恩骤然转向薛时,目光凌厉:“你笑够了吗?”
薛时正了正神色,不敢笑了,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立定罚站。
他早就打算好了,莱恩怎么骂他都可以,他不反驳,哪怕莱恩要揍他,他也乖乖躺平任揍,等那人火气发完了,再慢慢解释。他没有做过的事,总能解释清楚的。陆成舟很够兄弟,知道他的窘境,特意给他留了时间解决家事,因此他不着急。
谁知莱恩并没有朝他发火,脸上也没什么情绪,两人沉默着站了许久,莱恩淡淡道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要走。
薛时一惊,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抓住他的手,抬眼看他。两人之间最大的误会还没解决,怎么就要回去了?
莱恩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怒道:“你骗我,利用叶弥生故意把我引过来,以为我不知道?”
“我没骗你!”薛时急道,“他以前就绑架过我你忘了?他这个人,毫无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谁知道这回他会对我做什么!到时候他再把我一绑,谁来救我?”
“喔?你很弱?”莱恩垂眸看了看他腰间的枪套,冷笑一声,“你身上的枪是拿来当摆设的吗?你当了这么久的兵,连个叶弥生都打不过了?”
薛时突然一把搂了他的腰,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我现在有生命危险,你不能不管我!”
“你……”莱恩没想到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推了两下推不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怒火,“你放开我……”
“不放!”
这时,和平饭店的大堂里,已经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有一对年轻男女朝着薛时指指点点,但看薛时穿着军装,他们又不敢上前打抱不平。这年头,谁都不敢得罪当兵的。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放开!”
这句话一出口,薛时突然不动了。
莱恩正在诧异,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转,薛时将他拦腰抱起,直接就扛在了肩上,快步跑到酒店柜台,甩下一卷钞票,拿了把房间钥匙,就扛着莱恩上楼。
找到那个房间,薛时开门进屋,放莱恩下地,灯都没开,在玄关就一把将他摁在墙上,唇齿欺了上去。
他动作粗暴,几乎是撕咬一般吻他,弄疼了莱恩。
莱恩本来心里就有气,这下更生气了,黑暗中他猛一抬腿,想要用膝盖顶他的下腹,把人击退。没想到薛时早有防备,伸手一挡,将他抬起的膝盖按了下去,然后长腿一伸,将他双腿分开,挤进他腿间,手也没闲着,直接就扯开了他的腰带,两只手攀上来,在他侧腹和后背游移,摩挲着他光裸的皮肤。
薛时灵活的舌头和他纠缠在一起,呼吸被抽走,一同被抽走的,还有理智。他渐渐意乱情迷,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半推半就,任由薛时对他上下其手攻城略地,等到那只手移到胸口的时候,莱恩猛然一惊,清醒过来,狠狠推开了他。
薛时正情热高涨,冷不丁被他这么用力一推,没站稳,后退了两步,后脑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听到薛时在黑暗中疼得“嘶€€€€”了一声,呼吸一滞,心中突然有些愧疚。他不是故意要推开他,只是肩上的伤疤不想让他发现,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对薛时解释。
“行啊,劲儿挺大……”薛时笑了一声,复又欺身上前,炽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脸上,“刚才还在楼下和人抢男人,这会儿又演起贞洁烈女来了?”
他话语中没有恶意,两人以前就在床上玩过强制捆绑的游戏,他只当莱恩又想玩点不同的花样增添情趣,不疑有他。
莱恩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我、我今天不想要……”
话音未落,薛时突然伸手在他腿间薅了一把:“不想要?你都硬成这样了,你跟我说不想要?”
“不是,我想先去洗洗……”
薛时没说话,黑暗中静静与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放开了他,拉亮了电灯。
两个人都已经衣衫不整脸色酡红,下身都剑拔弩张地支楞了起来,将裤子高高顶起,绷得紧紧的。
薛时毫不避讳,在他面前大大方方脱了衣服往地毯上一扔,回头去拉莱恩:“走,一起洗!”没想到却没拉得动。
薛时回过头,看到莱恩站着不动,登时有些急了:“你还是认为我和别人有什么对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那天晚上我真的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但一定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干没干过那事,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我信你!”莱恩连忙打断他,不安地绞着衬衫下摆,犹豫着说道,“我只是……怕身上脏,我想自己一个人洗……”
薛时一怔,这才长吁了口气,转身捏了捏他的下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们都好了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你害臊什么?说什么脏不脏的,你身上里里外外哪儿我没看过没摸过?行吧,你自己洗,我等你洗好再去。”
莱恩在心里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在浴室里草草洗了澡,站在镜子前用一盒粉膏飞快地涂抹肩上的伤疤。这粉膏还是阿南帮他去跟一位师姐要来的,是他们执行任务时乔装易容用的,多多少少可以遮盖一下肩上的疤。
薛时在外面敲了敲门,他一惊,粉膏盒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这么久没动静?”薛时在外面问道,“没事吧?什么东西掉了?”
“没、没事,很快就好。”莱恩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套上衣服,捡起那粉膏盒子,还好,没有摔坏。
薛时洗澡的时间里,莱恩一直静静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
薛时很快就出来了,赤裸着身体,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房间。和平饭店西式的席梦思床垫弹性很好,薛时欺身压下来的时候,床垫整个凹了下去,弹得莱恩慌忙坐起身。
“你怎么还穿着衣服?”薛时从背后抱住他,一边剥他的衬衫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他吻着莱恩的耳垂和脖颈,伸手探进他的衬衫里,“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都大半年没见面了,如今终于可以做些私密之事,说不冲动,那是假的。
两人吻到忘我的境地,莱恩腿间阳物一直硬着,胀得发痛,薛时把手伸进他的裤子握住它的时候,莱恩再也忍不住了,朝台灯猛踹了一脚。
灯光摇摇晃晃,闪动了两下,灭了。趁着房中黑暗,他自己脱掉了衬衫,和那人滚在了一起。
两人都被思念和欲望逼疯,渴求着对方的肉体,这场久违的性事进行得水乳交融,酣畅淋漓。
没有什么技巧和花样,薛时只是凭着冲动和本能在身下这具熟悉的肉体中顶撞、进出,碾磨他最敏感的核心。莱恩承受不住这汹涌的攻势,没过多久就攀上顶峰,一泻如注,淋淋漓漓射了薛时满手。
结束的时候,两人都喘得很厉害。薛时伏在他背上,忘情地吻他的脖子、后背,吻到他的肩膀时,他不自觉地伸手挡了一下,手腕却被薛时抓住,扭向一边。
薛时轻喘着在他耳边说:“别藏了,你身上有一点不对劲,我都能感觉到,你骗不了我的……”
莱恩骤然转过脸,怔怔看着他,房间里很黑,他只能看到薛时黑暗的轮廓。
“从你突然失去联系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是你又不肯和我说,我只能瞎猜。那些天,我觉都睡不好,饭也吃不下……”薛时伸手过来抚摸着他的左肩,轻轻在他伤疤附近按了按,“是这里吧?你这里多了一道伤,我知道的,我刚才就感觉到了……啧、别动,放轻松,让我看看。”
莱恩想要挣扎着起身,薛时却将他压制在身下,拉亮了台灯。
在灯光下,一切一览无余,他左肩的伤疤终于完完全全暴露在薛时面前,只是因为他事先用粉膏遮掩过了,伤疤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薛时放开他,缓缓坐起身,红着眼睛瞪着他肩上的那处疤,嘴唇咬得发白:“怎么弄的?”
“刘天民在山东被捕了,我和师兄去劫囚,出了点意外……”莱恩言简意赅地解释,隐藏了其中一大半的凶险,说完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看着薛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怕你担心……”
薛时撇过脸去,好半天没说话。莱恩一直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一直很害怕,怕薛时因为这事不肯再让他跟着尼姑,也不肯再让他留在中国了。
然而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薛时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迁怒于尼姑,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薛时起身去衣帽架上翻了翻自己的军装,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雕花木盒,返回床边,在他面前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装了两枚金戒指,很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修饰,就是两枚简简单单的指环,在台灯下反射着温润柔和的光。
“去年,我刚到三十六师的时候,我们很穷,士兵们连统一的制服都没有,我认识了郝县长。我查到那个郝县长手里握着一个金矿,我就伙同我们师座想办法去讹他,然后用了些手段€€€€正经手段从他的金矿里分得了一份利润,总算让三十六师走出困境。所以,我入伍的这一年,基本上都在帮着郝县长挖金矿,和他走得比较近,有时候也在他那里过夜,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只是那天晚上,的确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那么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做个戒指给你,向你道歉。”薛时从盒中拿出一枚戒指,将戒指内环刻的两人的名字指给他看,“这戒指是我请教了银楼的师傅,跟他们借了模具,亲自打出来的,里面刻了字儿的,我向你保证,今后,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戴着,要再有什么桃花送上门,我就说已婚,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也好让你不再想东想西。”
薛时说罢,执了他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做完这些,他又吻了吻他的手背,将戒指盒子和自己的左手送到他面前。
莱恩怔怔看着他,过了许久,拿起另外一枚戒指,缓缓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两枚戒指不大不小,尺寸刚好。
两人始终沉默着,像是完成一个仪式。
最后,他们终于消除了嫌隙,十指紧扣,躺在一起。
莱恩枕在他肩头,把玩着那枚崭新的金戒指,思索着措辞,终于决定向他和盘托出:“过年之前,我和阿南师兄去山东救人,出了点意外,我中弹,掉进了一条河里,是叶弥生把我捞上来的。”
“他?”薛时露出怀疑的表情,“他会这么好心?”
“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居心,但那一次,确实是他救了我。此后,我一直在上海养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所以一直没有给你写信,怕你怪我……”
薛时侧过身,将他搂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单就是紧紧抱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在北平想东想西责怪莱恩失约的时候,莱恩说不定正处在生死关头:中了枪、失去意识,掉进河里,这是一不小心就会送命的事,可是莱恩自己扛下来了,他却不在他身边。想到这些,他就心疼得不行。
他独自在心里消化着这些情绪,等到心情渐渐平复下去,便又去吻他。
莱恩回抱了他,热烈回应他的亲吻。两人又情热上头,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