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清毕业时有一堆Offer任挑,很难和他们共情。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保持了沉默,再听到婶婶接着讲出来电意图。
“他不想将就,可待在家半年多,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你在大公司里,看到的机会比我们多,可不可以帮帮他啊?”
看得出来他们是没辙了才来找林观清帮忙,林观清打开和婶婶的微信聊天记录,翻出当时被自己忽视的毕业照。
画面里的邹嘉赐看向镜头满脸敷衍,打开的毕业证上盖着职校的章,所学专业写着施工工程。
“你不是升职了嘛,安排他一个文员岗位,肯定方便的呀,他读书不好但干活肯定利落,自家人帮帮自家人,以后公司里互相有个照应……”
婶婶见林观清不讲话,似乎在帮忙琢磨怎么铺路,抓住救命稻草般喋喋不休。
她畅享起了自家儿子也入职鸿拟,往后还能反过来帮衬林观清。
然而林观清说:“婶婶,我这里不方便。”
他的嗓音天生偏低,不含情绪地说话时,很容易给人一种冷淡的、不容置疑的感觉。
婶婶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求助小辈,不料对方竟然把话说得这么死,连试着找找看都不愿意,当即口气变得尖酸起来。
“你求我们照顾你弟的时候,我们相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好歹替你分担了十年的麻烦,怎么现在找你有点小事,你就这么说话?”
林观清说:“不是我不想帮,但确实没有匹配的岗位,不如他自己认真找一下合适工作。”
婶婶道:“这么就不匹配了啊?他能不能通过,你打个招呼不就好啦?”
林观清回答:“我被调到国外去半年多了,就算留在国内,也没权力这样干扰招聘。”
“好好好,知道你不愿意了。我难得开一次口,你却这样子做,唉,真的让人心寒。”
对面企图道德绑架林观清,殊不知林观清在职场摸打滚爬这么久,对类似话术听了有千八百遍,根本没办法被绑架。
叔叔婶婶确实帮过他一把,但他对他们也自认做到了问心无愧,如果婶婶提了正常请求,说不定林观清就顺手帮了。
但让他给邹嘉赐开后门,破坏招聘的公平性,他不可能为了对方做这种缺德事。
林观清心里毫无波澜,应付着挂断电话,最后还听到婶婶嚷嚷:“小赐好歹也是你弟弟!”
太荒谬了,林观清想着,自己弟弟只有一个,并且过分独立自主,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插手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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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帮帮小林同学。]
林秋宿买好去明城的飞机票,随即在宿舍群聊里愁眉苦脸,请求其他两个室友的支援。
他打算向F大失物招领公众号投稿,但不知道该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偷伞贼心甘情愿物归原主。
傅迟:[投稿里卖个惨。]
夏庭安:[也可以选择卖个萌。]
林秋宿:[这样能靠谱吗?]
夏庭安:[当然了!你要写出涉世未深的倒霉蛋惨遭偷伞黑手,营造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绝望感,让偷伞的人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林秋宿被他的套路震撼了,觉得这个劝说很有道理。
半小时后,F大的失物招领公众号有新推送,向广大师生发布投稿一则。
[今天下午文学院图书馆,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有没有人误拿了一把印有鸿拟Logo的长柄伞?
那是我哥哥送我的珍贵礼物,从小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我能够考取这所大学,全靠他捡垃圾供我读书。
两年前的一个雨天,他捡到了这个东西,特意没有卖掉,抱在怀里捧回了家,送给我激励我好好念书,将来毕业了也能进写字楼打工,这两年我一直好好保存在身边。
我没想到在改论文的几个小时里,再也没能找到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拜托好心人如有发现劳烦送回。联系方式如下qwq!!]
短短两百多个字,其实胡编乱造只花了五分钟,剩下的时间都是因为林秋宿不肯使用。
林秋宿认为这么撒谎容易天打雷劈,实在难以厚这个脸皮,对外界歪曲林观清捡过垃圾。
于是夏庭安等了一会,见林秋宿还在纠结,直接一键复制投稿,并且被公众号迅速发出。
留言区一下子激增百来条评论,其他学生同样深受其害,对偷笔、偷伞和偷外卖行为愤愤不平。
尽管物品的金钱价值不高,但能够造成极大的困扰,需要写笔记发现文具不翼而飞,撑着伞去办事最后却需要淋雨折返,饿了半天最后外卖进了别人的肚子……
他们提议这种事情再有发生,必须计较到底否则就是助长气焰,保安部门应该给予查询监控的资格,赞同的呼声一度高涨。
除此之外,有人表示自己在鸿拟实习,那边可以直接付费购买雨伞,让稿主有需要的话不用客气。
这则投稿的流量很大,吸引了一堆人传阅,还有同学自发组织,决定揪出始作俑者,不能继续容忍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
联系方式留夏庭安的备用手机号,收到了不少同学提供的线索,用以排查嫌疑人。
到了晚上九点钟,偷伞者大概没有顶住压力,灰溜溜地使用虚拟号码,也发送了一条消息。
夏庭安道:“小秋,有人让我去超市门口的寄存架自取,你的伞回来咯。”
林秋宿兴奋地说:“是吗是吗?那我过去!”
这件物品丢失了四个多小时,最后顺顺利利回到了林秋宿的手里。
林秋宿检查了下,确实是谢屿送自己的那一把,觉得事情柳暗花明有惊无险,是个很好的兆头。
俗话说立春落雨到清明,这些日子气象不定,乍看风和日丽,没一会就阴沉沉地要飘几滴水珠,鲜少有整日放晴的时候。
大家以防意外,身边常备一把雨伞,上课时就整整齐齐地挂在教室窗沿。
转眼间,熬到假期前的最后一堂课,教授布置完作业,祝大家节日安康,宣布放学后同学们争相恐后挤出教室。
有人注意到林秋宿的雨伞图案,惊讶:“哇,你也有这把伞?”
林秋宿懵懵懂懂:“唔?”
“上次我看到一则投稿截图,怪可怜的,稿主有一把哥哥捡垃圾得来的雨伞,自修的时候被顺走了。”那人怜悯地感叹。
他再庆幸地说:“好在当天撤了稿子,应该是找回来了吧。”
林秋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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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清明连在周末后面,一共放三天,收假后赶上课表比较清闲的星期二,林秋宿于是请了一天假。
他买了周六上午的飞机票,收拾行李箱时,被谢屿询问假期安排。
谢屿:[等这场雨下完,温度就暖和了,想不想去放风筝?]
谢屿:[刚才在茶水间听同事闲聊,最近好几家露营办得不错,情侣同行票还能打八折。]
谢屿:[虽然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但我不是很介意被租聘上岗,保质保量保客户满意。]
林秋宿对于这种推销内容,缓缓输入:[TD]
谢屿:[赖在这儿了,退不掉。]
林秋宿:?
怎么有这种理直气壮不允许退订的硬性广告?
林秋宿解释:[这次放假不行,我有约了,看看八折活动持续到几号。]
谢屿回复:[噢,果然你不是不想占我便宜,而是出于无奈没有时间。]
林秋宿:“……”
感觉鸿拟的工作量不是太饱和,谢屿居然有力气一个劲地孔雀开屏,又嘴欠又拽。
林秋宿不禁琢磨,像谢屿这种个性,怕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值得纠结与退怯的烦恼。
而他好像是谢屿的反义词,总是有一些瑟缩的、回避的、见不得光的、沉默发酵的苦闷。
他总是不愿意直接面对,选择的解决办法就是简单粗暴地逃离,但真的离开那片阴影了吗?
林秋宿在这半年多,细节处有不少改变,像是已经彻底远走高飞,可他骗不过自己。
只要他始终保持避让,只要他闭上耳朵闭上眼,无视郭曼露遇到的麻烦,麻痹自己没义务插手……
本质上他依旧是那个依靠别人保护的瘦小存在。
和林秋宿接触过的人都会认为他很温和,他鲜少会生气,总是在包容,他对万事万物的要求很低,不伤害自己就可以。
哪怕遇到邻居同伴被父母责令,不再和自己玩耍,林秋宿也没什么反应。
因为他早就学会了对外界放低期待,从一开始就避免失望带来的沮丧和伤心。
可与此同时,林秋宿又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学习和生活上都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别人听到自己的流言蜚语,选择置之不理或拍手附和,这对他来说不值得浪费半点心力。
可有人站了出来,他如果当个旁观者,毫不知情似的躲在后面,站在精致利己的角度上,确实也会减少很多麻烦。
但他会一直瞧不起自己的懦弱。
林秋宿已经逃避了许久,以为烂人烂事甩得远远的,就能和自己毫无瓜葛。
实际上这样的念头太单纯,事实往往背道而驰,烂人烂事不会就此消失,只会变成久治不愈的创口继续流血流脓。
但凡他回头看眼故乡,想下过往,便觉一团乱麻触目惊心。
这两者分明也发生过美好回忆,凭什么要碍着这种事物而被全盘推翻,自己需要避如蛇蝎?
凭什么他就要怯生生地不敢提及不敢前往?这样不对,被如此束缚的不该是他。
林秋宿有过苦想,由于沉疴痼疾拖延许久,差点无法下定决心。
促使他萌生勇气正视心结的,说来很奇怪,不是自我逼迫,也不是外部催促。
他只是想到谢屿在庙前祈福,写下自己会拥有很多、更多、足够多的爱。
当时看到的时候,林秋宿有被打动,而隔了段时间再度记起,他突然拥有了难以形容的力量。
那么,拥有这么多爱的同时,拥有更多爱之前。
请让他翻出遮掩已久的陈年污渍,把这些肮脏的痕迹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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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扫墓,有傅迟陪着,要来当这段友情的电灯泡么?]林秋宿问。
谢屿收到消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是和傅迟结伴啊?同样是带回家,不能考虑自己么?
谢屿嗤笑:[不太好吧,我这款电灯泡瓦数太大,变成浴霸把你竹马烫蒸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