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律了然,淡淡一笑:“那是我怕你痛,为了转移注意力才那样说的,别在意。关于你的未来,我希望你能自己作出决定。”
“哦……我知道了,沈教授。”
原来如此。
并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邀请建议,只是类似“看,飞碟”一样无意义的话罢了。
余想说不上失落还是庆幸,只觉得不停跳动的心脏愈发紧缩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是……不甘。
不甘心仅此而已。
男孩不再言语,微微垂着头,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干净、脆弱,很好拿捏的模样,但碎发遮住的半边脸上,隐隐透出一丝倔强,看不分明。
沈识律目光被吸引了般,垂眸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接着,他的猜想就得到了确认。
“小鱼。”沈识律认真讲话时嗓音低沉,有些冷意,“我的玩笑有点过分了,抱歉。”
余想立刻抬起头,慌张地睁大眼睛:“没、没关系!沈教授,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
“或许我该用些其他的话帮你转移注意。”沈识律道,“比如说……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噗。”余想破涕为笑,“沈教授,您可真是个时髦的老教授!”
沈识律假模假式地板起脸:“给你两分钟撤回。”
余想调皮吐舌:“我偏不!反正您都听见了,我撤回也没用。”
沈识律笑笑:“没大没小。”
气氛缓和下来,沈识律带余想来到储物间,帮他一起找戒指。
东西太多,都落灰了,戒指又是小件,比较难找,整个过程开展得比较慢。
翻着父母的旧物,余想越找越没底。
“小鱼,”在他身后,沈识律忽然唤道,“你来看看这个。”
他的手里,是一个木质的百宝箱,个头不大,却十分精致,镶嵌着华丽的装饰,上面有个小牌子,写着:给想想的宝藏。
余想愣住:他从没见过这个箱子。
“是在那边的角落里找到的。”沈识律说,“听声音,里面似乎装着金银首饰,要打开看看吗?”
“要!”余想没有犹豫:要找到戒指,绝不能有遗漏!
这个宝箱实在是太精致了,沉甸甸的。余想怀着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揭开盖子。
只打开了一条缝,便被闪到了眼睛。
金银、宝石……光芒璀璨。
余想震惊,张大了嘴巴。
在满满的金银细软上方,躺着一张卡片。
指尖颤抖着拿起那张纸,上面是余想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想想宝贝亲启,
当你打开这个宝箱的时候,爸爸妈妈或许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小时候,你一直问我,海底世界有没有宝藏。
现在,爸爸妈妈告诉你,有的。
鲸鱼死后沉入海底,能供养海洋生物生活百年。
这就是海底世界的宝藏。
爸爸妈妈,也希望能长长久久地守护你。
想想宝贝,愿你一生平安快乐。”
“……”
夕阳涂抹了暮色,暖橘色的霞光在眼里逐渐模糊。
男孩瘦骨支离的肩膀战栗不止,抖落一颗颗泪珠,跌碎在宝箱里。数不清的钻石显得愈发璀璨,其中,正躺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
接着,男孩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或许是因为卧室里的那场意外,这一次的接触更加自然。沉静的深海气息将他包围,带着一股阳光的暖意。
像一种温柔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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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余克寒想把戒指留给儿子,但是在生命接近尾声时,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带走它,所以余想决定把它还给父亲。
入夜,余想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白天他脚扭伤后,沈识律对他说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那一瞬间,余想有一种冲动,无论沈识律说了什么话,什么都不考虑,绝对服从。
谁知道只是句玩笑话呢。
失落与庆幸兼而有之。
失落在于,错过了和沈识律成为师生、朝夕相处、耳提面命的机会。庆幸在于,如果真的成了师生,那彼此的关系永远等级分明、不可僭越,永远不能成为站在他身边的人……
可是不管我如何患得患失,沈教授对我无意,我又何苦单相思?
心里一团乱。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余想一个激灵,从床头柜上拿起来一看:是父亲的主治何医生。
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余想接起电话,听到何医生说的内容,大脑整整宕机了三秒钟,随即猛地冲出门去。
沈识律在客厅里喝茶,见余想从二楼跑下来,连鞋都没穿,神情一凝,放下茶杯:“出什么事了?”
余想语无伦次:“医生说,我爸情况不好,我得去一趟医院……”
沈识律没有丝毫犹豫:“哪家医院?我送你。”
余想一直不愿因为自己的事影响到沈识律的正常生活,但是眼下想见到父亲的愿望太过强烈,远远强过麻烦沈识律的愧疚,所以没有拒绝。
一路上,余想惴惴不安,心脏都要破裂。
到了医院,余想直奔抢救室。
接着,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看到了心电监护上的一条直线。
何医生摘下口罩,精疲力尽的模样,但不忘安慰余想:“很抱歉,余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节、节哀?”余想气还没喘匀,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断断续续地说着,“不可能!我爸爸白天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喝了我亲手熬的鸡汤,还让我回家找戒指!我找到了,在这里!我要进去给他……”
“余先生,请您冷静一下。”何医生按住他的肩膀,“病人突发室颤,属于意外状况。您可以去见他,但千万保持冷静,好吗?”
余想喘了几口粗气,愣愣地点点头。
余克寒躺在病床上,平静而安详。
此刻的画面,与十多年前余想的记忆重合。
那时候,病床上的人,是妈妈。
那时候,爸爸轻抚着小余想的头,咽下所有痛苦悲伤,语气平淡:“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要平静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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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识律停好车来到病房,入眼一片愁云惨淡之景。
搜寻一圈,在楼梯间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在墙角。
余想的面容,被灯光照得近乎惨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往日干净清澈、充满热忱的一双眼睛,如今空无一物。
整个人像个了无生气的提线木偶,没了灵魂。
沈识律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摸了摸他了无生气的鬈发:“小鱼,还认得我吗?”
余想的眼神很勉强地聚了焦:“沈教授……”
“嗯。”沈识律朝他笑笑,“小鱼,我们回家。”
余克寒尚有几位忠心的下属,在他们的帮助下,余想给父亲举办了葬礼,让父亲带上祖母绿的戒指,和母亲葬在一起。
从那之后,余想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着从前的相册,流泪。
这一次亲人的离世,不是意料之外的飞来横祸,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相反,余想是有心理准备的。每一次去医院看望父亲,都在提醒他父亲即将离他而去,再加上父亲一遍遍的叮嘱……现在的余想,是清醒地承受着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余想忽然觉得很饿。
多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余想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肚子的人,感觉到饿了,条件反射地下楼去厨房搞点吃的,填填肚子。
没心思做什么料理,余想找出一罐八宝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结果莫名其妙睡着了,粥在微波炉里炸开也没发现。
沈识律在厨房发现他时,余想烧得脸通红,怎么都叫不醒。
再醒来时,余想发现自己躺在父亲的卧室里,但是床上却是不一样的味道:极淡的海洋调香气。若不是余想嗅觉灵敏,几乎无法察觉。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坐起身,随即一块冷毛巾从额头上掉了下来。
喉咙发干,身体灌了铅一般沉重。
我好像生病了。
余想后知后觉地想。
床头柜上有一杯清水,余想摸了摸,温热,一饮而尽。
这时,沈识律推门进来。
他没戴眼镜,少了些锐利的压迫感,一身深色的家居服,手中的托盘里有只白瓷碗。
“你醒了?”他走过来,把毛巾放到一边,往余想背后塞了只枕头让他靠着。
“沈教授……”多亏那杯温水,余想勉强发出了点声音,下一秒,肚子“咕噜”一声,比他的嗓音还要响。
脸颊顿时如滚开的热水,愈发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