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 第51章

像是知道夏安远心中所想,纪驰忽然停下脚步,都没往下看,熟门熟路地捉住了夏安远的手,准确一点说,是钳住了他的手,没让他挣动半寸。等到夏安远打消了想抽出手的念头,下一刻,纪驰手指强硬地挤进了夏安远的指缝间,两人十指相握。

“张洲是我大学时的好朋友。”纪驰牵着夏安远往前走,对来往行人偶尔投来的注视视若无睹,他像在跟夏安远解释什么,“有些事他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夏安远迟钝地点头,过了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兀自点头,纪驰实际上是没看见的,于是他“噢”了声,看了看灯光下摩肩擦踵的人群,又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实在忍不住悄声说:“这里人太多了。”

“是太多了。”纪驰捏了捏他,掌心覆盖住掌心,温度高得惊人,把夏安远烫得整个人也像燃烧起来,他低沉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依然有那种一听就知道这是纪驰在讲话的辨识度,“所以抓住你,不让你乱跑。”

整条街逛完,他也没将夏安远的手放开。

纪驰完全是多虑了,夏安远想。

他当然不会乱跑,不仅不会乱跑,还会方方面面地,比他从前的小情要更懂事更体贴一点。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两边的行道树竟然已经开始落叶了。路面有车飞驰而过,带起几片尚未干透的落叶,无力地扬起又飘飘摇摇落下。

这种季节温度变化频繁,第一次去纪驰公司送衣服的时候夏安远找了半天,拜托前台给纪驰打了个电话才顺利进去€€€€他总觉得用自己的打,会容易让人觉得老板的情人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来纪驰挺高兴,高兴到即使午休时间紧张,也跟他在办公室休息室做了两次。见到休息室衣柜里那一整排搭配精致的四季衣服,夏安远才意识到其实压根不用他操心添衣服的事,他隐约记起来纪家有几位为他们服务多年的服装搭配师,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他们在负责纪驰的穿搭。

但总归自己还是有点用处。送衣服用不着他,送点饭和水果总可以。

于是夏安远开始煲汤。煲汤他会一些,小时候跟着夏丽全国到处跑,东南地区他也住过一阵子,手艺精通算不上,煲点降火啊滋补之类的简单汤底,还是可以入口的。

雪梨去核切成块,先将排骨焯好水,再另起一锅水,将排骨雪梨倒进去,水开之后转到砂锅里,加生姜、葱结、红枣,小火炖上一小时,起锅时挑出葱姜,撒一点盐,装进保温壶。

盛上桌的时候,汤还腾着新鲜的热气。纪驰有些意外地挑眉:“每天都不一样?”

夏安远给他递勺子:“嗓子不舒服可以喝点这个汤。”

也就是换季时的小感冒,纪驰体质一向很好,没其他太大的症状,多咳了两声而已。但怕传染给夏安远,这两天他都没回去,一直睡在办公室,头天中午夏安远来送饭时听到他咳嗽,没说什么,今天就把汤换成了冰糖雪梨排骨。

纪驰盯着鲜亮的汤色看了会儿,把碗推给夏安远:“你先喝,喝剩的给我。”

“家里还有呢,”夏安远笑了笑,又把碗推回去,“觉得好喝我再煲。”

纪驰也不坚持,端起来多喝了几口,又盛了一勺米饭到装汤的碗里,搅了搅变成汤饭,慢条斯理地夹菜。

夏安远坐在一旁看他的动作,想起来以前,纪驰也总爱汤泡饭吃,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略显小孩子气的习惯还没有改下来。他目光扫过纪驰俊爽的眉眼,流利的下颌线,到平直的肩,往下,伸手,替他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

纪驰咀嚼的速度变慢,又再喝了口汤,抬眼看夏安远,淡道:“跟以前不一样了。”

夏安远吃了一惊,他现在真开始怀疑纪驰是不是听得到他心里想的什么了,或许是他的惊讶太明显,纪驰露出几分疑惑,他看了看桌上的几个菜:“跟你以前做的味道不一样。”

“好吃吗?”夏安远放下心来。

纪驰“嗯”了声。

“给我妈做了这么多年饭,再怎么也得有点长进吧。”夏安远淡笑道,“好吃就行了,明天想吃什么?可以点菜。”

“明天16号,让赵钦带你去医院看阿姨。”纪驰说,“月底还可以再去看她一次,有两位护工在那里,你不用太担心。”

夏安远没说话,纪驰看了看他,继续说:“虽然你没问过,但肯定关心她的情况。预后效果还是不错的,等化疗结束,就找个好点的疗养院,把阿姨接过去养身体,你也能经常过去陪她了。”

说完,纪驰继续吃饭。夏安远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收拾好东西出了纪驰的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抬头往右边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也镌的有纪驰公司的logo。

“驰,远。”他在心里默念,视线再往上抬一点,就能清晰地看到那记忆里艘熟悉的船。

那艘被浪托起的,远行的船。

第76章 “是远哥吗?”

第二天去医院,赵钦早早地就来接夏安远了。

他现在最乐意干的就是夏安远的差使,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夏先生是真不同以往那些,在纪驰心里头的level直接是挂的最高档,把他伺候好了,比自己处理完那三柜子的文件都强。

更何况夏安远这人实在得很,压根也不需要他怎么伺候,顶多干个司机的活,接来送去的,纪驰还给他额外发奖金,所以一听到“夏先生”这三个字,赵钦俩眼都直泛金光。

车开到医院,夏安远提了句他可能待的时间会长一点,建议赵钦就把车停到街边,这样等他的时候他还能在旁边逛逛,不用闷在地下停车场,去哪里都不方便。

人家一心为自己着想,赵钦没有不领情的,刚巧正对面挪了个车位出来,他赶紧停了进去。

等他摆正车尾,往医院那头一看,夏安远竟然还静静地站在刚才在门口下车的位置,一手抱着花,一手拎着水果,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门诊大楼,还是在看天。

这一刻,其实赵钦心里有种被什么东西挠了下的感觉。

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看着夏安远在人流中的背影,那截子瘦削但站在那儿又很有力度的身条,让他想起了很多形容词,孤独,坚韧,脆弱,沉默€€€€他从没用这些词语形容过人,但莫名的,他觉得无论用做形容本体还是喻体,夏安远就是这类词。

只是背影而已,看不见他出众的样貌,但他站得那样直,那根脊骨似乎即使顶着天也不会弯掉,明明一身简单打扮,低饱和度的颜色很容易隐没在人群中,可他就是有蛊惑人心的吸引力,是摄像机的聚焦点,让人一旦找到他,眼前的画面就只有他。

他忽然明白纪驰为什么对他这样特别,夏安远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早秋的风刮过,赵钦按起车窗,看着视野里穿着单薄的夏安远动了动,垂下头,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往医院里面走。

他在想些什么呢?盯着门诊大楼或者天空在想什么?

赵钦把视线收回来,或许夏安远跟纪驰都是同一类人,也像秋天的风,忽远忽近,捉摸不透。

进了住院部,电梯一路上行,进出的人愈见少了,到最后,只剩下夏安远一个人跨出轿厢。

往前,经过护士站,沿着走廊一直走,尽头的房间尾号是6,门没锁,微微露一条缝,夏安远抱花的手不空,用手肘轻轻顶开门,一阵轻笑传来,是夏丽的笑声。

与此同时,见到来人,这笑声忽然停下来,“小远?”夏丽靠在床上,面露喜色地看着他,“不是说下午才来吗?怎么这么早?”

“老板给提前放假了。”夏安远看着夏丽,嘴角努力了几下,却仍旧挤不出来一个完整顺畅的笑意,他只能保持这个僵硬的笑容,“我早点来看你还不好啊?你要不愿意,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作势要走,被夏丽急急叫住,“你这孩子……”

夏安远趁机别过头,再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头迈进屋子,对陪坐在夏丽床边的那位护工点头致意:“阿姨好,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您了。”

“哪里哪里,分内的事儿。”护工一张圆脸,笑得憨厚,“哎哟小夏啊,你这儿子长得也太俊了,平常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那什么,多大了啊,属什么的,有对象了吗,我有个亲戚他女儿啊……”

显然是之前聊得正开心,这会儿夏丽看了眼夏安远,示意他到床边另一张椅子坐下,继续跟护工聊起来。

夏安远把水果和花都放在桌上,桌上是摆着花的,仍然新鲜,看得出来花材用料都不便宜,搭配的好几种夏安远都叫不上名字来,一股子素雅高级的美感。

他盯着多看了一会儿,回到夏丽床边时又扫了圈这个病房。这里比纪驰之前在津口安排他住的那个vip病房还要大上一圈,阳台窗户很明亮,小桌子上也插着花,光透过花瓶照到地面上,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跟夏丽之前住过那些拥挤狭窄毫无隐私可言的多人间一点也不一样。

如果不是纪驰,自己可能卖 肾也供不起夏丽在这样的医院,住这样的病房。

“好嘞,那我不打扰你们母子两个聊天了,我去下头转一会儿,你儿子工作忙,难得来一趟,让他多陪陪你。”

没说两句,护工很有眼力见地出了门。她一走,房间忽然就沉寂下来,夏安远垂下视线,盯着病床的一角看。

他知道夏丽在看他,在打量他,他甚至不敢在这种注视下抬头,他感到自己的脸烫起来,也许有难堪,有羞愧,有窘迫,总之是一切令夏安远难以面对夏丽的情绪混杂起来,让他抬不起头。

沉默在这种难言的空旷中蔓延,太久,夏安远几乎能听到藏在太阳穴那根动脉麻木的跳动声,夏丽终于开口了,她淡淡地说:“你怎么过来还买花,这儿的花一直没断过,你不知道吗?”

夏安远没想到她一开口提的是这件事,他摇摇头,抬眼看向夏丽,夏丽戴着的那顶帽子他进屋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当时用自己身上剩下的几十块钱给她买的,淡咖色的,衬得夏丽被病气过了的肤色更白,但精气神还好,就算还在化疗,眉毛都要掉光,但也比之前见她时精气神好太多了。

这样精心将养着,怎么会不好呢。

“可能是包月了,”夏安远解释说,“现在有些地方送花是可以包月的。”

夏丽又沉默下去,一直盯着夏安远看,直到把夏安远盯得心头发慌,她才继续说:“下个月,让你们老板别送了,欠了这么老大的人情,咱们怎么还得完。”

之前在电话里说得都很顺畅,夏安远告诉夏丽,他现在在给一个工地老板当司机开车,人家老板人好心善,不仅帮他托关系找了好医生好医院,还同意自己预支工资,只是老板经常出远门,当司机的得时刻跟上,就不能随时来看她了。

但真跟夏丽面对面了,见到这些,普通员工和员工家属根本不可能会被老板这样对待的待遇,要接着一个谎话圆一个谎话,夏安远感觉好艰难。

“……好。”夏安远迟钝地点头,“让他不送了。”

“你请了两位护工,工资是怎么算的呢?”夏丽又问,“我问过,她们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很贵?”

这一定是纪驰叮嘱过了的,夏安远可以继续用谎言圆这个故事:“其实还好,算时薪,就比原来那位阿姨贵一点,而且他们轮班,加起来也算是一个人的工时,不会太贵的。”他看了看夏丽的神色,继续说,“妈,你别担心我,给人当司机就是这点好,吃穿住行都不花钱,每个月的工资都扣了这些钱的,我能承担,你安心养病就好,别想那么多。”

夏丽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点疲色。

“想睡觉了么?”夏安远起身,把纱窗拉过来,屋子里登时少了大半光亮,“时间还早,睡吧,等吃午饭我再叫你。”

“不睡。”夏丽声音轻轻的,“小远,你……平时工作累不累?”

夏安远冲她笑笑:“不累,可比在工地上晒太阳轻松多了。”他回到夏丽旁边去,把她手拉起来,这一拉才发现,夏丽虽然看着精气神好,但还是那样瘦。枯槁,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形容词,夏丽的手是枯槁的,被夏安远握在手心里,是干瘪的,轻飘飘的,像让他怎么也抓不住那样。

他脑子“嗡”一声,再看向夏丽时,才发觉夏丽变了,她眼睛里面那股子支撑她一辈子都不肯低头的东西不见了,只剩下柔软的虚弱。

“别把自己逼得太累了,”夏丽反手拍拍夏安远的手背,她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给她添上几分年轻时候的光彩,但不是真正开心的模样,“妈妈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你好好地,安稳地过一辈子,你明白吗?”

夏安远喉头一滚,把忽然涌上来的哽咽吞下去,就这么愣愣望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仍然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陪夏丽呆了一整天,太阳快落山时夏安远才动身准备回去。

纪驰办事情,从来找不出任何一处不妥帖的地方,连饭食也都是营养师搭配好按时按量送到病房来的,比起夏安远自己亲手照顾还要更细致。

虽说这里头少不了金钱和权力在发挥力量,但不是谁能都像纪驰一样,能将问题考虑到方方面面。

这时候医院依然人头攒动,夏安远给赵钦发了条消息,花了十分钟,从住院部大楼的走廊穿到门诊部,又从门诊部大厅出口出去。

老远望向街对面,车还是停在原来的地方,却没见着赵钦的人,夏安远低头摸出手机,也没看到到有赵钦的消息。他翻开通讯录,准备打个电话给他。

“……夏安远?”

忽然,有人在夏安远背后迟疑地小声问:“是远哥吗?”

第77章 如果有缘

似曾相识的声音。

出于谨慎,夏安远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继续翻动着手机,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到身后的人等不及,主动快步走到他面前,惊喜地叫道:“远哥,真是你啊?!”

夏安远抬头,人懵了好半天才叫出来人名字:“……任南?”

“是啊!是我啊!任南!”任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他想再往前迈一步,又想起什么,克制地退后,站在几步外看着夏安远,不可置信地摇头,“天哪,远哥,没想到真是你!”

在这里碰见任南确实是太意外了。见他这傻模样,夏安远终于忍俊不禁,先头在病房的郁结暂时消散,他学着他刚才的语气:“是啊!是我啊!夏安远!”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一起笑了,任南张开手臂:“久别重逢,这不得抱一个?”

夏安远也张开手:“抱!必须抱!”

话音刚落,任南就撞进他怀里,紧紧拥住了他。夏安远被这年轻炙热的怀抱烫得心中一热,抱了好一会儿,他拍拍他的背,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任凭他这样抱着,等任南情绪稍微缓和一些了,才轻轻推开他。

可能有太多东西想问,一时不知从何开口,两人又安静地对视半晌。

夏安远很是感慨,没想到当年那个一脸学生稚气的小屁孩,现在竟然已经长成这么英气的帅小伙了。他看着任南泛红的眼睛和鼻头,心想,就是这脾气一点没变,还跟条小狼狗似的,有点什么事儿就绷不住,全写在脸上。

“你……”

“远哥……”

两人同时开口,夏安远轻笑:“你先说吧。”

任南抿了抿嘴,他低下头,几秒钟后才又看向夏安远:“远哥,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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