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没有事。”
通话挂了。
少年微垂着头颅,指尖在颤。
是他。
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们常在夜里聊天,聊音乐、文学、历史,聊天气、心情、食物。
那些见识,那些观点,那些语气。
即便对方努力掩盖、努力模仿其他人,但仍然会有所疏漏。
林溪握紧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着,颤抖着,无法落下。
他努力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急切的自证、喋喋不休的追问、不依不饶的坚持,那些是小孩才有的任性,是惹人生厌的东西。
自己不是这样的。
自己分得清楚,弄得明白。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指尖落了下去,点在玻璃屏幕上,轻轻敲下一行字,很平淡的一行字:
“带了伞,今天雨很大,你那里呢?”
一秒、两秒……他数着秒等回复。
那几秒太长了,好像是一百年,两百年。
但假若真要有一百年两百年,他也应当还在等。
终于,屏幕闪了闪,“一样。今天做了什么,有开心的事情吗?”
手指慢慢回暖,血液开始从心脏输送到四肢,林溪输入文字:“有,有开心的事情。”
“嗯?”
“有……一件难过的事情,两件开心的事情,只和你讲一件开心的。”
“好。”
林溪捧着手机,蜷缩起来,慢慢的打字:
“今天碰见了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开心。”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会开心?”
“嗯,最开心。小时候,我不会说话,心理医生说音乐可以辅助愈疗,哥带我去听音乐会,看比赛,看别人弹琴唱歌。”
音乐会都是大人,谢虞川觉得不好,费劲去找幼儿组比赛,带他去里面玩。
那儿有个吹长笛的小男孩,小溪觉得很像哥哥经常吹的笛子,但又有些不一样,很好奇的去看。
谢虞川让他坐肩膀上看、牵他到后台看。
找到那个吹长笛的小孩,那小孩很神气,奶声奶气的对他们说:我吹的天下第一好。
小溪说:哥哥,第一。
手机那一头回复他:“只要你开心就好。难过的事情是什么,我能否帮上?委屈不要藏心里。”
“没有了,”林溪静了静,对他说,“已经没有了。”
第21章
这夜林溪依然蜷在椅上睡着,半梦半醒间,回忆纷至沓来,如流星绚烂,让人沉醉不愿醒。
兴许是没休息好,次日白天,他头脑昏沉发涨,人也就比平时更加沉默。
跟拍摄影师见他一张脸雪白寡淡,除了和连冰搭两句话外,几乎不和任何人有接触,不免有点犯愁。
没素材就剪不出东西,没见别的选手都努力搞事情么,尤其连冰,到处蹦€€,每个选手的镜头里都有他参演,这林溪倒好,恨不得自己隐形。
幸好,他专业能力强,录音、练习的时候,总是出类拔萃,这些镜头凑一凑,也还算是有看头。
主题曲昨天没录完,这天上午依旧是这个议程。
摄影师用自己的镜头静静观察每一个人,清晰、敏锐的看见了慕云嘉眼底的异色。
专业老师让他学林溪,他这位养尊处优、被捧惯了的第一名,怎么可能服气呢。
大众眼中,慕云嘉阳光向上,漂亮明朗,他粉丝还叫他做“温柔的瑰宝”,甚至一些糊涂的节目工作人员也这样以为,有时还把节目安排提前透露给他,方便他应对。
但这些印象,摄影师知道,都是错的。
他的工作就是观察,透过镜头,捕捉真实的他人。
他清楚,未经雕琢粉饰的、没有披上滤镜的慕云嘉是怎样的人。
又是两个小时录制,选手、工作人员都可以休息一阵,摄影机器纷纷关闭。
在那个空房间里,慕云嘉被簇拥在中心,柔柔笑着听人说话。
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他脸上旋起了小梨涡,侧头对另一人说了句什么。
和他说话的那个选手叫徐晓亦,第八名,各方面中规中矩,年龄不大€€€€这里的选手都是不到二十的孩子,不过徐晓亦尤其小,他才刚成年,是重点大学大一学生,听说是长笛音乐特长生招录,算是学霸里长笛吹的最好的,吹长笛的里面学习最好的。
听完那句话,徐晓亦就愣了愣,他的笑容变得很勉强。
“真的有必要吗?”他嘴唇嗫嚅着问。
旁人不说话,冷眼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僵住的身体动起来。他走到墙边,打开储物箱,从里头拿出一把长笛。
长笛是被悉心呵护的,干净锃亮,不染尘埃。
他拿起来,接着去到另一头,一个垃圾桶前。
“没用的东西老带着干嘛,还占位置,搞得大家的东西都放不下,早扔了不就好了,”身后有人说话,是慕云嘉小群体中的一员。
“好啦,别说晓亦了,”慕云嘉好听的嗓音加入,“晓亦,扔好了就回来吧。”
轻轻一声响,长笛被扔进去。
徐晓亦身形轻轻颤抖起来。
但他调整了呼吸,一步一步往回走。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去了。
摄影师关了机器,眼睛成了机器,观察记录着这一切,更印证他对慕云嘉此人性情的结论。
霸道,狭隘,唯我独尊。
这时,他新近的观察对象,走进了他的视野。
在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的角落,那少年立在垃圾桶前,面对里面的脏东西,他没什么犹豫,探手进去,捞出了刚被抛弃的东西。
他用手掂了掂那长笛,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林溪去了洗手间。
流水哗哗,他找节目组道具组借了专门的清洗剂,细心的擦洗着长笛。
这长笛的成色非常好,工艺很精湛,属于专业级别的,普通爱好者不会花大价钱购置,主人起码用了它三四年了,但一直很用心的保管和呵护。
直到被扔进垃圾桶里。
林溪喜欢这些小东西,在他失去语言后,乐器成了他的语言工具,帮他表达他的思绪。
快乐的、难过的、羞赧的、怅然的,它们忠诚直白,从无偏差。
不像是人,分明关心,却要分离,分明还热爱,却要抛弃。
“节目已经到这里了,下个月就该完结了,名次不会有很大变动,我的粉丝数据都稳了,没什么变动,咱们不如去找点别的路呢,比如拍戏、综艺什么的,”一群选手聚集说着话。
“说是这么说,也就你们华云是大树,有影视资源,我们其他人哪有这种门路。”
“我都不会。”
“不会没关系的,能学,”慕云嘉说,“我觉得拍戏很好,其实不瞒大家,公司已经给我两个剧本在接触了€€€€晓亦,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徐晓亦猛地睁大眼。
“这周有空吗,我引荐你,”慕云嘉微笑着看他。
“…………”
给慕云嘉当小弟,跟在他身后,不就为这个吗。一群人艳羡、嫉妒的目光里,徐晓亦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对自己鄙夷痛恨,另一半摇尾乞怜。
“有、有空,多谢你了,云嘉€€€€”
砰。
一样什么东西被扔到面前的桌上,激起喧哗。
徐晓亦一愣。
他扬起头,见到来人一张脸冰冷雪白,下垂的睫羽掩着双黑沉沉的眸子。
眸子里酝酿着一点光,像寒夜的星。
“林溪,你干什么,”选手们纷纷谴责,“有没有礼貌,没见我们说话呢吗。”
林溪概不理会。
“拿起来,”他说。
徐晓亦怔愣。
林溪盯着他的眼睛:“我叫你,拿起来。”
“……”
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林溪不说话,仍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直白、严苛、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