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走出去,门外的人带路。
经过长廊、经过圆厅,许多人正从房间走出来,在他们经过的那一瞬间,原地站住,单手捂心口,原地注视着他们€€€€或者说谢虞川一人。
这场景当真是很诡异,谢虞川脸上表情消失,脚步加快,唯有握住林溪的手始终是紧的、是温热的。
终于到餐厅,
“你来了,”在终点的长桌之上,谢珉坐在最上,笑意温煦和蔼。
谢虞川眼瞳黑沉,看着他。
他们父子生的像,又不像。谢虞川是偏冷硬的气质,眉毛浓黑,眉峰转折深刻,下颌线条有力,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尤其随着年岁的渐长,那感觉愈发明显,而谢珉,他却长得非常和蔼可亲,明明是一样的五官脸型,但在眼角、嘴唇这些细微的地方,收成了圆弧,让人看了觉得是个斯文帅气的大叔。
“坐这里,”谢珉指着自己左边的位置。
那是长桌上唯一的空位,那位置之外的地方都被人填满了,有年迈的老人,有艳丽的女性,各种肤色各种年龄各种模样。
谢虞川打眼轻轻一扫,眼皮忍不住一跳€€€€那些人里居然有好几个是新闻、杂志上的常客,在其所属之处有着显赫的地位,而且丝毫不亚于他现在挂的这个谢氏老板的名头。
他不动声色的坐下。
谢珉便变得更加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面朝同桌众人,高兴的道:“今天是赐福的日子,大家不必拘谨,随意即可。”
众人也虔诚的点头,微笑。
“海瑟,”谢珉望旁边人,“不如由你开始?”
那是挨得最近的一个老人,年近古稀,但容光焕发,他听了谢珉的点名,二话不说伸手拿起旁边托盘里的小书,大声的朗读起了些经书一样的东西。
他读完,马上有下一个人。
众人陶醉万分。
那海妖般妖娆的歌声也重新响起,这次直面而来,更有冲击性。
谢虞川举目望去,只见侧对着所有人的台上,一名女性身着鱼尾长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雪白的裙角堆叠在脚下,如朵朵浪花。
她唱的实在是太好,比任何知名的歌手、演唱艺术家都不逊色,是只需要一曲就能名声大噪,获得所有人狂热喜爱的程度。
谢虞川注意到,自己左侧第三个位置的人也很爱听这歌声,神情陶醉,看女人的眸光亮极了。
他在歌声中起身前行,并在女人停下后,托起对方的脚踝,凑上前献吻。
接着,有第二人、第三人……
一群人围着一个女性,这场面叫人不适,谢虞川很快移开目光。
但他立即对上了谢珉那双含笑的眼。
谢珉悠悠道:“在三个月之前,她都还是一个会为男朋友出轨、事业不顺、父母偏心而苦恼困扰的普通人。”
“只用了三个月,短短三个月,她有了这些狂热的粉丝,有了令人艳羡的追求者,鲜花礼物,还有来自上流阶层的帮助。”
“你仔细看,其实她没有很漂亮,但那歌声太美、太有感染力,以至于所有人都会拿她当做女神。”
“你做了什么?”谢虞川冷冷问。
“很简单的一些帮助,”谢珉耸了耸肩,“我在海边遇到这个可怜的女孩,那时她可是想自杀。可你瞧她现在,焕发新生。”
他不用说如何帮助,谢虞川也能想到,无非就是那些药物和贴满头皮的电极片。
将人脑细胞潜力激发、用尽,然后是无尽的深渊。
而谢珉竟还洋洋自得,当做伟大的成就,布置成这样的“赐福会”来展示。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造物主是上帝。
“你是不是在想,过不了多久,她会变成一个脑功能不全的傻子?”看出谢虞川心中所想,谢珉点明。
“难道不是?”
“是,”谢珉叹了声气,“这是研究目前的瓶颈,我想我也没有办法突破了。”
谢虞川本以为,以他的性格,应当争辩几句、展望一番,但谢珉却没有。
“你看他们,”谢珉端起酒杯,琥珀色酒液倒映出他的脸,他神色淡淡,示意谢虞川去看在场的人,“有人也接受过我的帮助,有人则是闻风而来,他们有人真心信仰我,有人是为了利益来投资我,当然这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凡人,是砖木,是伟大建筑中不可缺少的螺丝钉。”
“我也是,你,也是。”
谢虞川紧紧皱起眉头。
“爸爸教过你,第一次工业革命是煤炭供应蒸汽机,第二次是电力、石油供应内燃机,”谢珉死死盯着他,眸色愈发狂热,“你想过吗,人呢?”
……人?
“人是最多、最易得的资源不是吗!用药物手段,燃烧人的潜能,在最需要的领域里去研究去突破,带着社会和族群迅速的走进一个新时代。”
“而你,我,还有所有参与者,我们都是点亮科技树新进程的火,是人类种族进步的推手!”
第78章
……他还真是在妄想名留青史, 做一个伟大人物。谢虞川竟没有感到分毫意外。
谢珉狂热的神情之中,周围人信任崇拜的目光之中,谢虞川面无表情的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谢珉哑然。
他眸中升起失望之色:“你也和那些人权卫士一样目光狭隘, 坐井观天吗?”
他看别人是目光狭隘, 他自己则是格局广阔,虽然自己并没有太多本事, 但仍平等的看低每一个人€€€€谢虞川在这一刻真实的确信,这就是他的父亲谢珉, 这个人从来就是如此。
韩乾庾死后不久,她留下的材料被自动发送出去, 那里面详细记述了谢珉违背伦理道德私自进行人体实验, 进行基因编辑的种种行为,证据真实客观且非常齐全, 警方接到材料后,欲要展开调查, 而谢珉也在这个时候意外身故,调查因他的死亡潦草收场,实验室被解散, 实验员各回各家, 并没有受到太多审查。
如今来看,他只是讨厌被束缚, 假死继续研究罢了。
“说的那么伟大, ”谢虞川问他, “你自己呢?你自己的成果, 自己享用了吗?”
“那是当然, ”谢珉自我感动的说,“为科学献身, 我责无旁贷€€€€”
“是觉得自己太蠢,脑子不够继续母亲的研究,才只好服用了吗?”谢虞川直接的打断,话语中满是嘲意。
谢珉脸上明显升起了恼怒,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裂缝。
以他那过分膨胀的自尊心,这很容易想到,谢虞川道:“除了你,这个所谓赐福会的客人,你的忠诚支持者们,又有几个服药了?”
“我从不强迫他人,”谢珉道。
“也就是没有几个,”谢虞川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眉眼形成锋利的角度,“你目前的研究方向是靶向开发、潜能开发,试图以药物激发人脑在某个方面的最大发挥,将人当做一根柴火来烧,从而在短时间内获得最大智力和能力。”
“在场的这些人汇聚于此来支持你,也都是为了这项‘成果’。他们希望得到这项药物,但不是用于己身,而是用于他人€€€€因为这年头真有蜡炬成灰泪始干之觉悟的人少之又少,熙熙攘攘为利而来的才是大多数。”
“所以,一旦药物面世,最大的可能是,低层人民将被迫签订各种协议,又或者直接被拐卖囚禁,当做工具来燃烧,而在场这些人,则躺在他人的劳动成果之上穷奢极欲,站在他人的尸体上纵情声色€€€€”
“这就是你所谓的、伟大的进步?”
“还是说,这些都不过是你沽名钓誉的借口,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成就你个人罢了?”
他步步推进,字字珠玑,所用的语气和神色都如在谈判桌上一般,换任何一个人做他的对手,都要觉得赧然。但谢珉不愧是将自我陶醉修炼到了至最高境界的疯子,面对诘问,他甚至拿起一旁的红酒杯,轻轻一晃,在那如血一般的赤红倒影中,满不在乎的说:“我知道啊。”
“阵痛罢了。”他轻飘飘的说,“破而后立,天地常理啊。”
短时间的牺牲过后,从文艺到科技全领域的昌盛,时间会见证一切。
“至于我嘛,”他含着笑,理所当然的道,“我难道不值得被人讴歌被人赞颂?”
他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了一套自洽的逻辑,有了全然的自我认可,任谁都无法说服他。
谢虞川冷漠的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但这大约给了谢珉某种他无话可说的错觉,谢珉轻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我说的有道理,只是暂时没有转过弯来罢了€€€€没关系,我会给你一些时间。但是我亲爱的小儿子,那时间不会太长,毕竟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的毕生心血,交接起来,也得费不少功夫呢。”
谢虞川深深皱眉,“什么?”
“是的,是你想的那样,”谢珉用一种真诚、鼓励的眼神望着他,“我已经告诉你了,这是一项需要数代人接力的伟业,如果要有一个人来接过我的接力棒,我想,你是我最好的人选。”
“………………”还真是抬举了。
谢虞川的拒绝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而谢珉不以为忤,偏过头,双手对着台上的方向拍了拍。
那里正是唱歌的女人,女人得到某种命令,当即提起裙摆,从石头上下来,不顾两侧亲吻她裙摆的人,足尖点地,双手托着一个盒子,一路行至长桌前。
长桌上众人都屏息以待,目光死死追着她手中的盒子。
纤细洁白的指尖拨开青铜色小锁,那盒子展开,露出内里,是一个水晶材质的净瓶,瓶内装了约莫十几毫升的液体。
“我先,”有人迫不及待的举手,声称上次他是最后一个轮到的,这次应该他先。
另一人立刻反对,说自己记得不是他,他是在瞎编。
前者对后者怒目而视。
女人却始终只望谢珉,在等他的指示。
“从我身边开始,”谢珉终于大慈大悲的发话。
众人热烈的眼神中,那液体被她依次倒进众人的酒杯之中,掺进原本的酒液里。
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净瓶里是什么?谢珉又打的什么主意?谢虞川警惕克制的观察眼前的一切。
很快。
那迫不及待饮尽杯中物的人们,大多开始眼神虚浮,那虚浮之中,又仿佛燃烧起了一丛火花,让他们的神色变得异常亢奋,亢奋到有些渗人。
有人在原地静立片刻后,突如醍醐灌顶,拿出笔记本狂敲,有人站起走到窗边,对着大海€€望成一副雕像……
还有些讲究的,尚未喝酒,拿起杯子,匆匆一点头,转头出去,想必是去了更加私密的空间里。
“那是CXC科技的负责人,你应该是认识的,”谢珉的声音在谢虞川耳边响起,“他有个idea卡了很久,特意请托来到我这里,寻求灵感。”
“那个是一名舞蹈家的丈夫,他的爱人因病逝世,他渴望再见对方一面,即便是幻想也很好。”
“……”
谢珉挨个介绍,说:“一点副作用极其微弱的神经刺激药剂,让他们的梦想得以实现。”
几乎就是立刻,谢虞川明白,这是另外一种药物,具备成瘾性,结合充分的心理暗示,服食者会进入对施药者的依赖状态。
谢珉是通过这个东西来控制在场这些在各行各业都举足轻重的人物。
也是在这一刻,谢虞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忘记了什么€€€€
柔软的躯体自后方覆盖上来,一双纤长的手环扣在他的腰间,脸则紧紧贴着他的肩背,炽热的呼吸几乎透过单薄的衣物,吹在了他的皮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