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谢的是什么,但商行箴也听懂了。
油门一踩,车子奔往前方,路途较远,商行箴偶尔在盯左右路况时向副驾瞧一眼,担心时聆疼得蹙眉却不说,也忧虑他觉出倦意却寻不到舒坦姿势假寐,所幸他哪种状况都没表现,摩挲着狮头胸针眼睛觑着外面。
道路两侧逐渐葱绿居多,直至墓园牌坊近在眼前,时聆才恍然回神。
不是什么法定的祭奠日子,墓园人烟稀少,商行箴把车停在道边的树荫下熄火,解掉安全带缓了口气。
他看向时聆:“你在这里等我,半个小时左右我就回来。”
顿了顿,他改口:“或者二十分钟。”
时聆已从不可思议的状态中抽身,说:“没关系,你刚刚也等了我很久。”
往年这个日子来墓园,商行箴都不凑巧地碰上雨天,绵绵阴雨也有,倾盆大雨也有,总归不像今日天高云淡。
无需撑伞,商行箴抱一束白菊拎一壶清茶,都是他让孟管家提前在后备箱备好。
拾阶至墓前,他蹲下,掏出口袋巾擦净墓碑上的照片,尘埃被拭去,黑白照上的人容貌与他相仿,但永恒挂着笑脸的人下颌线随母,更清秀些。
墓碑中央以隶书镌刻几个大字€€€€尊兄商行知之墓。
享年三十岁,胞弟率全家泣立。
一晃八年,商行箴站在墓前却依然如初,放下白菊,先道天气:“大哥,好久不见,今天天气不错,可能你在暗示我今后会有好事发生。”
上好的信阳毛尖用保温杯装着,倒在墓前舞起袅袅白气,商行箴道:“大哥,敬你一杯,你最爱喝这些文人东西了,反正我还是更爱酒精。”
“咱爸咱妈身体健朗,你不必多担忧,实在想念就托个梦,顺便教教妈怎么安装游戏,她最近迷上了这个,爸说她成网瘾妇女了。”
“桃酥越大越机灵,在班里人缘超好,不过有次翘了语文课跟别班上体育课的男生打篮球去了,被老师训了一顿,说她就没个女孩儿样,不过她生日最高兴别人送她裙子。”
“嫂子……她很想你,她的屏保从来都是你的旧照。”
“关于绘商,你无需牵挂,它发展得如你所愿。墓前本不该言及仇怨,但是大哥,我忍不住给你爆个料€€€€我抓到扳倒齐晟的时机了。”
“隔墙有耳,不知你附近有没有齐家的先人,我就不多说了,等有了眉目再告诉你,明年,怎么样?你先学学武功,我怕给你惹了祸,你打不过人家。”
清茶敬尽,杯中皆空,商行箴拧上盖子,该说的都说完了。
但他还蹲身不起,仿佛在斟酌什么说辞。
俄顷,他垂眼笑了笑:“大哥,还有件事,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
再抬眼只剩坚定,商行箴说:“齐家有个小儿子,我不想伤他。他特别好,我想等他长大。”
离开墓园前,商行箴洗了把手,给自己心绪缓和的时间。
到车身旁站定,以防时聆在里面空气窒闷,他下车时特地降了副驾的一道窗罅,此时窥见时聆透过它与他对视,他不由得叩响玻璃:“手还疼不?”
“不疼了。”时聆说。
商行箴宽心了:“到后座来一下。”
他率先开了后排的门坐进去,等时聆矮身探入,他轻拽时聆的右臂,把人揽至腿上拥紧。
时聆下意识扒拉他扣在腰际的手,触上了却又缩回:“叔叔,你手好冷。”
商行箴埋首于时聆胸前,咚咚心跳却不觉扰耳:“在取暖了,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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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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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太猖狂了
从墓园离开的路上树影摇晃不止,时聆降了一线窗缝,觉出寒冷又立刻关上:“好像又要降温了。”
身旁的人没答话,时聆看倒车镜就知道商行箴正装着专心在神游,刚才搂着他失意完后回到主驾就这样。
街景不断倒退,时聆很快发现回程路线有变化,他以为商行箴分心到连路都走错了,转头正要纠正,商行箴终于开口:“那是我哥。”
话锋突然,时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商行箴说的是他刚刚去墓园见的那个人。
关于死亡的话题往往沉重,所幸商行箴不用时聆多斟酌,顾自往下说:“绘商是我哥二十六岁那年创立的,那会儿地价比较低,他筹资入了几块地顺势踏入这个行业,后面可谓是顺风顺水。”
时聆没想到当初自己费劲挖掘的信息此刻会由商行箴亲口托出,他不知这当中有没有跟齐家牵连的部分,只知自己无法抑制地与商行箴共情了,掂量半天憋出句屁话:“绘商现在也发展得很好。”
“那是你没见过它落魄的时候。”商行箴握着方向盘轻笑,“我哥性情太温良了,可能这也注定他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走不远吧。”
外面的路越来越不对劲,时聆想出声提醒,却又不好在这时候打断商行箴,他几欲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商行箴加快车速,语调却有意放慢了:“那时候我哥多风光啊,连齐康年都代表齐晟来找我哥谈联合开发,齐晟出地,绘商出资€€€€那会儿你还小吧?”
时聆盯着前路,指甲剐蹭着狮头的红碧玺:“你和齐家的矛盾是那时候结下的吗?”
商行箴左手搭着车门,似是自嘲:“早着呢,我那时才刚高中毕业,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屁都不懂一个。”
车辆换了慢车道,时聆看着右侧的公交站牌被抛到后面,这里离新城区越来越远,他迟疑道:“叔叔,你驶错方向了。”
商行箴恍若未闻:“要不我说齐康年老奸巨猾呢,他眼红绘商旗开得胜,就在联合开发中途给我哥狠狠摆了一道,完了假惺惺答应拨块地和八千万给绘商用来购买开发当作补偿。”
降速的车在一处公寓小区门前急刹,时聆防不胜防,因惯性前倾的上半身重重砸在了座椅上,作用力使得整颗心脏怦怦直跳。
“就是这里。”商行箴降下车窗,急于发泄般,摸过仪表台的烟盒火机,叼上一根点燃了,收紧腮帮吸了一口,再缓缓呼出来,“为了这个楼盘,我哥到交房那天都没偿还上融资的近亿元,就因为齐晟一直压着之前答应补偿给绘商的八千万,打电话不通,上门找不见人。”
时聆望着小区门口被日晒雨淋过的“金地湾”,建筑顶部似有乌云游来,袭过的狂风将烟味儿倒灌回车厢,他捂嘴咳了两声,伸手勾住商行箴西服上的袖扣。
“这笔钱再继续拖欠,绘商就没法正常经营了,然而最后一次上门还是找不着人,我哥最后一条弦也崩了。”商行箴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他想再抽一口烟,但含在嘴边却好像使不上力气。
沉痛的陈年旧事经得起回想,却遭不住倾诉,一提起便痛彻骨髓,商行箴徒劳地将夹烟的手搭回车窗:“可以说是万念俱灰吧,他爬上金地湾一座的顶楼,十几层那么高,他就闭眼往下那么一跳。”
骤然一记闷雷在车顶盖霹过,时聆犹如肝胆俱裂,一把扯掉安全带,不顾左手施力时流窜过刺痛,撑住拦在他和商行箴中间的扶手箱,压颈跨腿,翻身就坐在商行箴腿上,右手覆上商行箴夹烟的左手。
大雨突袭,时聆将商行箴指间被浇灭的烟蒂缓缓抽走,揉成湿软的一小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撑着主驾的椅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遮住挡风玻璃外的金地湾公寓,垂下眼帘让商行箴只能与他相视:“叔叔,下雨了,回家好吗?”
冰凉的雨丝斜斜打进来,将时聆的睫毛和眼尾一并打湿。
商行箴不知时聆在害怕什么,怕得每一声乱频的心跳都那么清晰,右手要攥得那么紧,眼中的情绪藏都藏不住,他又没把他扔在雨里。
他手腕一翻,将时聆伸在窗外的手抓进来,费力掰开他的手指:“松开,有没有烫着?”
烟蒂皱巴巴的,潮湿的掌心沾上了几粒烟草屑,连灼伤都没有,时聆重复道:“叔叔,回家吧,不呆在这里了。”
“安慰我呢?”商行箴笑了笑,拍拍时聆的后腰让他回副驾去,“我经常路过这里,不是躲一时就能避一世的。”
雨太大,商行箴在前面一点找了个路边停车位熄火,紧闭的车窗隔开一半嘈杂,他说:“其实只要把那笔钱追回来,八年前的绘商也不是不能起死回生的,但我哥肩负太多太久了。做那个决定前,他给他信任的老员工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带我把绘商撑下去。”
现在绘商有多如日中天,大家都有目共睹。
时聆将濡湿的袖口往上折,折了两次仍没成功后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变得僵冷难耐。
“后来齐晟赔偿了吗?”
“闹出了人命,警方介入,他们哪能不赔,赔了五千多万吧,后面死活拿不出来了。”商行箴又想摸烟盒,手探到半路收了回来,“我哥那个电话其实拨错了,谁都想象不了他当时精神涣散到什么程度,他按的其实是我的号码,而我那时正坐在教室里上课。”
时聆攥着自己冰冷的指尖:“那谁能体会你当时的情绪吗?”
商行箴微怔,他接到电话就当着学院金牌教授的面儿把课翘了,疯了似的往学校外跑,先叫了救护车,又拨了绘商老员工的电话让人奔赴现场查看情况,路上明明可以打给很多人倾吐焦虑,愣是一个人将这场心头大乱扛了下来。
可纵然后来所有人都了解了起承转合,唯独没有人像时聆那样问他这句话。
衣物€€€€,商行箴往身侧看,发现时聆又想扶着扶手箱借力翻过来,他掌着对方的腰侧,让自己的双腿在今天第三次成为时聆的坐垫:“怎么了?”
时聆朝他下半身摸索:“给我。”
这在大街上呢,就算窗玻璃蒙着雨帘也未免太猖狂,商行箴登时忘掉前面倾诉的字句,忍着大腿周围游走的麻痒扣住时聆的手腕:“想要什么?”
时聆稍有回温的手动作灵巧,成功地从他裤兜里摸出了手机:“解锁。”
不是第一次被时聆要走手机了,商行箴松口气,触了指纹锁解开:“看什么?”
时聆兀自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出自己的名字,编辑备注在前面加上“aaa”。
商行箴托着时聆的身子不动声色地把人往方向盘的位置挪了点,问:“到底有什么含义?”
时聆把编辑后的通讯录界面亮给他看,上次让对方自己找答案,这次没再藏着掖着:“我在最顶部,这样你第一个就能想到打给我了。”
少年人的头脑总是千奇百怪,明明很简单的想法,商行箴却用复杂的思维去解读它。
他得寸进尺,想多要一个详细解答:“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聆摁熄手机,没把它归回原位,而是将它置入商行箴左胸前的口袋,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在手机上一戳,让它紧贴商行箴怦然跳动的心脏:“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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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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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就折腾你
节后上班,商行箴看了温特助的考察报告,确定不会对计划进度造成风险,当即和顾副总商讨决定今天之内出借贷合同书,明天就跟齐晟那边签约。
中午温特助送来齐晟的回应,说齐文朗本人亲口允诺,明早九点半将恭候在上次的商务咖啡馆,不见不散。
只要齐文朗在合同签字并盖上齐晟公章,咬钩的鱼撕破了嘴也逃不掉了,商行箴心情大好,难得滋生一股分享欲,破了芽直往喉头钻。
公司里知晓这个计划的人寥寥无几,况且谁都看他眼色行事,没意思;程慕朝吧,说不好分享欲比他还旺盛,正事还没说话题就被扯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只有一个人又懂倾听嘴巴又甜,这甜是真甜,绝无曲意逢迎的味道,听多少次都不会感到腻味。
商行箴佯装费脑地翻通讯录,实则瞅见第一个备注就拨了出去,等待对面接通的过程中顺便打开秘书给带上来的午饭。
正是峤中的午休时间,时聆接得很快,主要是同楼层就有个教师办公室,他怕手机振动招来了哪个老师。
按了接通,时聆回班上锁好后门,拉开椅子坐下才吱声:“叔叔,你怎么打过来了?”
“不是你说有什么事儿第一个打给你?”商行箴听到课桌椅拉动的声响,“还没下课?”
改备注的事情都过去两天了,时聆还以为商行箴不会把这种幼稚做法搁心上,闻言有些愣怔,说:“刚吃完午饭,回教室休息一会。”
趴台睡觉多累啊,商行箴问:“不回宿舍?”
时聆抽了本习题册出来提早写好今晚的作业:“我没申请床位。”
商行箴说:“绘商离你学校又不远,以后下课了让老周接你过来,办公室有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