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陷阱 第18章

《前夫》计划排练共八周。

周末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丛安河就要去剧场。

周一大概天理不容,明明周日还是三十多度的天气,夜半却掀起一阵寒潮,第二天清晨高低温一起狂降十多度。

丛安河带去别墅的衣服都薄,就算两件叠一起穿,出门的时候也被凉风打得一激灵。

早高峰的地铁车厢人头攒动,空气不流通。他抓着吊环站了一阵,就开始太阳穴发胀。

情况到了排练室愈演愈烈。

剧组抽烟的人多,几扇窗户又紧闭,一进门丛安河就被熏得连咳嗽几声,单手把几扇窗都推开。

动静吓飞了几只落在防雨棚的麻雀。

有点儿闹耳朵,丛安河想。

苍培在角落的垃圾桶边抽烟,丛安河挥手,算是远远打了个招呼。

他又咳嗽两声,暗骂了句点儿背,从包里掏出杯子,转身出门接水。刚走到门口,和小跑的陈与然迎面撞上。

“你来这么早?”

陈与然时间观念不重,迟到或踩点是家常便饭,今天提前十几分钟到岗实在让人意外。

陈与然擦擦鬓角的汗,做作道:“拜托!那可是苍导哎!灭绝人性……我敢迟到碰红线吗。”

丛安河笑了声,说,也对。

苍培在业内名气很大,工作起来异常较真儿。

一米六几的男性omega,三十岁出头,方形脸,脖子比较粗。人家是腕线过裆,他是指尖及裆,比例非常糟糕,但游走各大自由搏击俱乐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

苍培在微博发过测臂力的视频动态,一拳飞过去,alpha都要涕泗横流。

陈与然见到路边的博美都能蹲地上唠几句。面试前后她对这位导演确实战战兢兢,但时至今日,已经敢去摸老虎肚皮。

她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捏了两把苍培魁梧的小臂肌肉:“苍导,最近瘦了点儿吧?”

苍培盯着电子表,一只手抖抖烟灰:“还行。最近作息不规律,体脂下去了。”

陈与然沉吟半刻,道:“老板,你把你私教介绍给我怎么样?”

苍培从表盘上移开视线。

他扑克脸,不怎么做表情,但五官挺周正,年轻那会儿下颌骨还不方,能想象青春期不比眼下粗犷。

“我这边儿被安排的力量训练多,你又不像我在幕后混,塑形更合适。”

陈与然摆摆手:“别提了。最近我回家总感觉被人跟了。报过警,但没证据,没法立案。求人不如靠自己,我想着练练爆发和力量,万一出事儿了还能一脚踹他裤裆打他鼻子,然后趁乱跑路。”

omega保护法,顾名思义是保护omega合法权益免受侵害的法律。

需要保护意味着处于社会弱势,而惩戒作用也远大于预防。

在这代青年人成长历程里,关于性犯罪,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差不多十年前境外的一场案子。

近五十岁的男性alpha,时任高中教师,利用平日儒雅可亲的形象和信赖关系,对班内七名分化成为omega的未成年学生施加长达三年的感情虐待、操控,以及腺体侵犯。

以这个案子为节点,信息时代降临,狠狠扯掉覆盖在穹顶的遮羞布。

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恶性侵犯omega性同意权的案件如雨后石下的蜗牛,年末的统计图是条走势惊人的折线。

苍培愣了下,鼻腔刚送出两丛过了肺的烟。

“……不是不行,但短期训练不出成效,风险太大。”他咳嗽两声:“换个方案。”

陈与然:“我还没想到Plan B。”

苍培手腕点点,指间红色转瞬灭下去:“下班我送你。”

陈与然被吓了一跳,单边眉毛挑得很高。

苍培态度很认真,两人都是Omega,她不至于想东想西,但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拒绝:“……老板,受宠若惊老板。”

苍培可能还有话说,但手腕上电子表骤然狂响。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烟头按灭,随手塞进垃圾桶。

“啪啪”两声。

苍培抬手鼓掌,声音震耳。

“到时间了,开工!”

《前夫》总时长两个多小时,超出一般话剧的平均时长。加上没有旁白,全靠对话传达情感冲突,难度相当大。

丛安河的角色叫李想,出场时三十一岁,是夜校的文学教师,完全的浪漫主义者,故事开始的两个月前,他因为要“养胎”主动请辞,现在一心在家写现代诗。

正在和他闹离婚的妻子叫李智,二十九岁,alpha,于某知名建筑院工作,不善言辞,人如其名理性至上,专业能力能得到业界大牛的认可。

第一幕是凌晨,李想捧着诗集,在烛火里朗诵希门内斯的《一个新婚诗人的日记》,李智拉着行李箱匆匆出现,两人就“胎教”问题展开驴头不对马嘴的争论。

陈与然刚看两页剧本时还啧啧称奇,说,没想到,丛安河一个alpha要演omega,她一个omega反倒要演alpha,大反串。

李想是随处可见的懦夫,平滑得浑身找不出一个锐角。他对文学是狂热的,在一页薄纸的世界中才得以生存,以至于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天真得可怕。

他在灯下读诗,边抚着平坦的小腹,边放声。

他仰首念,“……一种纯金将我们穿透,将我们淹没,将我们点燃,使我们化作永恒”,他推开窗户,对着逼仄的门墙念,“……重又燃烧,重又变成惟一的实质,重又化入高高的天空!”

这段对台词功底要求很高,刚开始排,状态是第一幕里最难抓的部分。苍培不满意,后来单抓着他去一边儿找感觉。

一找就找了几个小时。

丛安河有点头晕,他以为话说太多了缺氧,却没察觉到自己在发烧。

下午两点,苍培刚点头,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丛安河还没来及伸手接,就眼前一黑。

水瓶沿路滚出飞速围拥的同事,陈与然草了声,打电话叫了120。

丛安河醒过来是四个多小时以后的事,天都暗下去,是一种很深的蓝。

alpha身体素质相对较强,这还是他第一次躺着进医院。白炽灯的钨丝烧后又附着,灯罩里积了一层黑,像赴光而死的蛾。

“想喝水吗?”谁突然开口。

丛安河侧过头,看见病床床头的小柜上放了饭盒,是粥。

点滴已经空了,他体质好,现在感觉还不错,坐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巧了,和我打擂的那孙子大概率嗑了,刚彩排的时候从台子上头朝地栽下去。”原苓把口罩扯下来,理了理鸭舌帽的帽檐:“头破血流,我跟着来医院看看,没想到能碰上你。

他顿了顿,继续:“劳模。三十九度还他妈排练,我说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做人民教师那会儿也把自个儿往死里折磨。”

“……精益求精,这叫工匠精神。”丛安河撩了句闲,看他一眼:“你又打唇钉了?”

原苓长得不错,下三白眼,平着嘴角就显得凶神恶煞。左边一唇钉,右边一唇环,笑起来又有点邪性。

他草了声,“前段时间有一傻逼学我,还模仿我的构图在livehouse摆拍,我他妈一气之下在左边也穿了一个,一左一右多对称。”

丛安河问:“你们搞地下的有这么多弯弯绕。”

“三个男人一台戏,”原苓骂了句:“更何况我还是omega。”

丛安河不说话了。

他和原苓是高中同学,关系很铁。就算原苓晚他两个月分化成omega,两人也没想着避嫌。

原苓有点音乐天赋在身上,高二就一门心思去搞地下说唱,逃课就像吃饭喝水,丛安河给他打掩护都打成了习惯。

做这行的,omega是稀缺品种,部分alpha有不良嗜好,借着兴头用信息素骚扰独身omega是常见的事,于是丛安河送佛送到西,早年名义上做了原苓男友,帮他拦了不少事儿。

原苓把粥和勺子一起塞进丛安河手里。

“你参加那节目的摄像在你睡的时候来过一趟,取了材,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高烧alpha好迷人。”

哪儿的港媒,丛安河无语:“烂俗。”

原苓耸耸肩:“你那会儿脸都烧红了,跟着摄像一起来的美女盯你看了好久,我没夸张。”

美女?

丛安河一顿:“坐轮椅的?”

“粥是她送来的。”原苓点头。

“他人呢?”

“走了,说是有点急事,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原苓笑了下,看着挺欠,呲出俩虎牙:“你们俩是作秀呢还是怎么着?魅力依旧啊。”

丛安河直接沿着碗沿吞了一大口,没搭理他:“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他有没有提?”

原苓挑了挑眉:“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你变异了?”原苓意外:“我没看错的话她是omega吧?”

丛安河:“……问你话呢。”

“没说,不知道。”原苓饶有兴致地抱臂看他:“你真喜欢人家就主动出击,性别别卡太死。不然你就算生病,能使唤的也只有我,哦,还有你那发小,叫什么来着。”

“冯兆,我都多久没见他了。”丛安河补充:“你摸摸良心,我什么时候使唤过你。”

原苓不吃他这套:“转移话题是吧?红鸾星动就直说,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因为你从B性恋变成O性恋就对你避如蛇蝎的。”

丛安河闷着头,懒得和话痨讲道理,把碗底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塞回原苓手里:“帮我刷干净,谢谢。”

“我草。”原苓冷笑一声:“谁刚刚说不使唤我的。”

丛安河冲他笑笑:“不帮也行。我手机呢?我给乔煊打个电话,给他解释清楚你和他分手不是因为对我念念不忘,我们俩不熟。”

“……”原苓太阳穴跳了两下,差点咬碎一口牙:“孙子,算你狠。我刷,刷还不行吗。”

丛安河还是笑。

推门去找水池前,原苓回头,知会道:“退烧药助眠,困了你就睡,你们导演给你放了今明两天的假。我刷完饭盒就该走了,明天还有演出。”

“好。注意安全,演出顺利。”

“别操心我了。”原苓又想起什么:“对了,医生说你这次高烧可能和腺体高敏也有关系,有易感期紊乱的前兆。”

“腺体高敏?”丛安河问。

alpha的腺体结构特殊,易感期发作的平均数是三个月。但如果接触匹配度高的omega,又或者极低概率与某一alpha对抗性同频,都容易引发高热和易感期紊乱。

原苓不太了解,只点头:“检查报告上这么写的。”

“……”丛安河愣了下,半晌才说,“知道了,我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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