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季想问道。
李可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因为二十是整数啊,整数生日多好。”
季想完全不理解整数生日有什么好的。
他十岁生日的时候被嗜赌的亲妈遗忘在麻将馆,在角落里缩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老板和其他人发现。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为了一把被摔坏的吉他和人在巷子里打架斗殴,差点把人打进派出所。
直到今年生日和李可唯在一起,才稍稍有了点正常过节的氛围。
“你想啊,假如人能活到一百岁,满打满算也只能过十个整数生日,不是很珍贵吗?”
李可唯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按十进制换算,每个整数生日都是十位的一次进位,就是从一个十年走向另一个崭新的十年的转折点,怎么说呢……有种脱胎换骨、重新开始的感觉。”
季想点上了最后一根蜡烛,眉宇又沉几分,恹声道:“那你只能陪我过三十岁的整数生日了。”
“那时候我都老了。”
李可唯笑了笑,顺手揉了一把季想的后脑勺:“哪里老了,男人三十而立,刚刚好。”
“我想一下噢,三十确实是很重要的一个年龄,到时候我们带着雪媚娘一起出国旅游怎么样?可以去普吉岛潜水,还可以去瀑布蹦极什么的。”
他撑着脑袋,那双笑眼亮晶晶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瞳孔中映着跃动的烛火,里头好似蕴着千万种不着边际的憧憬:“啊€€€€好想快点到我们季想的三十岁生日啊。”
“那时候你已经变成成熟稳重的魅力型男了,应该不会和现在一样天天像个小屁孩一样生闷气了吧。”
“噢对了!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变成大明星了,就不能和我一起过生日了。”
季想记得自己叹了口气,把蜡烛尽数吹灭了:
“……你想得太远了。”
尽管没有刻意去记忆,但不知为何,那天两个人挤在出租屋里吃蛋糕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扎了根。
并且从那以后的每一年生日,季想再也没用过数字形状的蜡烛。
可是季想三十岁生日没有潜水也没有蹦极,没有雪媚娘,甚至也没有李可唯。
只有一场闷得几乎将人溺毙的暴雨。
“你……忘了吗?”
季想神色复杂地将李可唯抵在墙边,看着他忍着痛楚蹲下身子,将那被水浸湿了大半的裤子捡了起来,再颤抖地提回了自己身上。
李可唯的脸是苍白的,嘴唇却像被人揉碎捣烂过的花心一样,边缘肿了起来,透着股不正常的糜红色。
他顺着季想的话回忆了半晌,小幅度地牵了牵嘴角:“……我很高兴你把我的话记了这么多年。”
“但是忘了的人是你吧。”
“季想,你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季想闻言瞳孔一缩,手背上方才按捺下去的青筋一下子又不受控制地暴了起来。
李可唯对着他很疲惫地笑了一下:“不是四天,也不是四个月,是四年啊。”
“我们离婚四年了。”
“我以前说过什么,重要吗。”
“就像你刚才在意我手上是什么底牌一样,游戏已经结束了,就算我手上有暗三条又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季想的胸腔像豹子一样急促地起伏了几回,他用力地握紧了李可唯那双瘦细的腕子,冰冷漆黑的眼睛被怒气浸得透亮,连声音都变得喑哑了:
“……你对我还有感觉。”
“看到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你€€€€”
李可唯猛地抬头,本就浮肿的双眼一瞬间充血红了起来,嘶哑地吼道:“这就是你试探我的方法!??”
“所以你伤害我、刺激我,再通过我痛苦的程度来判断我对你到底还有多少感情?”
“看着我仍然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迷得团团转很得意是不是!!??”
季想没料到李可唯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不……”
李可唯的眼眶肿得像泡得发烂的桃子,已经挤不出任何眼泪了,但大约是心神痛到了极致,在他张嘴的时候仍有几串眼泪顺着面颊滚了下来,像是硬生生从苦胆里面挤出来一般:
“所以我也开始试着去伤害你。”
“但是这几天我发现,在伤害你的时候,我的心会变得很痛、很痛。”
“可是你在伤害我的时候,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季想看着李可唯止不住的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尖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个窟窿,方才膨聚起来的怒气不知不觉散得一干二净,胸口开始茫然地疼了起来。
他听见李可唯沙哑的声音。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根蜡烛,一直在燃烧自己,但是却一点也照亮不了你。”
“有时候我会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电灯,为什么不是闪光灯,为什么我只是一根蜡烛。”
李可唯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在清醒与昏迷之间险步游走,喉结颤抖地滚一下:
“……每回多爱你一分,我也会多恨自己一分。”
此时的季想还听不明白李可唯在说什么,大脑一片嗡然,直到被那人推开的时候都还在发愣。
“等等,你€€€€”
“别跟上来!”
李可唯旋开了盥洗室的门,瘦削的背脊在光下剧烈地起伏着,仿佛那副脆弱的骨架都承重不了身上的皮肉一般。
“……别跟上来。”
他喘着气撂下狠话:“你如果跟上来我就去报警告你强奸……正好满屁股都是你的DNA,取证很方便。”
季想追上去的脚步闻言一滞,眼睁睁地看着李可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楼道的尽处走去。
他感觉自己胸口的空气像被抽气泵给一点点地抽光了,憋压得肋骨都在难受,只得像困兽一样在原地一圈圈焦躁地踱步。
过了一会儿,外边兀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嘭”响,季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拳头泄愤似的墙上重重地锤了一下,快步往外冲了出去。
“李可唯€€€€!!”
只见那人像被抽空了棉絮的布娃娃一样,无知无觉地倒在走廊的地板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23章
唐汝君盯着玻璃酒杯中被浸成琥珀色的冰块,侧脸望上去有些寂寥。
他伸手触了触方才被季想吻过的嘴唇,但却觉得那个地方早已失温得一片冰凉。
这些年,周围人的起哄与调笑总令他产生一种自己和季想真的在一起的错觉。而他也在这种近乎幻觉的美梦里沉沦,故意让团队在网上放出一些有的没的的料,享受着粉丝们疯狂而热情的推崇,从而刻意在心底模糊了自己和季想的关系。
可是早在第一次向季想表白时,那人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的唐汝君刚是十八出头的年纪,长相与身世都得天独厚,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莽劲儿,一气之下竟推掉了某部名导的邀约,每日每夜地跟着荆棘鸟屁股后头,缠问了大雄好久才知道那个他一见钟情的人竟然“英年早婚”了。
唐汝君又旁敲侧击地套了Sam的话,得知了季想和他爱人结婚四年都没有孩子的事,心下顿时又稳了几分。
婚姻嘛,无非就是两个人被一个孩子套牢,消磨了所有的迷恋与激情后,再平平淡淡地过上几十年的日子。可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好比连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联系都失去了,自然比寻常婚姻还更加脆弱。
更何况,季想一看就是不善于维持关系的那个人。
于是唐汝君给他神通广大的二哥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使点手段让季想离婚。
他完全不觉得破坏别人的婚姻有什么可耻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哪有什么先来后到,最后谁抢到就是谁的。
虽然中途有些波折,还被家里人痛骂了一通,但最后季想的身边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唐汝君始终坚信着,只要他陪季想的时间够久,只要他在季想失落沮丧的时候都在他身边,只要他在季想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自己的手, 他一定会成为最后站在那人身边的那个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却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
今年季想生日前一天,唐汝君把自己灌得死醉,第一次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掉下了眼泪。
“为什么又要拒绝我€€€€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总是……总是!!”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已经成了一对,为什么感觉那人离自己还是那么遥远。
别说做爱了,季想甚至都不肯吻他。
“你都离婚这么多年了……我也陪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季想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唐汝君用力地抱住季想,感觉那人的身躯僵了一下:
“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
他握住了季想的手,生怕那人要再一次把自己推开,声音颤抖:“我……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
“你答应我,这一个月,无论我要求什么,你都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季想皱了皱眉,但却似乎动了些恻隐之心,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立刻推开他,像是在认真地思索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道:“好。”
唐汝君流着泪:“那你吻我。”
季想怔了一下,但随即还是照做了。
即使那吻如蜻蜓点水一般来去无痕,唐汝君受伤的心还是立刻被某种无名状的东西给治愈了。
他安慰自己,季想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那人之所以连爱人都如此冷淡,是因为这就是他感情的最大使用限度,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应该满足。
可是当他看见季想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叫李可唯的人时,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动荡了起来。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唐汝君就是知道,那个叫李可唯的工程师对于季想而言是不同的。
自从那人出现后,季想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待人处事的态度也开始微妙地反常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外人无法探知的神秘磁场,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被割裂出了一个独立的异空间。
他们在异空间里,其他人被隔离在异空间外。
唐汝君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开始嫉妒了,嫉妒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嫉妒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比得上自己的人。
这时候,他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和李可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海鲜煲店,那个人隔着桌子面色古怪地望着自己,甚至还失态地提前离去€€€€
这个李可唯到底是谁,他和季想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