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说服自己,秦煜确实是他遇见过最优秀最美好的人,他忘不掉这样一个人情有可原。
那就不忘掉好了。
仅仅是在生活的空隙想起这个人,让自己有一瞬间的难受并不会致死,就当是一种终生不愈的慢性病,他并非不能承受。
时间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与这种感受共存,当他在七月第一次联系秦煜,又或者昨天约定好了今天过来,甚至是几分钟以前,他依然这么觉得。
他的期待、紧张、兴奋...他清晰感受到这些情绪,但依旧用惯性思维,认为这只是故人再见时的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但是在这一秒,这一切他日积月累建立起来的坚固堡垒顷刻之间崩坍倾倒,他自以为构建了一套逻辑自洽完美无缺的真理,不过是摇摇欲坠的自我安慰,在欲望和动摇前显得可笑。
在见到秦煜的这一瞬间,他心中长久以来说不清道不明的虚空突然像被填满,同时,他绝望而又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既不可能放下秦煜,又不可能说服自己仅仅将秦煜深埋心底,从此互不相扰。
许多人评价他清心寡欲,但此刻,他感受到胸腔内明显高于平时的跳动频率,心想€€€€他想要的,恐怕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秦煜没看见时初,他刚和合作方吃完饭回来,还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等旁边的人说完话,他笑着回应,“是,技术是核心,设计也要跟上,我们刘总前几天还说...”
话音刚落,他就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时初没准备,和他的目光蓦然相接,心脏顿时重跳一拍,明明许久未见,但此刻他还是下意识地撇开视线。
故人相见,按照影视作品中的惯例,大概会相互凝视,周遭的世界都在这一瞬间陷入真空,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消失。两个人隔着人流相望,缓慢而又郑重地道一声好久不见。
时初的心跳频率与秦煜走近的距离几乎形成了一条正比例直线,此刻他所有的心神用在了从脑海中搜索久别重逢应该说些什么话上或者等秦煜说话之后自己该做什么回应上。
但秦煜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看了时初一眼就移开视线,左右看了一圈,招呼道,“那个,小景你过来,招待下客人。”
客人?
时初这下不得不把游移的视线集中到秦煜脸上,辨别他刚才说的话是否与自己有关。
小景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时初,脸上怔愣的表情使他看起来才更像久别重逢的那个人。很快,他换上公式化的微笑,朝时初走过去:“秦总还有点事,我先带您去休息室喝点茶吧”
“啊,好。”时初往后移了两步,让出进大门的路。秦煜朝他点了下头,之后与他擦肩而过,神态自若地走进大楼。
时初依稀听到他们的谈话,不知道是谁说了句,“秦总今天还挺忙的。”
“每天都差不多。”秦煜无奈地摇头,话里带着笑意,“没办法,想闲下来只有等退休。”
等一群人进了大楼看不见后,时初听见旁边的人问:“我们也进去?”
他这才收回视线,与面前眼神中也带着点茫然的少年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低声道:“景贺程?”
“叫我小景就好了,”景贺程带着时初进门,“秦哥今天有点忙,可能晚一点才会过来,你想喝点什么吗?”
“谢谢,不用了。”
景贺程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个人上了电梯之后就各自沉默。
见到秦煜以前,时初已经幻想过很多种重逢的画面,今天这种并不在他意料之外。可幻想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感觉,从见到秦煜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层之间,顶死不过五六分钟。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时初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闷,电梯在三十五楼停下,他跟着景贺程出去,在休息室前又停下了脚步。
时初说:“我是来看猫的。”
景贺程似乎想到了,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笑说:“豆沙啊,它在秦哥办公室,我先问下秦哥哈。”
说完,他没有着急拿手机,而是依旧把时初带进休息室,给他倒了杯水之后才拿出手机发消息。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走吧,我带你过去。”
这里离秦煜的办公室不远,路上,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景贺程主动开口说起与豆沙有关的事情,它的习惯、它的性格、它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很寻常的语气,但时初从中听出了点相处多日才会有的熟稔。
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像自己家的孩子和邻居之间更亲近。
这种感觉在景贺程打开秦煜办公室的门,轻轻唤了一声豆沙之后达到了巅峰。
黑色的一团很快从巨大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窜过来,把脑袋放进景贺程的掌心不住蹭动。
景贺程手从豆沙下巴滑到肚子,揉了揉,对时初说:“上午才给它添的食,看样子又吃完了。”
倒是能看出来,在时初走之前,豆沙已经被老杨养胖了一圈,现在更甚,简直与他刚捡到时判若两猫。
时初也伸出手去,“豆沙,过来我看看。”
豆沙蹭够了景贺程,这才把头转过来,有些疑虑地往前试探两步,鼻子凑过来闻时初的味道。
景贺程在旁边说:“猫是这样的,太久不见就会生疏,一会儿就好了。”
“哦...谢谢。”时初看了景贺程一眼,他蹲在旁边目光随着豆沙移动,表情中带着点笑意。
过了这么久乐不思蜀的日子,豆沙终于想起了它还有个好久不见的爹,喵喵叫着就往人怀里冲。
刚才一直压在心中不知名的郁闷情绪此时终于缓解了一些,时初一把抱起猫挠它下巴,看它哼哼唧唧朝自己撒娇。
一人一猫闹了会儿,时初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小景,秦总让你把上午签字的文件送到会议室去。”
“好,马上。”景贺程应了一声,站起来对时初说,“我先过去一下。”
说完了,他没有走,依然站在原地。
时初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点踌躇,他领会到什么,摸猫的动作缓了下来,低声道,“我就在这里,不会乱动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人过来。”
被时初说出来,景贺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往外看了看,“额,应该也不用找人...”
“这样,”时初抱着豆沙站起来,“我去外面等吧。”
景贺程明显松了口气,朝时初笑了下就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找秦煜要的文件。
时初只看了几秒,就抱着猫从秦煜办公室退了出来。
其实他对这里不陌生,办公室内的摆设与他上一次过来差别不大,虽然那已经是差不多一年以前了。秦煜在家里喜欢买些饰品,但办公室还是走的简洁风,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很少有其他与工作不相关的物品。
不过他办公桌的电脑旁一直有个相框,最初买来是想把他和时初的合照放在里面,但时初对这个并不热衷,于是他在里面放了张豆沙的照片,还说等什么时候时初愿意了再换上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办公室门外有个落地盆栽,鹤望兰。两年前还不是这个,是时初有一次过来看见那时候摆在这里的植物,偶然之间提了句他觉得落地盆栽中最好看的是鹤望兰,下一次再来就发现原本的盆栽被挪到其他地方,这里重新摆了盆鹤望兰。
......
环顾四周,明明一切景象都与以往差别不大,但这一刻,时初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格格不入。
第37章
秦煜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是公司高层人员的办公场所,人不算多,但大部分时初都不认识。
与上一次过来相比,多了很多生面孔。
他们大多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文件或者接打电话,路过的时候目光会在时初身上停留一下,但很快又移走。
偶尔会有以前就在公司的人经过,和时初简单地打个招呼,但语气之间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熟络。
办公室靠近走廊那一边有占据墙面三分之二的内嵌式窗户,时初就抱着猫坐在宽敞的窗台台面上。豆沙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等刚才那阵黏糊劲过了就想挣脱出时初的怀抱去其他地方玩。
时初不得不抱紧它,轻轻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酸溜溜地说:“兔崽子,和人家玩得挺好啊。”
说完,看着它没心没肺的脸,又心疼这么久没能亲自照顾它。当初豆沙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结果因为他忙,又一直是秦煜照顾的多一些。分手后又把它丢给了老杨,时初捏捏它的脸,叹了口气。
既然主人不在身边,有别的人天天陪伴它,它对别人亲近也是应该的。
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
不知道等了多久,时初还低着头在撸豆沙肚子上的毛,秦煜终于过来了。
他动作慢下来,盯着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鞋,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豆沙比他反应快,叫了一声就一骨碌翻起来要爬到来人的身上,时初随着豆沙的动作抬起头,看见了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托着豆沙屁股怕它掉下去的秦煜。
秦煜看着他,说:“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开了这么久,久等了。”
“没有。”时初站起来,面对曾经熟悉的人,突然就无所适从起来,手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他说:“反正也在撸猫,时间过得很快。”
秦煜没有说话,豆沙张着嘴咬他的领带,他两只手都没空,只能将托着猫的那只手往前,尽力拉开和豆沙的距离。
以前也总是这样,豆沙其实比较黏秦煜,特别喜欢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每次他在家做事的时候豆沙跳到他身上闹,他就会跑去书房找时初,说快把你猫儿子从我身上弄下来。
时初看他这样子,都没经过思考,几乎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将他的领带从猫嘴里解救下来,伸到一半,他想起来现在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手就这样尴尬地停在半空。
好在后面有人叫了声秦哥,秦煜恰好转过头去,错过了时初短暂的窘态。
是景贺程,他也刚从会议室出来,手中同样拿了一沓文件,走过来的时候,他抱怨了一句:“他们怎么这么固执。”
“那群老古董...”秦煜无奈地笑了下,朝景贺程抬了抬下巴,“帮我抱下猫,我和他有点事谈。”
又是这样被晾在一边的感觉,时初放下手,脸上有些发烫。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甚至在一瞬间几乎又有了想转头就走的冲动,但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要是不管不顾地走了,不会再有人来给他善后。
但还是气结,就在景贺程快要走近的时候,他先朝豆沙伸出了手。
“再让我抱会儿它吧,好久没见了。”
景贺程已经来到秦煜跟前,豆沙看着在自己两边的两个人,开始心安理得地在秦煜怀中舔起了爪子。
时初盯着它,心想就算忘了我,看在老杨是我朋友而且给你喂了这么多名贵牛肉的份上,你得过来吧。
景贺程没让给时初抱,也没主动抱过来,同样看着豆沙不知道在想什么。
豆沙终于舔完了它的爪子,左右看了看,在即将迈出前腿的那一刻,被秦煜一把搂住脑袋按在了怀里。
“工作间隙撸撸猫,确实少了很多压力。”秦煜把另一只手上的资料递给景贺程,没把猫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己抱住了打开办公室的门往里走,“小景,给客人倒点茶。”
秦煜进了办公室就把豆沙放在地上,豆沙看起来确实对这里轻车熟路,不用人说,自己就去秦煜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找了个舒服位置趴着休息。
时初跟着进去,景贺程也去拿茶具倒茶了,一时之间只有他和秦煜四目相对。
秦煜朝会客沙发做了个手势,“坐,今天是商量下豆沙怎么办?”
开门见山,连寒暄都没有。如果不是知道秦煜以前为了和他多聊几句,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说上一遍的话,时初会认为他从来都是这样追求高效率的人。
“嗯,”时初坐下,闷闷地回了一句,“怎么办?”
秦煜似乎没料到他反问自己,顿了一秒才说:“你有什么想法?”
景贺程端着茶杯过来,递给时初一杯,再放到秦煜面前一杯,自己也顺势坐在了秦煜那一边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