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时候好像相处得很好,有时候又像两个必须维持和平,暗地却针锋相对的表面朋友。
因为太奇怪,所以喻修景想不明白,就不打算想了。
电影他肯定要看,票不能浪费,所以大课间的时候他跑去问李不凡:“大少爷,周末有空吗?”
李不凡把手里的抛着玩儿的毽子放下了,抬手搭在喻修景肩膀上,问:“你又想去看电影了?”
几乎每次喻修景主动找他们玩儿都是去看电影。
看电影李不凡也喜欢,但他看的和喻修景看的根本不是一种电影。
他和季一南都是看剧情片悬疑片动作片,总之什么刺激什么票房高看什么,喻修景是什么电影都会看,而且不管剧情是否无聊,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李不凡都靠着季一南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
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喻修景脸上,李不凡轻轻拍了拍季一南后背,季一南也跟着转过头。
喻修景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里蓄了一潭水,像被月光照亮的湖泊。
“那我问问季一南,他应该也没事儿,我们陪你去吧。”李不凡拍拍他肩。
喻修景说好,转身走的时候差点撞到身后的徐祁年。
他不知道徐祁年什么时候过来的,怔了下,听见他问:“你找到周末跟你一起看电影的人了?”
喻修景有点没听懂,他感觉徐祁年这句话好像不是表面这个意思,但是还是说:“他们周末应该没事。”
应该不上补习班。
徐祁年哦了一声,沉着脸走了。
喻修景不知道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虽然徐祁年说他不要,但喻修景还是很认真地为他挑选了零食。
多亏喻修景和徐祁年一起去过几次学校小卖部,他大概知道他会喜欢什么。
比如薯片是只吃原味的,冰淇淋最爱九块钱一盒的八次方,不爱吃太甜的饼干,棒棒糖却可以,果冻懒得撕。
喻修景给他选了满满一个塑料袋,用给小卖部打扫五天卫生,和妈妈做交换。
早上出门的时候喻修景刚好碰到了徐祁年,就把手里的零食递给他,说:“这个送给你的。”
徐祁年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看。喻修景以为他还是不会要,没想到徐祁年说了声谢谢,返回屋里把东西放下了,才跑出来追上喻修景。
到了教室,李不凡转过来问喻修景:“打算看什么电影?”
喻修景一边摘书包一边说:“昨天晚上我爸回来说,他推荐我们去看《唐山大地震》。”
李不凡听完连连摇头,说:“完了完了,我肯定要哭得很厉害。”
徐祁年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手滑了一下,书在桌子上摔得啪一声。
李不凡被吓到了,手下意识地就抓住季一南衣服,笑着跟徐祁年说:“我吓一跳。”
徐祁年拉开凳子坐下来,说:“滑了下。”
“对了,”李不凡先看了一眼喻修景,才望向徐祁年,“我们周末去看电影,你去吗?”
徐祁年是很想说他去的,但喻修景比他先开口:“我问了,他说周末有事。”
“嗯,”徐祁年把作业翻得很响,眼睛盯着那几页纸,“我有事。”
喻修景打开书的手顿了下,觉得徐祁年好像是想让他说一些话的,但他没有理解徐祁年的意思。
李不凡倒是笑了下,转过身跟季一南说话去了。
因为上一次喻修景中暑的事情,老师说让他不用去上体育课。
但高中的学习生活里能出教室的机会本来就少,喻修景还是去了。
这次他提前喝了很多水,状态也挺好的,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们去小卖部也不让喻修景跟着,喻修景只好不去,说自己想要一包抹茶味的麻薯。
麻薯是徐祁年丢进他怀里的,当时喻修景还盯着天上一片云,根本没注意。
他被吓到,一抬眼徐祁年已经转身走了,李不凡站在操场上看着他们笑。
徐祁年又不是很开心了,喻修景想。
周末喻修景准时到达了电影院,手里攥着一张喻国文给他买的票。
徐祁年不会来的事情喻修景也告诉了喻国文,喻国文表示很遗憾,因为这部电影让很多人在电影院里痛哭。
但他也注意到这位同学不能来的原因是要去上补习班,同时叮嘱喻修景要好好学习,甚至问他需不需要也去。
喻修景赶紧跑回了房间。
李不凡和季一南也没有迟到,他们买了两桶爆米花,其中一桶很慷慨地给了喻修景。
“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李不凡问。
“好啊。”喻修景拿了一粒爆米花塞进嘴里,很酥很甜。
“我还叫了徐祁年,”李不凡说,“他说他晚上能来,我们去吃火锅吧。”
李不凡推了推季一南,“他想吃。”
季一南面无表情地抓了一把他腰,弄得李不凡很痒。
喻修景咬着爆米花,想的是等会儿徐祁年要过来的事情。
如果是他问,徐祁年会答应来吗?
喻修景不知道。
他们进去找到位置坐下来,电影在一片静默中开场。
来之前,喻修景其实已经给自己做过了心理建设。
他们都是重庆人,两年前汶川地震重庆也受影响,那一天仿佛还历历在目。
但人是无法忘记苦难的。
电影开头,一大片蜻蜓低飞,扰乱了街道上人们的秩序。
两个孩子说蜻蜓太多都不想抓了,爸爸在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憋着一场大雨。
屏幕中无数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人的名字闪烁出现,在蜻蜓密集扑棱翅膀的声音里,“唐山大地震”几个字深刻地印在荧幕。
当楼房轰然倒塌的时候,喻修景掉了第一滴眼泪。
之后的两个小时零十五分钟,有接近一半的时间,喻修景哭得喘不上气。
绝望的人们在暴雨中哭喊,眼神麻木的时候,遇难者的家属们为他们烧纸,一丛丛火光在小巷里燃起的时候……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电影院哭成这样,李不凡也哭得很厉害,甚至连季一南都抬手碰了碰自己眼角。
李不凡坐在他们之间,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包抽纸来,他们三个人用来擦鼻涕眼泪,到最后灯光亮起,一包纸都被抽了个干净。
喻修景知道自己一哭脸就会红,所以抬起手来遮着,李不凡哭得很放肆,靠在季一南身上抓着他手臂擦眼泪。
电影放完,他们在厅里多坐了接近二十分钟,才被保洁阿姨催着离开。
他们三个刚刚走出去,喻修景还捂着脸,从手指的缝隙中看见面前站着徐祁年。
他等了他们很久,差点想随便买张票进去看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继续等。
李不凡还哭得很厉害,抱着季一南不撒手,季一南拍着他肩膀不断哄他。
而喻修景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与徐祁年对视。
徐祁年本来想好的许多质问他们的话,一下子都噎住了。
他走上来,碰了下喻修景手背,问他怎么了。
“我哭了的话脸也会红。”喻修景说。
但他并没有要把手拿开的意思,徐祁年又问:“你这么抬着手不累吗?”
喻修景先是摇摇头,过了半秒,又点点头。
他没从电影中走出来,脑子还很懵,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去抓徐祁年小臂,说一会儿喘一会儿,断断续续和他讲:“我们看那个大地震,太感人了。”
“也不是、也不是感人,有的地方感人,有的地方好吓人啊。”
徐祁年低着头,很专心地看着喻修景,听他没什么逻辑地宣泄情绪。
“我们……08年地震的时候,重庆震感特别明显,有些地方的楼房都垮了……然后、然后电话打不通,大家都跑到大街上,那天我还在午睡,被我爸扛在肩膀上跑。”
“太、太……”喻修景有点喘不上气,徐祁年皱着眉把他手拉开,瞥了一眼被季一南抱着的李不凡,但也只是抬手盖住喻修景的后脑勺,把他朝自己压了一些。
“慢点说,别着急。”
“我不知道说什么,”喻修景抹抹眼泪,又不哭了,“就是有点激动。”
他抬起一双红透了的眼睛,问徐祁年:“你不是南方人吧?”
“不是,”徐祁年说,“我在北京长大。”
“哦……”喻修景点了点头,又耸着肩膀抽噎几下。
徐祁年一直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情绪。
平时喻修景看着好像没什么感情,原来也能因为一部电影哭得如此厉害。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喻修景不太喜欢别人碰他,徐祁年应该会抬手,可能会学着季一南的样子给喻修景一个拥抱,然后和他说不要哭了,对眼睛不好,希望那样喻修景会听。
但实际上是他只轻轻兜了兜喻修景的后脑勺,就好像很冷漠地站在一边,侧头看着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不凡就恢复了活力,他们四个去街边吃火锅,为了照顾徐祁年点的是鸳鸯。
那口锅端上来的时候李不凡就点了点中间稍微小一点的清汤锅,和徐祁年说这里你专用。
等待火锅涨开的时候,李不凡和喻修景对视了一眼,过了几秒,两人都笑了。
尽管他们已经去卫生间里洗过脸,但还是显得很狼狈。
李不凡抽了张餐巾纸还想擦脸,被季一南抓着拦下了,季一南说反正也没人看,李不凡就生气了,说那我自己看不行吗?
季一南本来还想说你自己也看不见啊,但看李不凡生气的样子就忍住了。
往锅里放了食物,烫好的第一片肉季一南给了李不凡。
吃着东西,喻修景问徐祁年:“你的补习班上的怎么样?”
徐祁年没想到还有这茬,只想赶快解决这个谎言,就说:“我觉得太没必要,不打算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