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了两分钟,梁阁突然递给他一张纸条。
祝余展开纸条一看:
“我说的是ACM,不是SM。”
ACM后面还附上了(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
祝余那一瞬间尴尬得都静止了,这个世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狠不得把自己嵌进水泥墙里。
实在无知又无耻。
尤其梁阁还在他后面笑出了声,低而短促,但因为上课安静,所以格外明显,梁阁平时又很少笑,好多人扭过头来。
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梁阁笑才转过来的,但祝余潜意识总觉得他们在旁观自己的愚蠢。
社死不过如此。
自从参加了那个丢脸的演讲比赛,就接二连三出这种岔子,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了政治书里。
他是那种很讨老师喜欢的学生,成绩好,上课非常专注,两只眼睛总像望灯塔一样望着老师,后背像放了把尺端正笔直,老师询问他就会点头示意,偶有互动,很多老师上课会格外关注他。
他刚埋下头一分钟,政治老师就发现了,“祝余怎么了?抬头抬头,还因为演讲比赛难过?倒数第二没有什么……”
祝余这会儿才想起来,政治老师和英语老师一个办公室。
他好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虽然还没学到,但老师今天简单和你们提一下发展观。发展的实质是事物的前进和上升,事物发展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人是不断发展的,现今的挫折并不能代表什么,明白了吗祝余?”
祝余脸火烧云一样的红,他人白,脸一红起来,眼睛就显得水雾€€€€尤其氤氲,好似噙泪欲滴,他点了点头。
这下全班都知道班长演讲比赛倒数第二,还沮丧得哭了!下课后一波波来安慰他。
后面几节课祝余都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话,梁阁在背后戳了他很久,他也岿然不动。
一直等到晚间广播,广播里通知四月初月考,又通报了一下上次英语演讲的获奖名单。祝余察觉到好多人都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他,担心他又怕刺激他。祝余都没力气假笑了,反正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在强颜欢笑,索性低着头。
梁阁又戳了戳他,“转过来。”
他没有动。
“给你看个东西。”
还是没动。
“别后悔啊。”
他斟酌两秒,好奇战胜了尴尬,握着笔转过去了。
梁阁疏懒地倚着椅背,手里有张扑克牌€€€€是他之前缴获的霍青山和艾山的那副牌。梁阁在牌中间折了一褶,两指一弹,纸牌就像暗器一样朝祝余旋了过来,很快,祝余还没眨眼,就从他耳边飞出去了。
他立刻转过头,看到飞出去的纸牌在空中打了个弯,从另一边又回到梁阁手里。
祝余见过飞牌射击,从来没见过能回来的。
他舌桥不下,“它、它、它灰回来了!”
梁阁学着他磕绊的样子,还恶劣地故意也把音发错,“它、它、它灰回来了!”
“你又学我讲话。”
“你又学我讲话。”
“梁阁!”
“嗯?”梁阁凑到他眼前,眉梢一挑,生动又痞气,梁阁看着他,幽邃黑沉的眼潭深不见底,像要直直把他拽进去,放低了声音,“不难过了。”
祝余愣了半晌,才慢慢笑起来,眉眼齐弯,他想起他爸的话,“高中的朋友,很多都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心底柔软又感动,朋友都不足以形容梁阁了,第一次这样直白,“梁阁,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梁阁觑着他,两指一挥,牌又扔出去了。
这次没有飞回来,梁阁起身就走了。
第三十一章 好笑
祝余有一瞬间的无措,他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让梁阁不适。
他有些如坐针毡起来,他一贯是含蓄内敛的性子,要不是实在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是绝不会这样剖白的,谁知道梁阁抽身就走。
梁阁桌上还放着那张被罚抄到一半的语文试卷。
他空空坐在座位上,尴尬得后背刺痒,极度无所适从。
一直等到晚自习上课后梁阁才回来,祝余听到背后有椅子拖动的细微声响,他碍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内心的异样难堪,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梁阁,这个二氧化硅的……”
梁阁应该在水龙头下冲了把脸,脸上还湿着,没干透的水珠沿着利落的眉棱滴下来,眼神漆黑阴郁,整个人锋利得像把开刃的剑,仿佛看一眼就能把他刺穿。
祝余和他对视时整颗心都横跳了一下,他感觉梁阁身上笼罩着阴森的黑气,又冷又刺,好在梁阁很快垂下眼,把他的化学卷子拿过去,却只看了一眼拿笔写了两个化学方程式,又递给他。
祝余看着试卷,又看梁阁,梁阁没有抬头,却像知道他要问什么,“思路。”
“只有思路吗?”
“嗯。”
祝余恍惚了两秒,才点头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像往常一样把梁阁桌角放的那摞垒高的书放到下面的收纳箱上,准备在梁阁桌上做题。可刚放下去,梁阁又放上来,他愣怔了一瞬又把书放下去,结果梁阁又放上来,他赌气般又放下去。
项曼青正从窗外看晚自习纪律,就看见他们俩较劲似的把那垛书搬上搬下,搬下搬上,终于看不下去了,从外面拉开了窗户,“没完没了是吧?你们不烦书还烦呢。”
祝余一下收回了手,自知失态地垂下头。
“好样的,班长跟纪律委员在这带头乱纪呢?”
梁阁站起身,声线沉郁,“老师,我的错。”又侧过脸,整个人拧巴又烦躁,并没有看祝余,“你写吧,我去机房。”
他背上书包就出去了。
祝余看着他萧肃的背影,有些委屈起来,为什么突然这样?
他很少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他和谁都是淡淡的,常用温柔来平饰疏离的内核。他没有过朋友,理所当然就没有和朋友闹过别扭,更没有处理这种别扭的经验,他只能感觉梁阁在生气。
整个晚自习梁阁都没有回来,祝余晚上翻来覆去烙煎饼一样睡不着,第二天早自习梁阁也没有来。
艾山喜欢穿粉,春天气候回暖就更加明显,校服里的内衬几乎全是粉的,霍青山说他骚包,叫他派大星。
他不仅衣服是粉的,心也粉了,他们打球时,年级里漂亮出名的十九班的周一朵偶尔会来看。周一朵长得非常精致,身材娇小,是真正的萝莉型妹子,爱好lo裙,初中就在网上小有名气。
但艾山比较不走寻常路,他喜欢上了周一朵旁边那个不太起眼的小姑娘,两人已经眉来眼去好一阵了,眼看临门一脚就要事成,在球队里喜上眉梢炫耀的时候,被他们队长残酷镇压。
艾山罄竹难书,“我们队长太自私自利了,他自己得不到爱情也不让我们得到!我们队长那个中意对象是上一学期元旦晚会撞到他身上的,也不知道是谁,他怦然心动啊,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娶到她’!他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们队长吧,就是那种形而上学的文青……”
霍青山说,“你还知道形而上学?”
“我们队里有个人老说,其实我都不知道哪几个字,接着听我说。我们队长是个形而上学的文青,他说刻意地找人,缘分就不是缘分了,一定要是不经意地再邂逅。他不是和大学签合同了吗,也不愁高考,现在每天就在学校里乱逛。我叫他去食堂蹲人,他非不,他说那么漂亮的人怎么会吃饭呢?不吃饭吃什么你说,不能漂亮就不活了吧?喝露水喝西北风?他凭什么把自己一己私欲强加在漂亮的人身上?!”
艾山气得滤镜都碎了,“我差点就拿祝观音举例了,祝观音够好看了吧?一顿最少八两饭吧?”
祝余无辜被牵累,正想说为什么拿男生跟女生比啊?
一转过身,发现梁阁来了,低着头正闷不作声刷题,仍然满身低压。
祝余无端小心起来,声音都是柔而软的,“梁阁,你怎么没来上早自习?”
“不想来。”
他又问了几句,梁阁都是嗯哦作答。
他看着他,“梁阁,你在生气吗?”
梁阁仍然低着头,“嗯。”
“为什么?”
梁阁掀起眼帘,黑€€€€的一双眼,璨若寒星,锋芒毕露,倨傲而冷漠,他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你。
祝余愣滞地看着他,一时间荒谬又怫郁,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一会儿才低着头笑起来,是他常挂在脸上的客套的假笑,冷冷地,平淡又温柔,“是吗?那不打扰你生气了。”
说完就转过去了。
他原本就没有想过要在高中交朋友,他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项,他做好了当三年疯狂努力的书呆子冲刺最好大学的准备,是梁阁自己说“我还不错,你不要怕我”。
好笑。
第三十二章 别扭
他闭着眼睛,竭力平复自己生气而过重的呼吸,嘴唇因为情绪过激微弱地颤动,他握紧了笔,低下头又开始写起来。
他本来就是那种清高自许的性格,不至于被这种明晃晃的冷漠与恶意针对后还死活往上凑。
你不想搭理我,就遂你的意好了,我也不搭理你。
他开始把梁阁当陌生人,不说话不接触,霍青山他们叫他去打球,他都会笑着拒绝,因为月考临近,他们也没有怀疑。
男孩子的友情大大咧咧惯了,他们一两天甚至完全没发现祝余和梁阁没有任何交集。
他有时候课业会有问题,仍然是化学稍弱,他先是找前桌的简希讨论。可简希太敏锐,第二次问,简希也没看他,只低头漫不经心地转笔,“吵架了?”
他不想提及,因此就难以招架,笑了笑没说话,下次就去找周敏行。
他和周敏行很熟稔,时常一起去年级组开会,周敏行和他差不多是一种人,沉默刻苦,也不会多话,只要他去问就挖空心思给他讲通。
他们都属于努力型,吃饭都匆匆,吃完午饭正好在天桥上遇见,边走边聊,大多在谈学习,氛围正经且融洽。结果在走廊上也狭路相逢遇见梁阁,梁阁跟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是那个常来找他的女生。
梁阁视线落在他脸上,他偏过头对周敏行笑,迎面仿若不识。
回教室时,霍青山不在,艾山似乎已听到风声,调侃梁阁,“怎么个事啊?听说你都把人女生送班上去了?17班都炸了。这是有情况了?怪不得这些天都不稀得搭理我们了,什么时候把弟妹领来瞧瞧?”
梁阁下意识往前瞥了一眼,又觉得多此一举,睇着艾山,“再胡说?”
“嫂子!嫂子行吧?”
梁阁直接起身,示意他,“出来。”
艾山那么大高个,被他拎着后领子鬼哭狼嚎地拽出去了。
祝余无聊又好笑,原来是谈恋爱了,谈就谈啊,凭什么就生气不理人了,谈恋爱了不起吗?
互不理睬就互不理睬吧,梁阁偏生又要来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