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走在走廊上,梁阁突然把篮球在他脚边重重一拍,声音之响,吓得祝余心直跳到嗓子口,浑身一耸。
上课还把篮球放在课桌底下,时不时就要晃到祝余的椅子。
祝余把椅子往前移,贴着课桌,椅背和梁阁课桌中间空出一大块来,明摆着楚河汉界。结果梁阁把自己课桌移得碰上他椅背,祝余挤在两张课桌间,局促得像个沙丁鱼罐头,又不想和他说话,只好暗暗用手肘抵着梁阁的桌子往后推。
祝余也不回头,递试卷递作业就直接从肩上传,可是梁阁不接,祝余直接松手,试卷掉到地上。
两人都不捡。
梁阁竟然站起来,“老师,我没试卷。”
老师纳闷,怎么会?试卷是够的呀,没多的了,祝余那有没有两张?
祝余只好给他捡起来,又转过去带着气重重放到他桌上。
梁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谢谢。”
真讨厌。
祝余觉得他简直是个恶劣又幼稚的小学生。
但四月初就要月考,祝余没有太多精力和他较劲,复习起来真正晨兴夜寐,准备得很充足,月考考了两天,这次是年级第7。
周会课上做了表彰,年级组老师念前十念到他的时候还重点提了一下,夸了他,“前十唯一一个不是辜申班的,这是第二次了,很了不起很努力。”后来念单科第一又念到他,“英语单科第一,祝余148。”
好多人带着错愕的惊羡回头来看他,霍青山还笑着说,“祝观音你就是争气机吧。”
演讲倒数第二,月考就要拿单科第一,威武!
祝余这回抬起了头,迎着众人的目光略显腼腆地笑了。
梁阁理科好得霸道,名字也被提了好几次。但他语文拉垮,文科又较弱,尤其政治,就算理科再霸道再拉分,在群英荟萃的鹿鸣名次也一直在年级50-70徘徊。
祝余为他的语文费过许多功夫,虽说语文素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解题技巧掌握了也能加分不少,但梁阁最高分也就92,唯一一次及格,拖语文的福,那次年级39。
晚自习下课人流退潮后,祝余没和其他人一起,独自背着书包走在稍显僻静的林荫道。
万物回暖,校园里处处盎然春意,枝叶勃发,鹿鸣的绿植做得非常好,除了一些校园常见的花草,还有夹道的樱花树,清风一拂,真正落英缤纷,烟景如画,早上学校的垃圾车里运的都是一车车零落的碎花。
身后热情甜亮的一声呼唤,“祝余!”
他回过头,看见蒋艺笑着朝他跑过来,祝余跟她并没有什么交集,可她却天生自来熟。
女孩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怎么好久没见你去找容容了?”
祝余说,“分手了。”
蒋艺虽然早已猜到,却还是问,“啊?怎么分手了?”
早该分手了,就不应该在一起,当初要是没和闻歆容在一起,他现在也坐在辜申班上课了。
他怎么会想到傅骧喜欢闻歆容呢?
他要是知道傅骧喜欢闻歆容,他绝对不会自惹麻烦一时情热和闻歆容在一起。
中考前一天清泉放了一天假,是在放假的前一天,他被傅骧堵在空教室。
他被逼到教室后面,整个脊背都贴住了墙,因为恐惧闭着眼,睫毛颤动,仰长的颈项优美而脆弱,像伸手就能掐断。
傅骧的脸对男孩子来说俊俏得有些艳丽了,他逼近了他,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廓,危险而轻佻,带着笑,“谁让你和闻歆容在一起的,啊?”
祝余还没回答,蒋艺激动地用手肘碰了碰他,祝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前面两条大道的交汇处有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子,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但祝余还是认出来了,是梁阁一起走的那个女孩子。像察觉了他们的目光,女孩子头低得更低,避着他们匆匆走了。
蒋艺说,“她就是附中那个‘清白女孩’!”她看祝余没有反应,“你不记得了?”
祝余记得,他只是不想议论,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孩子。
那是他们初三时A大附中的一起校园恶性事件,在中考前一个多月,女孩子长期被造黄谣霸凌,最后被班主任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清不清白?”逼到情绪崩溃从三楼跳下,幸得楼层低又命大。
正好被拍到传到网上,网上吵得非常凶,沸沸扬扬了一阵,直到被另一件耸人三观的事夺取公众注意力,这件事才慢慢淡出网络。
“最后中考也没参加,直接保送的鹿鸣,听说梁阁就是因为她来鹿鸣的,也不是很漂亮嘛。”
祝余蹙起眉,“别说了。”
蒋艺是那种没什么坏心眼,但是聒噪又莽撞的女孩子,心很大,她并不在意祝余的话。
自顾自说,“梁阁也很可怕,我听说附中的小混混在校门口给他磕头。上学期我们班有人去堵他,四个吧,被他打得蹲在地上不敢起来,听说梁阁当时手揣在兜里,说要把他们踢得一路滚到校门口,拽得要命。”她看着祝余,“你不觉得可怕吗?”
祝余几乎是本能,“谁让他们堵梁阁?四个堵一个打不过,梁阁这不是可怕,这是厉害。梁阁就是很……”忽然停了,很轻地笑了一声,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诮,“也就那样吧。”
蒋艺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而且带着情绪,前半句明显在护短,不知道为什么话锋一转又变了。她也不纠结,又兴致勃勃地问他,“你为什么和容容分手啊?”
祝余觉得她过于没有边界感,“性格不合。”
女孩子笑着凑近了他,娇俏大方,“那你喜欢什么性格的女生?”
祝余愣了一下,忽然听到背后一阵链条摩挲着轮盘发出的“嘶撕”声,金属感十足,公路车没有车铃,多用花鼓充当,花鼓非常响,闷骚且炸。
他们一齐回过头,看见梁阁戴着骑行头盔,上身前倾,眼神漆黑,不驯而冷峻,骑着公路车直直朝他们中间来,蒋艺吓得慌忙往旁边退。
梁阁风一样从他们中间过去,带来一阵清凉的气流,经过祝余的那一刹那,他伸手把祝余身后的帽子扣他头上了。
“啊。”
全程几乎一秒不到,祝余往前踉跄了一下,有片刻的眩晕。他郁恨地看着梁阁远去的背影,忿忿地把梁阁扣上去的帽子又扯下来了。
蒋艺看看他又看着远去的梁阁,惊魂未定,“这、这是梁阁吗?”
祝余气得说不出话。
可蒋艺兴致盎然,“你和梁阁霍青山他们好像关系很好,我老见你们一起打球,你怎么和他们玩到一块儿的?”
祝余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对他们很好,校园里疏落的路灯照出少年韶秀的影子,他烦躁地说,“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第三十三章 滚
蒋艺没料到他这样直白,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祝余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略微有些难为情。不过,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优点,确实外貌优势是最直观,而且他们也总说他好看。除了这个,他这样乏善可陈的人好像也没什么优点了。
他们离校门越来越近,夹道的樱花雨走到了尽头,校园的静谧渐渐褪去,隐约能听到一些城市的嘈杂。
女孩子的声腔柔细,锲而不舍,“那,你长得这么好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祝余停住了,侧过脸看她。
他是真的好看,长相与气质并重的好看,蒋艺觉得他比之前要长开了些,身形也更加清瘦挺拔,五官似乎已经长到了极处,稚气淡下去,清俊漂亮。
他看人时眼睛乌亮而专注,有淡淡的朦胧,像洞穿了她那些旖旎的心思,她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孩子也羞怯起来。
祝余说,“我高中不打算恋爱了。”
晚上祝余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蒋艺那个问题,为什么霍青山他们会和他一起玩?
他们最开始都是梁阁的朋友,是因为梁阁总和他一起,他们才也和他一起玩的。
那他现在跟梁阁吵架,是不是意味着连带他们也要一并疏离?
他有些闷,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于是更闷了。
第二天午间广播通知,祝余去年级组领了奖,他们班“学雷锋月”出的黑板报得了“精神文明建设奖“。板报的字是他写的,他的字很出挑,是挑剔如项曼青都点头夸好的字。
他练得杂,小时候他爸带他练的是文徵明,文徵明行、草、隶、篆各体皆工,尤其小楷清劲秀雅,后来也练端雅正宜的馆阁体,钟繇王羲之,初中还跟风练过一段时间瘦金,软笔硬笔都极出彩。
班上都说祝观音的字好看,让他来写。可是祝余以为梁阁的字更好看,字体偏长,有棱有角,每个字都仿佛裹挟着金戈铁马,快意恩仇。
他还问梁阁练的什么体。
梁阁玩味地看着他,“梁阁体。”
梁阁没练过字,连江湖体都算不上,就是信马由缰写的,按理说正经练书法的该看不起这些的,可祝余就是觉得梁阁的字好看。
除了他自己没人认为梁阁的字比他的好看。
他对梁阁有种“晕轮效应”,盲目地认为梁阁一好百好。
祝余回教室时,霍青山和艾山正在瞎侃,他目不斜视地坐在座位上,决定先尝试一下疏远他们。
艾山人高大又毛发旺盛,球队平时训练多在室内,不然也在球裤里穿条弹力紧身裤。四月份开始热了,梁阁他们多在校服外套里搭球衣,下身直接穿球裤,青春期的男孩子身高腿长,球衣配校服格外挺拔清爽。
艾山也懒得穿弹力裤了,可他捂了一个冬天的体毛太长,一撸起裤腿实在有碍观瞻。
霍青山似乎有些感冒,鼻音稍重,“好家伙,这你不说是你腿毛,我以为你穿了条毛裤呢。”
梁阁难得分神掠了一眼,“能做顶假发吧。”
祝余抿住了嘴。
霍青山伸出手,快如疾风,薅下艾山一搓腿毛,拿在手里啧啧惊叹,“真长啊。”
艾山疼得鬼哭狼嚎,声泪俱下地谴责霍青山,“沸羊羊,你真粗鲁!”
祝余终于受不了了,面无表情地起身出去。
这些人真讨厌,为什么在他后面说相声?
他再冷静下来回教室,简希问他去不去打球,他想了想说不去。
“月考都考完了,你还成天读书啊?”霍青山笑嘻嘻地戳他脑门,出色的口语把简单的谚语说得相当漂亮,“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必须去。”
祝余被他硬绑着去,瞧见艾山的空桌子,“艾山呢?”
“脱毛去了,昨天就找我借了我女朋友的脱毛膏,等会儿就来。”
脱毛?
霍青山又叫梁阁,梁阁低下眼,拧巴地说,“不去。”
“那太好了。”简希搭住祝余肩膀,“你想不想看周一朵?大眼睛,婴儿肥,很漂亮,你喜欢这种女生吧?以前女朋友也是这种。”
祝余愣愣地被她和霍青山揽着走了。
他们刚到楼梯口,梁阁就跟过来了。
简希边走边笑。
祝余被他们簇在中间下楼,觉得他们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梁阁才跟他一起玩的,搞不好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呢?
因为他好看,他们觉得看了他心情好,才喜欢带他一起玩的吧?
是的吧?就是这样的吧?
快要走到球场,他还是问了,“你们为什么跟我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