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口令!全体都有!”单军向雪地中间一指:“科目!抗寒冷训练!脱了一起上!”
他第一个把上衣一脱,露出强健紧绷、腹肌分明的上身,战士们紧跟着都把上衣脱了,跟在单军身后冲进雪地中,一群精壮赤膊的小伙子们欢呼着跳进雪里,把大片大片的雪花往胸膛上擦,往战友身上泼,雪地上生龙活虎地闹腾起来,在寒冷中发出血性的喊声!
“连长!这……”索朗还没反应过来,被单军拖过来就往雪地上摁:“过来吧你!”
他手一招,战士们七手八脚一拥而上,不容分说把索朗的脸强摁进雪堆里,一张古铜色的脸顿时满头满脸都是雪,大家哈哈大笑,索朗好不容易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也大笑着抓起一团雪向领着头坏笑的单军扑了过去,战士们嗷嗷地起哄……
不远处,老连长和张新文在一旁看着他们闹腾,看着被战士们围在中间一起赤着膊撒欢的单军,老连长欣慰地笑了起来:“这小子,行!”
休息时间,索朗坐在台阶上喘着气,扭头对单军,真诚地:“单连,我服你了。”
单军笑笑,拍拍他:“你也不赖!”
索朗好奇地问:“我能不能问问,你是哪个部队过来的?”
索朗对单军的来路产生了好奇。他觉得单军不是从普通部队来的学生官,当兵的手里有没有,一出手就能掂出斤两,这是瞒不住的,更逃不过他这种老兵的眼睛。
“军事机密,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啊?”单军在手上缠着军用固定绳,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打马虎眼。
“好吧,反正你不简单,在边防团四百米障碍我只输给过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你一个了!”索朗笑着说。
“还有人赢过你?”单军有点意外。
索朗的越障成绩确实相当出色,虽然单军赢了他,但索朗绝对不差,他的成绩即使是放在优中选优尖子扎堆的特战旅也是名列前茅的,在普通连队那绝对是顶尖了。
“当然,他是我们团的‘战神’。”索朗钦佩地说。
“战神?”单军好奇地问,提起了兴趣。
“谁?”
“我们团的兵王。没人是他的对手,有他在,我们只能争第二,第一永远是他的。”索朗的语气中不仅有佩服,还带着神往和尊敬。
“这么猛?”单军不知道这万里之外还有******物,给索朗这么一说,倒想见识见识。
“他现在人在哪,团部?”
索朗摇了摇头,抬头向上看去。
单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索兰山的山顶。
山顶高耸入云,根本看不见没入云端的山峰,只能看到上头的云雾缭绕和积雪包围着的一片雪山。
“他在天边,在云上。在最接近天的地方。要不然,怎么是战神呢?”索朗虔诚地看着山顶,景仰地说。
单军愣了一下,没再问,看了看那虚无缥缈的山峰。
他感觉索朗口中的战神,隐约不像是现在存在的。单军不问了。
边防部队有很多牺牲的军人,到这里之后,单军已经了解了很多。所以,听到索朗这不同寻常的回答,单军怕又触碰一段带着血和痛的事迹。
他想,也许那是一位已经牺牲在边境线上的烈士,最终成为了这里的一个故事。他或许曾经是某个优秀军人,而现在是边防军人信奉传承的一种精神,一个信仰。
半山腰上,几个人合力终于把军车从冰包子里推了出来。
凛冽的寒风和雪片迅速在单军的棉帽上裹上一层严霜。
这趟上索兰山,是单军自己要求的。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索兰山山顶的连云峰哨所。
连云峰哨所位于海拔2000多米的高山上,是整个边防团最偏远、最艰苦的哨所。
单军刚到边防六连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哨所。边防连连部在山下,山上有一个偏僻的边防哨所,是整个边防团最艰苦的地方,被称为“天边哨”,因为在高山上,终年积雪,每年有半年是大雪封山,只能靠每半个月送一次给养,大雪封山后给养不能及时送上时,只能被困在山上忍饥挨饿受冻,犹如一座云海孤岛。
但最艰苦的不是条件,而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与孤独。
现在索兰山马上就要进入封山期,这趟上山就是连队上去给哨所送给养的,如果这趟送不上去,后面接连进入风雪天,山上的官兵就够呛了。
单军要求跟车一起上山去哨所看看,老连长和张新文都阻止,这个季节山上条件艰苦,进山非常危险,为了新任连长的安全考虑都劝他这次不要跟车,等明年开春后情况熟悉之后再上山,但是单军不为所动,还是坚持跟车上了山。
“单连,叫连里来个车送你下山吧,前头路难说,你就别跟着上去了。”张新文担心新连长的安全。人刚刚到连队,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事儿,你们能上我就能上,走吧!山上的弟兄还等着!”
“是!”
司机重新发动了车,艰难地磨着方向盘在雪中辨认着道路。
单军问张新文:“上山的路都这么难走吗?”
“是啊,尤其是这个季节送给养,车十次有九次抛锚,有时候天气太差只能是半道返回。没办法,就是这个环境这个路况,山上条件太艰苦,这附近连个人家都没有,等到封山了,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来,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
单军看向窗外。窗外被风雪模糊了的景象中,影影绰绰只看到层峦叠嶂的山影,绵延到天边……
短短的七八公里,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接近了山顶。
山顶的风呼啸而过,飞雪中单军看见了哨所的形状。
他终于知道,这个哨所为什么被叫作“天边哨”。
连云峰哨所位于索兰山的最高峰连云峰上,紧靠悬崖绝壁,一座四四方方的哨所营房,四周被护栏围起来,圈出一块平地。上山路只能开到哨所下面,需要步行爬上十几级陡峭的台阶才能上去,从下面看哨所几乎是悬在空中,和天际线连成一体,被笼在浓重的云雾里。
司机艰难地顶着风停在空地上,单军和张新文下了车,刚合上车门,张新文抬头看到哨所里刚好走出一个兵,喊:“哎!那个兵!”
那战士瘦瘦高高,面孔俊朗,表情却很冷漠,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向哨所后面的山崖走去。
“哎!你……”张新文见这个战士对他们不理不睬,愣住了,还要喊,却见这个战士根本不理会,在风雪中徒手攀上后面的山崖,身手敏捷地飞快攀上一截崖壁,转眼消失在山崖上的丛林里。
哨所里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两个兵冲了出来,急忙忙地在雪里列队成一排,站得笔直。
“副指导员好!”两个兵笔挺地向张新文敬礼,“357哨点两名到位一名外勤一名哨岗!集合完毕请指示!”
张新文还了礼,发火:“刚才那个兵怎么回事??不像话!”
为首的一个兵二十三四岁,长相透着机灵,愣了一下,对张新文解释:“副导,你知道的,……他就那样儿。”
“他干吗去?”张新文火大。
这个兵抬手向上指了指,张新文见了,不再说话了,也没再继续问。
几个人一起卸下了补给物资搬进哨所,张新文和司机还要趁天没黑赶着去山里另一个军用维修站送物资,还没来及正式向哨所介绍单军,单军让他们抓紧时间出发,这里他自己会介绍。送走了张新文,单军拎着东西进了哨所,哨所里那两个战士热情地把他这个生人迎进去,帮他拍去身上的雪。
“唉,多久没见着活人了,激动啊!”那个脸上透着机灵劲的志愿兵眼里像带着光似的,上上下下地瞅着单军,表情一脸激动。
“马班长,这什么话啊,我不是活人啊,指导员不是活人啊?”另一个战士是个新兵,长得朴实憨厚,肩章上只有一道拐,憨憨地说。
“你不算,指导员也不能算,我说的是新鲜的活人,你到这三个月了你见过吗?”
马平川二十四五岁,是个二级士官,西北人。马平川是真的激动,自从上了连云峰哨所,哨所里进进出出就是那么几个人,几张脸,抬头一看是他们的脑瓜子,低头一看是他们的脚丫子,除了每半个月来送给养的连队司机和个把老兵,就再也没见过别的人,导致他一见到生面孔就跟见了亲人似的条件反射地激动,从心底里往外激动。
“兄弟,别吓着,这地方,人是个稀罕物,见一次新面孔有多不容易,你以后就知道了。等你在这儿待久了你也和我一样,见着新来的就激动。”马平川帮着单军把行李安顿下,拍着单军棉衣上的肩章:“你也士官?下士,刚转的志愿兵?”
单军上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临时向边防连里的一个士官借了件挡风的棉大衣穿着。
“是啊。”单军没说破。
“那我比你老兵,来兄弟,喝杯水,热乎热乎。”
马平川一直不停地说话,好像存了很久的话没地方说一样,似乎不停说话都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他带着单军参观了一下哨所,单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说是参观,其实哨所很小,几乎没什么可看的。
为了方便观察敌情,执行边哨守卫任务,哨所都是建在山顶上。连云峰山顶半边是靠着一截突出的崖壁,哨所就倚着崖壁而建,另一边是狭窄的山路供上下通行,另外两边全都是陡峭的悬崖。地方有限所以哨所很小,光秃秃的在山脖子上,在这个面积狭窄的峰顶上,哨所就像一艘孤零零的船只,停泊在孤立的一片孤岛上。
哨所旁有塔楼,里面是观察哨位,营房上下两层,二楼是寝室、战备值班室,一楼是锅炉房、厨房、机电间和储藏室等等。四周是玻璃窗户,外面气温很低,风声呜呜,震得玻璃闷闷地响。好在哨所内烧着锅炉,还比较温暖。一楼的几扇窗户外订着铁皮,马平川说这是因为下暴雪时积雪有将近两米,好几次压塌了窗户,后来不得不订上铁皮。
“我叫单军,外单位换防到边防连的,以后自己人。”单军简单地向他俩介绍自己,伸出了手。
“我叫马平川,他叫刘柱,我们叫他柱子。”马平川握了手,指了指那个新兵,柱子腼腆地冲单军笑了笑,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圆圆的白净的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稚气。
哨所一共只有五个人,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军龄九年的老兵,现在正在上哨。有一个二年兵,就是刚才单军他们下车见着的那个。哨长半月前下山学习了,听说学习完就要调走,所以现在只有四个人。
“在这儿我看着他们几个都快看出疮来了,谁脸上有几颗痘我都数了好多遍。”马平川瞅着单军的脸乐:“兄弟,长得很帅啊!瞅着你比瞅着他们下饭多了。”
“马平川,这名儿上口。”马平川性格活泼,很好相处,单军很快记住了他。
马平川叹了口气。
“马平川,一马平川,我爹妈给我起这名儿,大概是想让我在平原上待着,可我待的这地方,跟我这名字就没一个字对得上的,除了山头,还是山头。以后我得改名儿,叫马山头。”
马平川的话把单军和柱子都逗笑了。
傍晚刘柱去塔楼换哨,换下来的是士官老罗,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十多,一张比同龄人显得沧桑的脸老实巴交的,对单军友好地笑了笑。老罗话不多,不像马平川能说,一看就是个比较木讷沉闷的人。马平川说他本来不这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挺爱说,也是这个环境里待的。
“在这儿待久了,语言功能都有一些退化,上次换防的一个下了哨所,结巴了俩月才恢复。所以我能找着人说话就赶紧说说,不然等退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马平川苦笑说。
单军看看马平川和老罗,听着外面风雪挤进玻璃缝隙发出的恐怖的吼声,心里不是味儿。
那晚上在哨所里做饭,终于见了蔬菜和肉,几个战士都过节似的高兴,哨所里已经吃了好几天的温水伴干饭,菜和罐头早都吃光了,连队再不送给养上来,干饭也吃不上了,只能喝水忍忍。饭煮好后一尝都是夹生饭,山上海拔高饭不容易煮熟,就只能煮个半生不熟。马平川招呼单军说,要是太硬吃不惯就用热水泡泡,多吃几次就习惯了。他埋着头,跟老罗都吃得挺香。
单军在部队不像在家里,早就习惯了有什么吃什么,可是看着这几个长年累月吃着夹生饭守卫边疆的战士,单军觉得嘴里的米饭不是滋味。
“还有个人呢?不等他?”单军想起还差一个。
“没事儿,给他留了,他自己会回来的。”
话刚说完,哨所门就给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屋外的寒气。一个年轻的战士进来,身上都是雪花,他关上门卸下身上的背囊,拍去身上的雪。
“你看,刚说什么来着。小帅哥回来了。”马平川笑说。
那战士抬起头,露出一张五官俊秀的脸,正是刚才那个一照面就去了后山的战士。他走过来看了单军一眼,神情一脸的漠然。
“林威,这是跟车上来的单班长,今晚住在咱哨所。这帅哥儿可把你比下去了啊?”马平川开玩笑。
叫林威的年轻战士无动于衷,连对单军点个头都没有,盛了饭盖上点菜就走开了,独自走向后面的锅炉房去烤火,马平川和老罗也早就看惯的样子,不以为怪。
“你别介意啊,这小子有点怪,跟谁都不热乎,就是个冷性子。在部队他就只听他班长一个人的话,其他人谁的账他也不买,什么连长指导员他都不放在眼里,一心一意只认班长。他就这样,不用管他,吃吧。”
“他上哪去了?”单军问,这大雪纷飞的,荒山野岭的他去了那么长时间,直到天黑才回来。
“训练。”
“训练?”
“自个儿训自个儿。这也是他班长给他的任务,这小子也是一根筋,一天都不落下,每天都去练体能,山里跑个越野什么的,大雪天都挡不住他。”
晚上雪停了,外面呼啸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时间只有七八点钟,却深山寂静得仿佛入了凌晨。晚上除了塔楼的夜哨,哨所里笼罩上了沉沉的孤单和冷清。就这么一块地方,就这么几个人,晚上也干不了什么事,就只聊天,林威上哨去了,刘柱老罗和马平川围着单军唠嗑,哨所太久没来生人了,唠嗑简直成了一种娱乐节目,最大的娱乐。单军知道他们在这里寂寞,那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寂寞,单军就跟他们侃,侃外面的事儿,从世界大国侃到世界大战,从尖端科技侃到新式武器,从好莱坞大片侃到那些大片儿里的美式装备,听得几个人眼睛都瞪得老大,贼亮贼亮的,听得嘴都合不上了。
“单班长,真羡慕你,我们在这儿啥也看不了,收音机也听不了,收不着台。到了晚上只能看星星,看月亮,看墙,看天花板。”刘柱羡慕地说。
一句话说得屋里沉默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天边哨所,没人知道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是怎么熬日子的。
“唱个歌吧!”单军忽然说,那几个都一愣。“我给你们唱,想听什么随便点,什么流行的都行,没我不会的,机会难得啊?平时我唱歌可贵,求着我的都听不着,今天便宜你们了,现在你们抓紧机会!赶紧的!”
“你行不行啊?”马平川怀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