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宜仍然不接电话。
后头有人追过来:“闻驭,你稍等!”
闻驭停住脚步,冷冷转过身。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段之随赶到他面前,口吻充满歉意,“小恩他确实是……”
“他今天€€€€”闻驭打断,“试图在我妻子面前自杀。”
段之随一愣,表情变得复杂。
闻驭丢下话,不加掩饰表达出不愿再与段之随交谈的态度。段之随嘴巴张了张,到底识趣地咽下了原本打算说的话,伫立原地目送闻驭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叹口气,转身返回病房。
段小恩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哎,说了让你不要回来,”段之随走过去关上窗户,痛心地说,“跟你说了很多遍,他如果想要挽留你,就不会三年多不来找你……你这样折磨自己,到底何苦呢。”
段小恩缄默不语。
段之随关好窗户,在床边坐下,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你不回来,还能存在想象,回来,连想象也没了,难道这就是你希望的?”
段之随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忽然,段小恩仿佛从麻木的状态里惊醒,浑身一颤,潸然泪下。
他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一种卑劣、不堪的方式,让自己变成丑陋的存在。
因为……想象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东西。
哪怕明明知道,闻驭其实没那么爱自己,闻驭放手就是真的放手,可他还是心存妄想,以至于在异国的三年多里,没有一天能够正常的呼吸。
所以他回来。
宁可最后一丝想象被撕得粉碎,也好过在想象里日夜煎熬。
终于,他听到了闻驭内心暗河最深处的话语€€€€残忍至极的话语€€€€
“小恩,我丢下方青宜把你送来医院,不是因为你比方青宜重要。”
“我的确做不到对你见死不救,放任你发病不管。但是,你知道我抱你离开的时候,脑子里最强烈的念头是什么吗?”
“比起救你,我满脑子都在想,我不能让你死在方青宜面前。”
“三年前那个犯人被捅死,对方的血溅在方青宜制服上,每次想到那个场景,都让我反胃得难以忍受。我不能让你复制那个场景,让他再经历一次。”
“不要再因为我伤害自己了,”最后,闻驭用分辨不出情绪的低沉声线说,“你的做法没有意义。”
段小恩压抑的啜泣,在段之随的话语里,终于变成放声恸哭。
他双手死死捂住泪水打湿的面庞,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段之随将他抱住,轻轻拍打他的背。
€€€€那天,他被妈妈关在屋子里。屋子很黑,没有电,身上被殴打的地方疼得厉害。他趴在栏杆上,呆呆望向窗外。平民窟的景象日复一日,都是同样的死气沉沉。
可是那天,坠落的太阳投落最后一道碎光,一个黑眸黑发的少年骑辆自行车,毫无征兆从他窗前掠过。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帧画面,少年的形象如划破死水的刀刃,牢牢印刻在他的瞳孔。一瞬间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黑暗的屋子,也忘记了浑身的疼痛。
他以为他拥有过。
可直到现在,他才绝望意识到,即使对方陪他渡过了从少年到青年的光阴,那人心底最隐蔽的领地,却始终不曾向他打开。少年如幻影不可捕捉,仿佛初见那日,清俊身影在最后一缕日落残像里,一掠而过。
第67章 63
电话里传出已关机的提示音,闻驭神情一顿,手机举在耳边,隔了好几秒,才缓缓挂断通话。
客厅里静谧无声,落地灯散发的昏黄光线只照亮沙发旁一小片角落。闻驭往后一靠,目光落向落地窗外暗夜笼罩的庭院。
夜色很深了,方青宜不回家,也不接电话。
之前,电话还能拨通,但这一次,连接的音乐响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闻驭再拨,那边直接关了机。
他去哪了?
闻驭遏制不住地焦躁起来,颅内的神经像被什么拽扯着一紧一紧发痛。他手肘搭在扶手上,很不舒服地支住额头,眉目间透出强烈疲惫。他郁郁想,或许,他确实应该在最开始,当他与段小恩第一次见面时,就告诉方青宜。
可当他回到家,见到睡在客厅等他的方青宜,他又无法开口了。
修长的身子蜷在沙发里,抬起迷迷糊糊的面庞,落入他眼帘的方青宜那么柔软,与当年冷冷疏远自己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不愿意把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存打破。
方青宜喜欢他吗?也许吧。可方青宜太有自己的主张。想给与就给予,想收回就收回,让他觉得面对方青宜,总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徒劳。
如同眼下。
不回家,不接电话,连一句解释都不屑再听。
焦躁愈发强烈,不断冲击闻驭冷静思考的能力。闻驭揉揉眉心,缄默片刻,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不常用的号码。
对方随时待命般,很快接通电话。
“闻总。”
“帮我找一下我妻子今晚住在哪家酒店,”闻驭嗓音低沉、平静,如果不见本人,根本察觉不到他此刻正陷入燥郁的情绪里,“他有洲际的黑金卡,先从洲际酒店开始找。”
方青宜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激醒。
仿佛被人攥块石头,不断砸击太阳穴,方青宜难受地蜷起身体,缓缓等头部的疼痛褪去。薄薄月色洒落窗台,他慢吞吞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酒店客房里。
在方明江赶到之前,即使情绪低落,他依然控制着酒量,维持在不会失控的界限。但见到方明江后,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倏然断裂了€€€€方明江再混账,毕竟是他亲哥,血液里天生刻着依赖。他后来喝得又急又凶,记不清喝了多少……记忆彻底中断了。
乍一醒来,方青宜喉咙干渴,伸手按开墙壁的灯,拿起床头柜的一瓶水急促喝了几口。他喝完水放回水瓶时,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洗过澡,还换了酒店浴袍。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吓了方青宜一跳。
陆临野就睡在旁边沙发上。
他睡得不踏实,刚听见方青宜开灯的动静便醒了,掀开盖在身上的外套,从沙发上坐起来。
方青宜宿醉未消,脑子不很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陆临野,你怎么在这里?”
陆临野抬起眼睛,神情不太自然地看向他:“你不记得了?”
方青宜试图回忆,可一用力思考,太阳穴又开始凿击般的疼痛。他有气无力说:“不记得……我连怎么来酒店的都不知道。”
“是你哥把你送过来的,”陆临野说,“他说还有急事要处理,让我先照顾你,他待会再过来。”
陆临野的解释过于简单,方青宜直觉哪里不对,但他头昏脑涨,实在没法集中精神,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洗手间冲把脸。
“现在几点?”方青宜问。
陆临野掏出手机看了看:“凌晨四点半。”
方青宜推浴室门的动作停住了,本想让陆临野先回去的话又咽进喉咙。这个点,连最早一班公交车都还没运营。
方青宜的醉意还没完全消退,脑子有些迷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陆临野眼里是什么样子€€€€头发凌乱落在额前,浴袍微微松散开,白皙的颈下是平整修长的锁骨。陆临野定定看着他,再次回想起几个小时前,方青宜醉得伤心难过又毫不设防的模样。
他起身走向方青宜。
走到很近的距离,陆临野才停下脚步,把方青宜抵在自己身体与浴室门之间。
“你回酒店后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方青宜心中掠过异样,下意识往后退,肩膀撞到了门板上。
陆临野一抬手,按住方青宜脖颈。
“奇怪……怎么我没有闻到你的信息素。”少年Alpha的手指探索着触及方青宜后颈,指腹沿Omega腺体位置摩挲,“为什么闻不到,你没有贴抑制贴啊。”
错愕从方青宜眼中浮现,有那么七八秒,他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办法理解陆临野在对他做什么。
接着,他脸色骤然冷下来,下颌紧紧绷起。
“松手。”方青宜生气地说。
陆临野表情有些淡漠,像是陷入某种情绪里,把方青宜牢牢抵着,并没有遵循眼前成年Omega的命令。
“你喝得一塌糊涂,吐在浴室里,是我帮你洗的澡。”他缓缓陈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头发是我给你吹的,浴袍也是我换的……还有你吐脏的衣裤,我也都洗干净晾起来了。”
陆临野每多说一个字,方青宜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推手想推开陆临野,却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强行将他抱入怀中,依恋地低下头,唇齿亲吮对方脖颈。
他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方青宜的信息素了?
陆临野的做法让方青宜霎时醒透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卯足力气推开陆临野,二话不说,啪地一巴掌甩在对方脸上。
疼痛从面颊传入口腔,血气迅速在口腔弥漫。陆临野挨了一记耳光,迷蒙的眼神蓦地恢复清醒。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临野僵在原地。
方青宜气得直喘,拢紧扯开的浴袍,声调压制不住地发抖:“你给我滚出去!”
陆临野怔怔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敲响。
大概是方明江回来了。
方青宜理了理呼吸,心中暗骂方明江太他妈混账,快步过去一把打开房门,迫不及待想让方明江赶紧把陆临野带走。
他站在门口,刚准备说话,一抬眼看清门外的人,脸色猛地变了。
那人垂低眼睛,也看见了方青宜。
以及方青宜身后,站在灯光暗处的陆临野。
闻驭的目光重重一顿。
借着玄关光线,他盯住方青宜的脖子,突然欺身往前,把方青宜的颈旁边一扣,眯起眼睛审视一般打量€€€€
醒目的吻痕落入视线。
闻驭瞳孔收缩,眼底翻涌晦暗戾色,表情一瞬阴沉得可怕。他静了两秒,突然手指插入方青宜头发,把他嵌入自己怀里,俯身用鼻子仔仔细细嗅对方身体。
没有Omega的信息素,但有一股强烈的Alpha信息素。
皮肤沾染这么强烈的信息素,没有亲密共处过,是不可能留下的。
闻驭力道发狠,按得方青宜脑袋很痛。搞不懂闻驭想做什么,方青宜又气又急,手脚乱蹬地踢打对方。
闻驭只一味死死扣紧他。
陆临野见状,冲过去要分开闻驭与方青宜:“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闻驭语气阴郁至极,“我跟我妻子的事,轮得到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