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实 第51章

方青宜读完柳寒发给他的信息,将手机放到一旁,继续进行与客户的法律咨询。等工作结束,他靠在椅子上,想了想,拿起手机回了个“好”字。

之后,柳寒时不时邀他出去。有次他约方青宜看话剧,因为公司会议推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中途丢掉汽车,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骑过去找方青宜。因为太急,还跟一辆电动车撞上了,西裤撕开一道大口子。好不容易赶到话剧院,剧目还是开场半小时了。方青宜站在门外等他,见他急慌慌跑过来,西服外套揉在手里,西裤破了,蹭了大团灰尘,领带也松松垮垮挂在一旁。这还是方青宜第一次见到柳寒穿正装的模样,本应英俊潇洒,可是这个小他一岁的Alpha骑个共享单车,赶路赶得头发凌乱、模样狼狈的样子,却透出一股真诚的笨拙。

方青宜不由展眉笑起来。

他的笑容让Alpha失了神,呆呆站着,望向眼前高挑俊美的Omega,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概方姗对柳寒提及过方青宜的情感经历,又或者柳寒对方青宜的性格有感知,他在同方青宜交往的过程中,展现出了非常克制的耐心。两人认识第三个月,柳寒才提出请方青宜去他家吃饭。

“朋友寄了箱很新鲜的松茸给我,”柳寒在电话里笑着说,“到我家吃晚饭吗。”

倘若说之前的交往,都还可以界定在朋友的范围,那么一个成年Alpha单独邀请一个成年Omega去家中晚餐,意义就变得不同寻常。

方青宜停顿几秒,婉拒了柳寒的邀请。

“……好。”柳寒的语气有些掩不住的失落,“那,青宜,下次再说。”

柳寒没再提要方青宜去他家的事。

他还是会分享好听的音乐给方青宜,但有段时间,他没再请方青宜单独出去。

成年人之间,很多做法无需言明。方青宜甚至觉得,或许两人会就这样淡下来,变成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然而,某个傍晚,柳寒穿着刚结束出差还没换下的全套正装,突然出现在律所门外,说想带他去看一场音乐剧。

“我记得你提过,你特别喜欢这部剧,”柳寒目不转睛盯着方青宜,“我弄到了两张票,一起去看吧。”

方青宜仰头回视眼前的Alpha。一直以来,柳寒的眼神都是柔和、包容的,但此刻,他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力量与热烈,以及孤注一掷,似乎决心再往里一点,推开方青宜内心最深处的门。方青宜的心跳了跳,忽然感到被触动。他站起身,点了点头。

作为在国内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员们的表演非常完美,呈现精彩至极的视听盛宴。谢幕后,观众致以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你稍等,”方青宜对柳寒说,“我去趟洗手间。”

一层大厅的洗手间排长队,方青宜看一眼,便直接转身往楼上走去。剧院二楼廊道内侧还要一个洗手间,只有经常来剧院的观众才知道,总是比较安静。

盥洗台角落的香氛缓缓释放柔和的玫瑰香气,方青宜的心情也很轻松。柳寒说待会带他去朋友开的live house,这周在做活动,有几支很棒的民谣乐队。

方青宜答应了。

他洗好手,抽出纸巾擦干水珠,推门离开洗手间。

往外走时,他的目光漫不经意落向走廊,整个动作像被按下暂停键,突然定住了。

离婚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再见过闻驭。他有时会在路上、商场、法院或者某栋写字楼,碰到以前学校的同学,共事过的同僚,委托过他的客户。他碰见过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但是,他一次都没碰见过自己曾经的丈夫。

因此,他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在此时此刻,看见闻驭。

第83章 79

与方青宜霎时间的不知所措相反,闻驭靠在走廊边,没说话,平静地看向他。

他穿黑色夹克,头发理得很短,一如既往的英俊醒目。只是不知是否走廊光线的原因,眉目里落着阴影,像一团暗暗的雾气,笼罩着挥之不去。

方青宜的指关节在口袋里不易察觉攥紧。

他和这个Alpha已经没有关系。

他大可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

方青宜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走廊的路只有一条,如果闻驭不避让,他只能与其擦身而过。闻驭贴了阻隔贴,可是他的信息素等级太高,即使有意收敛,依然存在丝丝缕缕夹杂侵略意味的气息,散逸在封闭的空气里。

方青宜不由加快脚步。

他快要经过闻驭时,Alpha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身体突然地碰触让方青宜一个激灵,一把甩开闻驭的手,有些生气地提高音量:“做什么!”

“你的衬衣没有掖好。”闻驭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指了指方青宜衣摆。

方青宜低下头,见自己衬衣只掖进去一半在裤子里,还有一半掉落在外头。他面色掠过尴尬,快速把衬衣整理好,嘴巴里莫名冒出一句:“陪人来看剧?”

闻驭没有回答。

话一出口方青宜便后悔了,恨不得把吐出口的每个字都咽回肚子里。他避开闻驭平静得异样的目光,转身准备离开,闻驭说:“不,我一个人。”

方青宜一顿。

闻驭工作很忙,对这类文化演出缺乏兴趣,从来就没有看剧的习惯。他不明白闻驭为何一个人跑来看音乐剧。

“一个人?”方青宜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句。

闻驭嗯了声。

两人对话陷入停滞。

方青宜:“有人在楼下等我,先走了。”

闻驭点点头,仍然站着没动,似乎因为疲惫,肩膀往后抵在了墙壁上。

方青宜往前走时,能够感觉到Alpha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他很想加快离开的步伐,却不知为何,又被一股反向的力控住双脚。

“不只是这场音乐剧,”他听到背后的Alpha,嗓音低沉沙哑的开口,“你喜欢的东西,话剧、音乐剧……只要上演,我都会来看。”

“这出剧在本市演三场,每场我都来了。饰演女主角的演员在上一场演出时,不小心从高台坠落,严重扭伤了脚踝,没有参演今天的场次。今天的女主角换了演员。她不出名,但表演得更生动、松弛。”

闻驭闲聊一般讲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很奇怪我竟然花这么多时间到剧院看戏。我总是在想,我会不会遇到你,如果遇到你我要怎么做,说什么,但我总是碰不到你,也许你没有来,也许你来了,我没有看到。”

“然后我以为今天也一样。可是当我坐在剧院,漫无目的地看着观众往里走,我忽然在那些人里看到了你。”

闻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从方青宜清瘦板正的背影移开,眼睛垂下来,落向剧院走廊地面的暗纹地毯。

方青宜静静背对着他。

这时楼道口传来急促脚步声,柳寒跑上楼,一抬头见到方青宜,喘了口气,笑着说:“原来你这儿€€€€”

注意到走廊里的另外一个人,他扬起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嘴角。

不等柳寒说什么,方青宜一扭头,快步走向对方,匆匆说:“走吧。”

柳寒仍然看着闻驭。

闻驭站在原地,像是没看到柳寒般,没有回应对方夹杂敌意与探究的眼神。

“你听说过白熊理论吗?”他盯着地面,自顾自般开口,“在一个心理实验里,实验人员提出一个特别的要求。他要求受试者在实验的五分钟里,不要去想北极熊。结果这些受试者在五分钟里,控制不住地频繁想起北极熊。那头北极熊变成受试者无法摆脱的意象。”

“我们离婚后,你一定努力地想要抹去我。你做到了吗?你有没有如同那些被要求不去想北极熊的受试者,反而更多地想起我?”

闻驭发问的语气很平缓,不像他的信息素,带着与生俱来的控制力与攻击性。但方青宜依然被他的问题激怒了。他猛地转过身,眼眶发红地瞪向闻驭,嘶声说:“闻驭,你住口!你搞清楚,我早就不爱你了!”

闻驭气息一寂,肩膀乏力地靠住墙,慢慢地抬了起眼睛。

闻驭的眼睛很黑,黑得像墨汁,浓郁幽深,望不到尽头。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方青宜。

“可是我做不到,试图不再想你的每一天,都不得不更多地想起你。”

方青宜脸色苍白。

“即使你说你已经不爱我,”Omega缺乏血色的面庞,努力克制颤抖的身体悉数落入他眼底。闻驭眼神黯淡了几份,疲惫又无奈地笑了笑:“我却变得更加爱你了。”

夜幕里,空中交织细密小雨。

方青宜坐进车中。

柳寒握住方向盘,等待地看向方青宜。他等了好一会儿,见方青宜没吭声,低声询问:“还去live house吗?”

方青宜恍惚抬起头,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暇思索说:“去。”

柳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没有开口。

汽车往前疾驰,方青宜望向窗外飞速后掠的夜景。

柳寒喊他:“青宜。”

“嗯?”

“安全带。”

方青宜回神,听见车厢里回荡着安全带未系的提示音。他连忙说句抱歉,拉过安全带扣上。

live house的老板是柳寒好友。他大概从柳寒那听过方青宜大名,只是还没见到本人。这次见到柳寒带方青宜过来,立刻撇下正在招待的客人,热情走过来打招呼。老板看了方青宜几眼,笑嘻嘻搂着柳寒肩膀:“小柳可以啊,这样个大美人你都能搞定。”

“别乱说。”柳寒有些难为情,也怕方青宜介意。他生硬转了话题,问方青宜想喝什么。

方青宜说随意。

柳寒去帮他点喝的。老板站在方青宜旁边,看向正在调试设备的乐队,说:“小柳一般不带人来这。”

方青宜一愣。

“他跟我提过你好多次,”老板说着,冲两个新入场的客人打招呼,“他是真挺喜欢你的。”

那两个客人看起来跟老板很熟,来回摆手,执意喊老板过去。

“你随便玩,有事喊我,我过去一趟。”老板说完就走了。

方青宜陷入沉默。

晚上表演的乐队方青宜一支都不认识,但他们的音乐做得很好,现场气氛也很棒。

只是方青宜并没能很专注地欣赏音乐。

演出结束,他跟随柳寒走出Live house。柳寒想必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两人坐进车中,一时都没有说话。

夜色渐渐加深。

忽然间,柳寒倾身过来,Alpha的呼吸擦着方青宜的皮肤,帮他系上安全带。

“待会去我家吗。”柳寒问,嗓音有一丝细微的紧绷。

这个隐晦又直白的问题,在今天晚上,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但对方青宜与柳寒而言,这个问题迟早要来的。方青宜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垂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淡淡的阴影。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

柳寒不再说话,坐回驾驶位将车启动。深夜的城市不复白日喧嚣拥堵,道路空空荡荡,汽车行驶得很快。

方青宜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停下的,他是听见柳寒说“到了”,才拉回游走的意识。

方青宜没有多想,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柳寒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青宜。”

“怎么了?”

“你看看外面。”

方青宜抬起头,目光落向车窗外。这一看,他怔住了。柳寒没有带他去Alpha的住所,而是把车停在了他自己家楼下。

“我在路上开了二十三分钟,你没有注意到,我是往你家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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