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实 第53章

声音有种在哪听过的耳熟,方青宜不自觉抬起头,朝说话的人看去。那人没留意方青宜,专注征询Omega女伴的意见。倒是女伴感知到方青宜的视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楠平,”女伴小声问,“你认得那人吗?”

季楠平顺她所指,注意到方青宜,一怔,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方青宜也略略点头回应。他跟季楠平谈不上熟悉,大多数时候见到对方,都是身为助手跟在闻驭身后。作为闻驭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个谈不上熟悉的季楠平,却恐怕最了解他与闻驭之间的婚姻纠葛。

季楠平在原地踟蹰些许,似乎想走过去找方青宜说话。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已至此,自己何必旁添枝节,于是低头冲女伴解释两句,打算离开餐厅。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季楠平今天是上班的,中午原本要陪闻驭去一家公司谈项目。但上午正发展中的相亲对象来公司找他,被闻驭撞见,闻驭就不让他跟着了,说自己单独过去,让季楠平陪对方吃饭。季楠平怕耽误事,手机铃音调得很大,一响起来,周遭全听见了。

季楠平看眼来电人,皱眉接通电话:“怎么了?”

“楠平哥你现在在哪,赶去xx医院要多久?”闻驭在外地出差的第二助理急慌慌说,“闻总出车祸了,正在医院。”

“什么?”季楠平的声调陡地提高八度,“他伤得严重吗?怎么会出车祸?”

“不知道,好像是……隔离带……”那边的信号似乎不太好,声音时断时续,“你赶紧去……”

信号断了。

季楠平的表情变得难看,再回拨过去,手机里响起无法接通的忙音。他放下手机,决定直接赶去xx医院。还没迈出步子,手臂猛地被人一拽。

“€€€€你说闻驭怎么了?”方青宜脸色发白。

季楠平急于了解闻驭现在的情况,顾不上思考其他,匆匆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就去医院,你要想知道就跟我一起去!”

第86章 82

闻驭是在谈完项目,驱车返回公司的路上,为避让前方车辆,方向盘猛地一打,直通通撞向了道路中间的隔离带。整个车头和驾驶室一侧车门被撞击得凹陷进去。好在他系了安全带,汽车又弹出贯穿式气囊,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他。

季楠平在车上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赶到医院时,他紧张的脸色已经放松不少。比起撞到几乎报废的汽车,闻驭的伤势不算严重。

轻度脑震荡,面部、鼻梁和手臂擦伤,以及左手腕骨折。

方青宜听到闻驭出车祸时,脑子一下子空了,浑浑噩噩随季楠平上了车。季楠平接打电话的话语声,时远时近落入他耳中,慢慢地,他意识到闻驭伤得不厉害,冰凉发麻的躯体才逐渐恢复知觉。

他跟随季楠平赶到医院,看见急诊室的门,原本走得很急的步伐突然慢了一拍。季楠平没留意他,三两步推门进去,留给方青宜一个匆匆背影。方青宜停住脚,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顺着墙边的公共座椅坐了下来。

急诊室人来人往、声响噪杂,大铁门被推开又关上,关上又推开。

他呆呆坐着,不知何时,看见铁门再次被推开。季楠平手挽西服走出来,直接来到方青宜面前。

“该检查的都检查了,你放心,闻总没有大碍。”

“他的手……”方青宜声带有点哑。

“哦,骨折的左手已经打好石膏,大夫说一个月左右能够愈合。”

方青宜慢慢从椅子上起身:“那我走了。”

季楠平迟疑一瞬:“你不进去看看?”

“不用了。”

季楠平看了看他,没有多留,送方青宜往外走。

“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没关系,我也顺道出去买杯咖啡。”

两人沿走廊往医院大门走。方青宜到底没忍住,闷声说:“那条街道的车一向很少,前面进道的车也提前打了灯,他怎么能没留意到,居然撞成那样。”

季楠平没有立即回答。

直到快走出大楼,季楠平才没头没脑来一句:“我一直担心他自己开车要出事,今天没跟他一道去,心里总归不踏实,没想到真出事了。”

“什么?”

“他睡眠障碍持续大半年了,最近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我劝他看医生也不看,没日没夜工作,把自己变成一台工作机器。”

季楠平说着,叹口气:“Alpha的身体素质的确属于人类最优越的范畴,但再好的身体也架不住持续不断运转。他在透支自己的生理极限。”

季楠平忧心忡忡地念叨,突然察觉方青宜一言不发。他转头,见方青宜低下眼睛,睫毛细细颤着,脸色颇为苍白。

“……抱歉,我说太多了。”季楠平意识到失言,无意再与方青宜说下去,目光找向自助售卖机。他见门旁角落立着一台,匆匆道声再见,快步往售卖机去了。

方青宜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

他买了个汉堡、一杯牛奶,在街边的小广场潦草吃完,然后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夜幕一点点撕掉白昼的光线,直到余辉落尽,冷气侵袭,他才从长椅上站起来。

航班是明天上午九点,早上六点钟,他就得从家中出发。方青宜洗完澡,检查一遍行李、机票和证件资料,就上床睡觉了。

他没能顺利睡着。

方青宜喉咙发干地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他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钟头。

睡得烦躁,索性不再睡了。他走到餐厅喝了杯水,套上羽绒服,推门离开房间。

凌晨的街道寂静空荡。方青宜走出小区,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刚结完账,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砰地撞门走进来。

“店员呢!给老子拿条烟!”

男人浑身散发混沌刺鼻的烟酒气,一抬头见到独自一人、眉目俊美的方青宜,眼神飘忽起来。

“大半夜还在外面逛呢。”男人吹声口哨。

方青宜冷冷侧身,打算从对方旁边绕过去。这片治安很好,每夜都有巡街警察,他不认为对方能够对自己做什么。

对方嘿嘿笑两声,挡住方青宜的路,手放在自己裆部,狗一样耸了耸,冲方青宜做了个非常猥琐的动作。

方青宜怒意蹭地上来:“滚开!”

对方耍横:“奇怪,这店又不是你开的,我也是顾客,来店里买东西,你凭什么叫我滚?”

方青宜脸色愈发冷冽,还没开口说话,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那人衣襟间有一股陈敛干净的淡香,混着Alpha透出压迫感的信息素,如同点燃的烟草,灌满方青宜的嗅觉。他将方青宜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眼神阴沉地盯着对方。

大概是来人的眼神太过慑人,对方地气焰虚了几分,嘴中骂骂咧咧几句,往旁边让开了。

方青宜被那人揽着肩走出便利店。

街道的夜风迎面吹来,冲淡了刚才几乎淹没方青宜的气息。方青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狠狠挣脱了他。

闻驭被推得不稳地后撤一步。

方青宜没理会,快步往前走。

“别跟着我。”他说。

后面仍然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别跟着我!”

方青宜闷吼一声,转身直直瞪向闻驭:“闻驭,你他妈想干什么?”

闻驭也跟着收脚,慢慢抬起眼睛,看向方青宜。

街边昏黄的路灯照出他此刻的模样€€€€鼻梁、面颊都擦伤了,鼻骨处还贴着创口贴,左手臂被石膏固定,缠绕厚厚的白绷带。他此刻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又可怜。

方青宜的眼眶红了,从下午一直憋到现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无从宣泄的压抑感,令他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在我出发的前一天撞车受伤!”

闻驭一顿,漆黑双眸看着方青宜,疲惫地扯了扯嘴角:“你希望我是故意的?”

方青宜被他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他深吸口气,冷冷道:“偷换概念。”

“不是,”闻驭说,“我不是故意撞车。我当时确实分了神,没有留意前车并道。”

方青宜没办法否认,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季楠平在车上给他看了现场照片。汽车撞成那样,几乎到了不能维修的程度,如果不是气囊全部弹出,闻驭不知道要伤成什么样。

他又想起季楠平说,闻驭疯了一样工作,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你不待在医院,跑过来做什么?”方青宜嗓音一哑。

“我想送送你。你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不是吗?”

方青宜一怔,忽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在你楼下待了很久了,我看见你家窗户的灯光亮起,灭掉,又亮起。我没想到你会出来买东西,如果那人不打扰你,我并不打算出现在你面前。”

“够了!”方青宜打断,“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心软吗?”

闻驭深深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方青宜的话,到底是句挑衅的气话,或者严肃的诘问。过了片刻,他摇摇头,语速很慢地说:“怡怡,你应该很清楚,我想从你这得到的,不是你的心软。”

方青宜身形僵住。

“再让我送送你吧,”闻驭语气平静,平静得透出一丝绝望又柔软的请求,“送你到家门口,我就走。”

街道的风吹过来,空气里弥漫深夜的寒意。方青宜微微恍惚,忽然想起多年前,闻驭跟他妈妈离开时冰冷的清晨,他躲在窗帘的缝隙,看到闻驭回头望了一眼,像是在等待谁能够出来。但他慌乱拉上窗帘,把自己蜷在墙角,没有回应少年黑眸里,最后一丝还未熄灭的期望。

打从流产手术后,方青宜就觉得自己不再痛了。对闻驭多年的单恋,也仿佛在迅速地麻木混沌、失去感觉。可现在,那种渗透骨骼的隐隐作痛又开始死灰复燃。他喉咙发酸、呼吸艰难,不由得紧紧抿唇,缄默转过身,背对闻驭往自己家走去。

闻驭跟在身后,沉默地送他。

脚步声叠着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回响。

方青宜走到家门口,手指放在智能锁上,轻轻一刷,滴的一声,门锁打开了。

他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纹丝不动站着。

闻驭的黑眸里一片暗淡,凝视方青宜清瘦笔直的背影,很想伸出双手,将眼前背对自己的年轻男人搂过来,死死搂入自己怀中,用尽全部力气将之搂紧,使两人肌肤融合、骨骼相连。短短的一段路,他无数次涌起这样的欲念。也许方青宜会恼火推开,也许方青宜会沉默忍受,他设想着方青宜的种种反应,却最终没能把手伸出去。

“明天还要早起,赶紧睡吧。”最后,闻驭只是嘶哑开口。

他站在方青宜背后,一点点的,用自己的眼睛,将身前之人的背影揉进体内。

“明天路上一切顺利,在国外也是,开开心心。”

“……”

“晚安。”

“……”

“我走了。”

闻驭说完,转身离开。

快一点了,电梯没有其他人等候,很快就从一层升上来。电梯门缓缓打开,空荡荡的梯厢,却没有等来乘坐人进入。

闻驭凝固一般站着没动。

电梯张开门等候一阵,又自动闭合了。数字停留于所在楼层,静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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