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 第7章

无声铃淡淡地回:“知道了。”

还没走出客厅,曲文栋就听见身后砸花瓶的声音和“你是不是有病”的叫骂。坐上车好半天没说话,皱眉按着太阳穴,在齐先生跟司机说“回家”的时候,才开口说:“去陈生那里。”

走了跟阿善不同的路线,却去了同一个地方。曲文栋出现在温泉中心养老院,跟院长在中庭的树下喝茶。

“只有在你这儿的时候,才觉得平静。”

院长笑着说:“等咱们到这些老大哥老大姐的年纪,不平静也得平静了,折腾不起来。”

曲文栋摸了一下半白的头发:“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只有羡慕的份。”

“才五十出头的人说什么胡话呢!”

曲文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生,久安要乱了。”

“久安一直都乱。”

曲文栋摇摇头:“不一样,是天翻地覆的乱。从延大安死开始我就有种直觉,有别的势力在觊觎久安。曲家最不让我放心的就是文夺,我不知道还能护他多久。你以前是跟我父亲的,如果我不在了,陈生你€€€€”

曾经的曲三爷副手,如今的养老院院长陈森然伸出手掌制止他接下来的话:“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你都护不了的人我怎么护?拿什么护?帮你物色人选可以,接你的班就算了。”

曲文栋倒也没有意外,轻笑了一声抱怨:“当初就不该让你走。”忽然眯着眼睛向前方瞧了一会儿,问道:“那个年轻人就是阿善?”

有个老人沿着助行栏杆小步挪了一会儿,觉着有点累,阿善推来轮椅,直接把老爷子抱了上去。将他推到棋盘桌边,看别人下棋。老人抬头跟阿善说了什么,阿善笑得很开心。

“他很受欢迎的,我都想要这么个儿子呢。”陈生说,“当过兵,背景很干净,跟几大势力都没有任何联系。父亲资助过养老院,后来破产,人也瘫了,那时他还没退伍,我们就给父女俩安排了个住处。他回来以后照顾父亲直到送终,以后干脆就在这里工作了。家里有个妹妹在念大学,没有别的亲人。”说完又补了一句,“还是养父呢。”

“你介绍的人我放心。”曲文栋回答道,“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能忍受文夺那个暴脾气,想要拦的时候能拦得住就行。还有,就是盯着铃女。”

“红黛送来的那个女保镖?你不相信红黛?”

曲文栋皱眉,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她,这世上除了我,就只有红黛是真心为了文夺好,但凡事总有万一。红黛的背后福友会,可不仅仅只是几个阔太太那么简单。”

陈生不做声了,过了许久才说:“能退休,可真是一件好事。”曲文栋又佯装生气,说早知道就不该给他捐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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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章琮在自己办公室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客人。

四十岁左右,面容英俊,发型一丝不苟。一身手工订制西装和皮鞋,领针和戒指上镶嵌着同样的彩色宝石,看起来是根据今天西装的颜色搭配的。身后跟着一位混血年轻人,脸孔漂亮,个子也高,简单的白T恤下面穿了一条材质奇怪剪裁也奇怪的裤子。

年轻人腰后别着两把弧刃刀,进来的时候特意卸下来交给门房。曲章琮将警惕掩盖在热情礼貌之下,说道:“没想到白助理会亲自来,有失远迎。”

白星漠微微一笑,解开西装扣子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等曲章琮也坐下了,才缓缓说道:“曲先生为我们甘老板的家事想了不少办法,再不来实在过意不去。”

曲章琮满是遗憾地“啧”了一声:“想帮忙没帮上,让白助理看笑话了。”

“哪儿的话。”白星漠一副“千万不要在意”的模样,“不瞒曲先生,这事儿我们正在头疼怎么处理。照大安联合现在这个情况,要想对方放人跟饿狗嘴里抢食没什么区别。”曲章琮听了一阵哈哈大笑。

白星漠接着说:“我这次来其实跟这件事无关,我就直说了:曲先生有没有跟我们安全货运合作的意向?”

曲章琮一愣,试探着问道:“白助理说的合作是指?”

“我知道曲先生跟施特劳有联系,才想要帮忙要我们菱山那个小仓库。那里有以前矿车运输出入的路线,所以不卖不是想抬价,而是真的有用。只是目前在久安的客户€€€€”白星漠两手一摊,“也就这样了。”

曲章琮听懂了,嘴角一挑:“所以甘老板打算通过我,去发展施特劳?”

白星漠摇摇头:“老实讲,我们不太相信外人,也不想一口吃个胖子。如果曲老板有这个意向,未来能有整个曲家这个客户就是我们的目的了。”

曲章琮虽然点头但不置可否,问道:“白助理难道不想试试义海?”

白星漠仔细地看了曲章琮一会儿:“曲先生真心的?明眼人都知道,现在久安这个形势不会有三分天下了,要么曲家,要么义海€€€€”

“那甘老板选择曲家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因为我们跟红黛小姐之间的关系吧。”

白星漠长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真皮沙发的扶手:“我并不看好义海。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没办法吞掉大安联合,就是被施特劳和市政厅牵制得太紧€€€€依我看,他们就是那个想吃成胖子的人。”说完看向曲章琮,“至于找上曲先生的原因是:年轻,有野心,也有能力。我这样说,是不是够直白了?”

曲章琮礼貌地连说“过奖”:“我懂白助理的意思,那么€€€€跟安全货运合作我能得到什么?您知道我可不是指那块地。”

等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白星漠意味深长地笑了。

“曲先生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会面我没有通过红小姐,而是直接联系了您?”

“愿闻其详。”

白星漠指指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对曲章琮露出灿烂的笑容。

“货运嘛,最主要就是信誉,还要路线发达,安全迅速。只要出得起价,什么都可以运,运到哪儿都可以。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或者€€€€从阳间人世,到阴曹地府。”

曲章琮轻而长地“哦”了一声,豁然开朗的模样。

“对女人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多想。”白星漠微微欠身,对曲章琮说“请对红小姐保密”,“再给曲先生一点小诚意:不如早做准备抄抄大安联合的底。”

“白助理的意思是€€€€”曲章琮稍作思考,似乎有些意外。

白星漠叹了口气:“吴甘到底是老板亲戚,我们总要想想办法。既然于正文这边不放人,那不如就去找找二当家。万一老板亲戚混乱中‘不小心丢了性命’,人死了,我们总得要个说法吧。”

曲章琮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手:“哇,白助理真是个妙人。”

白星漠转动着手上的宝石戒指,一声轻笑:“赌瘾就是无底洞,填不满的。我们打工的还是要替老板着想,斥责几句难免,听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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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会计有种不好的预感。

雀哥拉拢曲家不成,求其次转向了甘拭尘,谁知助理白星漠一句“没那么多钱”便给挂了电话。雀哥一股火儿全都撒到了他的身上,直说要卸了他一只胳膊给甘拭尘寄去。吴会计吓得狂给白星漠拨手机,终于换来一次见面的机会。

然而白星漠没有任何要给他求情的意思,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坐在VIP包房里,把他伤了一只眼睛、头发糟乱、衬衫皱巴的模样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啧啧有声。雀哥关起门来跟白星漠密谈,吴会计和黑狗站在门外,被名叫阿择的混血青年缠着他俩问“我的裤子好看吗?”

黑狗不理他,看了吴会计半天,说:“甜哥,押我。”

“什么?”

黑狗一边动手解头上的绷带一边走向训练馆:“押我赢!”

吴会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却被八五拦在中间,在他耳边悄声笑:“小狗的脑袋就是简单,说什么都信。”等吴会计推开八五往武斗场去,临时换人已经完毕,虽然观众大有不满,但悬殊的赔率和高额奖金令人惊愕也令人心生期待。铃声一响,照样引起欢呼。

第11章 (修)序章:10

黑狗依然执蓝腕。上次被打伤的眼睛刚刚消肿,脸还青紫。指骨上重新缠了绷带,赤着上身,微微侧着头,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对手。

吴会计已经无法把他从四方台上拉下来了,只好沉默地观战。

黑狗擅长活用关节技,动作灵敏精准,年轻的身体和紧实的肌肉也可以发动一定程度的重击,爆发力很好。从前两局一胜一负的试探之后,第三局开始就占据着上风,如果不是视力受到影响,他的攻势应该更精准。

比起黑狗,对手的动作似乎有点慢。但吴会计看得出来,红腕这一方目前防守居多,并不急于分出胜负,直到三分钟结束,红腕挂了彩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

不对,吴会计想。红腕的实力非常一般,达不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但他并没有机会将这个感想传达给黑狗,即使传达了,黑狗大概也没空理会。然而从第四局开场,黑狗从对手的表情中也敏锐察觉到了:对方所保留的实力,将在这一局全数释放。

闪电一般的直刺拳直冲面颊,黑狗双臂的格挡刚好来得及,对方的扫腿又接踵而至。黑狗瞬间将肘关节下压抵挡回去,迅速以脚跟转动方向,侧身出拳,击中了对方的面颊。

红腕吐出一颗牙,笑意却丝毫不减。毫无停滞地旋身继续攻击,抓住黑狗视觉上的弱点,持续向右侧进攻。吴会计猜得很对,红腕并不是一个招式精准的对手,但黑狗往日对战的经验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他并没有因为被击中有任何停顿,黑狗无法抓住空隙反击。

拳头明明击打在人类的肉体上,反应却如同落在钢铁上的雨滴。

仿佛没有痛感。

仅仅两分钟过去,黑狗优势不再,压低身体只能勉强防守,打不出一次有效的攻击。明明是同样的量级,对手的伤害却高出一倍不止。黑狗鼻梁在一次膝盖攻击后可能断了,鼻血流进嘴里,滴落到四方台地面上。没来得及躲闪,红腕一个跳跃侧身肘击落在黑狗后脑。

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迎来了第四局的结束。雀哥兴高采烈地鼓掌。

“小黑!”

吴会计冲到笼子前面,朝趴在地上喘息的黑狗喊:“小黑,认输!他做了骨骼替换!打了药,不知道痛的!”

黑狗看见他,咧嘴笑,牙齿上都是血。

“押我,给你赢。”

吴会计摇头:“我不会死的!小黑,有人会救我,你听话!”他看黑狗爬起来,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随着最后一局的铃声摇晃着站了起来。

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黑狗不再防守,一股脑地进攻。杂乱,毫无章法,几乎无法造成伤害€€€€只是徒然地“快”。可对于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这个速度维持十秒刚过,他视力受伤的右侧身体就出现了空隙。对手抓住机会,打得他摇摇欲坠,接着一记重拳砸了过来。

拳头挤压过面部肌肉,黑狗的脸和身体随着力量偏向一边,他似乎被打得旋了个身,然而手肘却高高扬起,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手的耳朵上。又一次后摆肘击,并且根据战况调整了方向。

“耳朵?”吴会计微微握紧了拳头,轻轻地说:“聪明。”

红腕晃了下脑袋,有血从耳朵里流出来。他也许感受不到疼痛,然而耳部遭遇肘关节直击,依然会有强烈的耳鸣甚至暂时性失聪、丧失方向感。

这在四方台战斗里是最致命的时刻。

虽然只比对手多了一口气,黑狗还是在第五局还剩一分钟的时候结束了战斗。八五盯着黑狗,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吴会计站起来,朝二楼VIP室看了一眼。

白星漠透过观景窗看吴会计扶着黑狗去医务室,轻声说:“有点意思。”看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也要到了。”

楼下一声巨响,继而响起嘈杂喧闹,叫骂声里混杂着枪声、尖叫,门外小麻喊:“雀哥!二当家杀过来了,说、说要给大当家的报仇!”

雀哥脸色一白,腰间的枪拔出来还没对准白星漠,厚重的门扉被斩成四块,X型的裂缝里透出电磁特有的荧光,阿择握着两把弧刃刀破门而入:“天呐星哥,他们还在用火药子弹,好复古哟!”冲着雀哥灿烂地一笑,手腕一翻,对方的枪连着半截小臂齐刷刷地掉在地上。跟白星漠一起来的小姑娘吓得往后一跳。

高温粒子的灼烧,伤口甚至没流多少血。白星漠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嫌恶地看着在地板上翻滚着的雀哥。阿择问道:“要不要下去帮忙呀?”

白星漠重新做回沙发上:“帮什么帮,‘他’生气呢。”

阿择浑身一抖,直说“惨了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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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躺在医务室床上,用眼神询问吴会计。

他只知道吴会计欠钱多,却对“多”并没有具体的概念。赌赢了足足有几万块,是自己十年都挣不来的钱,那一定是很多的“多”,够还钱的“多”了。

吴会计点点头,摩挲他的脑袋:“嗯,赢了,还有剩呢。”

黑狗笑,呼呼地喘气,嘴里的血染得几乎看不见白色牙齿了。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有些模糊,听吴会计说:“休息吧,小黑。”

八五带着一群拳手进来,反手关上门。黑狗还要挣扎着往起坐,吴会计垫高了枕头让他靠着,手垫着颈侧捏了一下,他便彻底睡过去了。

吴会计转头问八五:“门锁好了?”

八五一愣,又笑了,“放心吧,怎么叫都不开。”

吴会计点点头:“那就好。”说完从床边的钢制推车上,捡出一把手术刀来,切开了失去意识的红腕拳手的缠手,随机划开了他一根手指。举起来给八五看:“你们这样很不公平啊。”

皮肉里面的骨骼已经替换成高密度金属,拳对拳能把人骨直接打碎。要不是红腕基本功不好,黑狗的半边脸早就垮了。

八五“嘿嘿嘿”,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嬉皮笑脸:“就怪你跟这小狗命不好。”

吴会计一边说“是啊,能怪谁呢”,一边摘下了眼镜和右眼上的纱布眼罩,从左眼眼尾撕下一块极薄的人造皮肤,那有些下垂的眼尾一下子变得微微上挑。吴会计揉揉右眼和眉心,捋顺头发,仿佛解放了似的,向八五微微一笑。

八五舔了下嘴唇,示意其他人守着门,自己走近了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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