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会计把手术刀在手里颠了颠,答非所问:“那也别怪我,你们的命也不大好。”门外有响动,八五还没来得及听,感觉喉咙一堵,他不能说话了。
伸手去摸脖子,摸到一根细细的刀柄,下意识地想拔出来,人却已经倒在地上了。吴会计抬脚踏上他的胸口,弯腰抽刀切开了颈侧。
八五听见一种陌生而可怕的嘶嘶声,是动脉血从他皮肤底下喷涌到空气中的声音。
刀在吴会计手指间飞快而流畅地游走,如同一件有生命的玩具。
八五捂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去抓吴会计,却只能抓到他的左手。
吴会计没有挣,只是垂着眼睛看着他。他很快就没了力气,从吴会计手上抓下个什么东西,还有一枚婚戒从他指缝中掉落,叮叮作响地滚落在地上。
气管也被切开了,八五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吴会计没在意,眼神仿佛在说“送你了”,接着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啊,不过是个会计嘛,心情不太好的会计。”
医务室门外,阿择听见拳手们群起而攻之的呼喝声,叹了口气:“何必呢,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看的裤子没穿过呢,不知道珍惜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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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早就全都跑光了,二当家的人挨个房间清理“背叛者”,下了狠手,最后聚集到VIP室来。
雀哥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断臂,脸色白得像纸。白星漠说道:“打给于正文,紧急联络号码还是有的吧€€€€知心。”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从雀哥口袋里摸出一部旧式键盘手机,用手帕托着递给他。雀哥血红的眼睛瞧了吴会计半天,按下了于正文的号码,于正文还没开口,雀哥就喊:“哥!姓白的€€€€”
白星漠抽过手机打招呼:“于先生,委屈令弟了,让他代我去跟‘那位净火’问个好。”
于正文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谁的人,敢动我弟弟!”
“令弟早点放了我们的人多好,何必如此两败俱伤。”白星漠好言相劝,说完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笑,“二当家向您问好呢。”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敲晕了雀哥。
二当家的人进来看了一圈,问白星漠:“你们人找到了?”
白星漠摇摇头,看向地上的雀哥:“来晚了,按照约定先要他一只手,二当家用完了,就把他给我们好做个了结。”说完将雀哥手机扔给对方,“上一通电话就是于正文的号码,请二当家看着办。”
对方扬扬下巴:“二当家说话算话,请吧。”
白星漠一行人从从容容地离开了夜场,上了后门不远处的一辆保姆车。红黛正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一片便携显示屏,津津有味地看吴会计半夜跳窗的画面,“你可真坏呀白助理,净是存他出丑的模样。”
“万年难得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我还要把这段放在他家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白星漠理所当然地说,“我就不信‘别人’不这么干。”
红黛放下显示屏:“他人呢?”
“给自己的过家家收尾。”刚说完,只听得车顶上“砰”地一声落下个重物,车身一颠,整车人齐齐戒备,白星漠整个人贴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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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门开了,阿择探头探脑地进去,看吴会计坐在诊疗床上擦掉黑狗脸上的血,“把他送到医院去,肋骨可能断了,小心些。”
“知道啦。”阿择一蹦一跳地跨过地上的尸体,轻松地把黑狗抱起来,“星哥他们刚刚下楼了。”吴会计“啊”了一声,反而朝二楼包房走去。阿择正要往外冲,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从八五手里抠出个东西来,“哎呀,还是别给人看见比较好吧。”
吴会计推开窗,瞄准楼下的黑色保姆车一跃而下,踩着车顶跳下来,拉开车门笑眯眯地看着白星漠说:“你这个表情可真好笑啊!”
白星漠脸上此刻正定格着“惊魂未定”四个字。
红黛万分理解白星漠想要循环播放录像的心情了,等吴会计上车后握住他的手瞧了瞧:“又掉啦?”他左手无名指曾经戴着婚戒的那个部分,仿佛以缺少的戒指为分界线,连同手指一起不见了。
“仿生手指稍微有点外力就脱落了,麻烦得要死,”他一边抱怨一边不解地张开手掌,“那些模仿者好好的手指不想要,倒是给净火我本人啊!”
白星漠安抚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就不能当个正常一点的老板吗?甘拭尘€€€€!!!”
第1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1
他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空气里有药水的味道,仪器运行的电子音,还有女人在低声说话,问“他醒了吗?”
“还没有,伤得很重。”
“我去看看。”
滑轨门打开了,中跟鞋敲击地面,放轻了脚步向他走近,体重应该在五十千克左右。纤细手指探进围绕着床铺的拉帘缝隙,指甲做了精致的修理。
拉帘打开不到三十公分,便又急匆匆地合上了。
他怀抱着女人,鼻尖触碰到乌黑清香的发丝,像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密情侣€€€€如果没有一根尖锐的硬塑输液器抵在对方咽喉的话:“别出声。”
“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女人动听的嗓音里听不到一丝恐慌,输液器又向皮肤里刺了进去。“原来大名鼎鼎的‘净火’,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净火死了,如果你觉得净火没死,那你就要死了。”
女人饱含笑意地“哦”了一声:“好吧,你说死了就死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战场上不分性别。如果我没记错,是我先救了你。”荒郊野外,几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的常见戏码。
“你不知道那是在拍戏?”
“哦,‘大名鼎鼎的红黛’,下海拍A片了?”
女人又笑:“战场上的雇佣兵都认识我,看来没少对着我的海报做些色情的事吧。”
门外的女性问道:“红夫人,怎样呀?”听起来年纪略长,有点胖,呼吸有些粗重。红黛轻快地回道:“还在昏迷呢,小点声,去帮我从车里拿化妆箱进来。”
“哎。”
脚步声远去,他放开了手臂,红黛转过身来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这是对我无礼的惩罚。”美艳的脸蛋上,额角和唇边还留着无法被遮盖的淡淡青紫。
他舔舔嘴角,尝到些微腥味。
钟婶拿了化妆箱进来,护士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吓得钟婶捂着嘴拍心口“哎唷哎呦”:“好好的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家人在哪里呀?有没有通知他们?医疗保险有没得?”红黛给了她一个眼神,钟婶才闭了嘴,忍不住又问:“怎么称呼呀?”
他想了想,说道:“甘拭尘。心甘情愿的甘,拭尽尘埃的尘。”
红黛将他的名字在唇边轻念一遍,似乎觉得满意。待护士走了,对他说道:“甘拭尘,我们做个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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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黛走进厨房,看见甘拭尘正在煎厚蛋卷,见她来了问道:“饿吗?一起吃。”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红黛小小地抿了一口:“认识十年了,你见过我在这个时间吃东西吗?”
甘拭尘便将蛋卷倒进盘子,端到餐台上自顾自的吃起来。红黛看他换上了新戒指和无名指,问道:“你利用那个小狗取得雀哥的信任,确认了于正文与‘净火’的联系,他又为了救你那么拼命,我以为你至少会把他带回来。”
甘拭尘连眼睛都没抬:“我不喜欢粘人的家伙。”
他身着质地柔软且价值不菲的T恤和家居裤,仔细清洗过的头发即使刚离开床铺也梳理得非常整齐,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再没有半点吴会计的落魄模样,似乎同“吴会计”有关的全部都从身体内外剥离开了。
红黛了然地笑笑,“薄情寡义的野猫。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那个‘净火’会上钩吗?”
“净火”斩杀延大安的时候,甘拭尘正作为“吴甘”从事务所请了假,要去国外看“老婆女儿”。红黛打来电话:“又一个死掉的‘净火’回来了呢。”甘拭尘于是从安检队伍里退出来回到家,第二天去销假,说“护照掉了”。
为了探听线索,甘拭尘第一个想要接近的对象就是于正文。对方的隐匿让他选择以赌鬼“吴甘”的身份混进他弟弟雀哥的夜场€€€€被抓去做账实在是个意外。第一次泄露“做假账”的消息给二当家,利用他们的冲突让“吴甘”保住一条命,以及获得雀哥的一点点信任。
于正文很谨慎,足不出户也完全不使用电子通讯设备。如果不是有一个坑哥的弟弟,甘拭尘恐怕还不会这么快确认延大安的死与他有关。早先通过红黛背后的“太太集团”福友会,得知于正文与延大安妻子的真正关系,甘拭尘也并不觉得他会为了女人杀掉跟随二十年的大哥。
红黛说他“不懂得情爱真正的可怕之处,就是将你变得不像你”。
延大安当晚行动路线泄露,和车载防护系统失灵,于正文应该明白自己嫌疑最大。然而当延大安的死被外界渲染为“净火”的复仇之后,这个焦点一时之间就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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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看那个‘净火’会找上谁。他袭击赵享载,就证明他知道赵享载跟净火小队之间的关系,范围反而缩小了。所以下一个目标会引导我们摸清楚‘净火’出现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再一次利用了二当家,将“于正文为情背叛延大安”的消息给了他,二当家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且正义的理由,对于正文光明正大的开战。
那么“净火”会不会再次出现?刀口又会对准谁?
安全货运?
二当家?
亦或是于正文自己?
“如果于正文真的调得动‘净火’,这一次你对他弟弟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红黛微皱眉头,“但‘净火’找不到你,就只能去找€€€€”
甘拭尘把最后一块蛋卷放进嘴里,对她露出“就是如此”的微笑。
红黛啧啧有声,“如果我是白助理,早就一刀砍了你了。”
“已经叫阿择接下来这几天跟在星漠身边了,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做保镖,久安谁还有这份荣幸?”甘拭尘想了想发觉不对,“哦,还有你的宝贝外甥曲文夺€€€€为什么他会出面去找吴甘,你不是一直避免让他搅和进来?”
红黛表情有些阴冷,又有些无奈:“因为曲章琮。只要文夺还是曲家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她轻轻摇晃水晶杯里的温水,“我倒是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顽劣的富家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傻瓜说不定能活得更长久更快乐。”
“他可比你认为的更聪明。”回想起那天曲文夺的眼神,甘拭尘说道。
红黛顿了一下:“哦?”
“只是直觉。”
红黛一声轻笑:“毕竟他爹是个老狐狸。”说完轻轻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客房睡觉,“明天早上请为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准备好早餐,如果实在睡不着,不如再看看你未婚妻的电影学习一下演技。”
“我演技不好吗?”甘拭尘很是震惊地按着胸口,“落魄、无助又胆小的中年赌徒,我以为我诠释得非常完美。”数个奖项在身的国际影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不如数数有多少次不耐烦,差点就绷不住动手杀人?”
目送未婚妻的背影上楼,被戳中了痛处的甘拭尘不甘心地打开了白星漠留下的那片显示屏。从被关进去做账到跳窗逃跑,室外无人机毫无遗漏地记录了他那几天的状态。
还有黑狗。
跟着他跳下楼,动作敏捷轻盈,干净利落,落地的瞬间立即进入攻击状态。甘拭尘不禁称赞一句“漂亮”。在充斥着无用动作和街头械斗凌乱打法的武斗场里,又没有名师教导散养长大,他的身手还能这样不拖泥带水,黑狗拥有令人羡慕的战斗天赋。
镜头里的黑狗被麻醉针射中又挨了一棒倒地,阿择穿得像个棒球运动员似的冲出来从角落里挥舞着球棍,给甘拭尘争取到把黑狗带走的时间,撵着一个帮派成员跑了。
甘拭尘把画面放大,禁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那人的裤子不就是阿择在夜场里穿的那条吗?还腆着脸问“好看吗?”
录像到这里就断了,是白星漠特意截出来笑话他的。但后面的事情甘拭尘记得很清楚,把黑狗带到诊所,从口袋里摸出他心爱的播放器,砸裂了它。
几天后将安置了监听追踪器的播放器送给了黑狗。
被指着无名指说“凉”的时候,甘拭尘虽然用婚戒蒙混过关,但那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只是没想到并不轻易相信别人的黑狗,一旦付出信任就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差点儿命都搭上。
“可惜,‘净火’是假的,你的‘甜哥’也是假的。”甘拭尘对视频里的黑狗说,然后关掉了显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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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睁开眼睛看到蓝灰色的棚顶,白色的墙壁和窗帘,床头有仪器在“嘀嘀”响。手臂上扎着针头,长长的软管一直连到挂在上方的药袋。
身上很疼,但还是挣扎着要起来,有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过来把他按下,轻声告诉他“别乱动”。在药袋里加了一针,他很快又困倦起来。
恍惚间听见有人唱那首《上山割青草》,跟甜哥从做账的房间逃跑的那个晚上,昏迷时听见的歌声是一样的。
黑狗记起来了,那是甜哥的声音啊。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有一次似乎梦到甜哥来了,跟他说“这是医院,安心养伤,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长相跟以前的甜哥有点不太一样,但他记得声音和味道。
那就是甜哥。
等完全清醒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天。有护士过来给他喂饭,他也不吃,把人家瞪得很害怕,刚能动就想往外跑,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没办法只好放他走了。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除了甜哥买给他的播放器,还多了一叠钱。不知道是谁的,黑狗就没拿。
回到夜场武斗馆花了他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没走过这么远,哪儿哪儿都不认识,也不会坐车。再加上重伤未愈又没好好吃饭,身体虚弱,白天出来晚上才找回去。
武斗馆已经物是人非,门口拉着警戒线,门窗都只剩下空洞,室内一片昏暗。黑狗找到医务室,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努力地在这里回想记忆最后断掉的一幕,拼命寻找甜哥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