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夺上了车便开始哇啦哇啦地发脾气,并没有注意到无声铃的目光始终在看着后视镜。窄小的镜面里,一直有一辆旧式车保持着距离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照例去了玫瑰马俱乐部,曲文夺把一腔愤怒都发泄在陪练身上。碍于他的脾气和身份,人家也并不敢动真格的,被他拿木剑噼里啪啦胡乱敲打,砍完气呼呼地去做SPA,质问无声铃:“要不要进去看我洗澡啊?!”
无声铃忍了半天没动手砍他。
玫瑰马俱乐部的SPA按摩院,说是整个久安最顶级也不为过。从国外花大价钱请来的高级技师,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定制特殊香氛、按摩油,细分十二种用途、六种尺寸的毛巾,四季不同材质、款式的浴袍,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私密性极好。
而曲文夺曲小爷连技师都是专属固定的,从不给别人服务,四个人三男一女,编号“甲乙丙丁”,光是给他按肩捏手、端茶送水就能赚别人三个月的工资。最年轻的看起来刚刚成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戴着圆圆的眼镜,像个学生。
经过无声铃身边的时候向她微微一笑,阳光又开朗。无声铃看到他的胸牌上写着一个“丁”。
玫瑰马俱乐部里私下流传着一则八卦,说曲文夺喜好虐待,尤其喜欢良家处子。在国外玩出人命才被撵回久安,却变本加厉,在别处有一间专用小楼用来圈养“奴隶”。
关上门,小丁放下手里装着药草球的托盘,用遥控器合上全部窗帘,天花板上垂下投影幕,影像的播放为昏暗室内映照出闪烁的光。换了衣服的曲文夺没有踏进按摩浴缸,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戴起了眼镜,看着一页页密密麻麻的调查资料,淡淡地说:“看来这个SPA的时间会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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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享载说有点偏头痛,想要找人按摩一下。风云过到理疗科找了位大夫过来,又被赵享载支开去买咖啡。
“怎么个痛法?”大夫双手按上赵享载的头,被口罩阻挡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赵享载捉住了他的手,在无名指和指环上轻吻一下:“大概是对你的相思病犯了吧。”
大夫抽回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消毒湿巾撕开:“建议这位患者去开颅,换个脑子。”甘拭尘摘下口罩,一边在高级病房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擦手。
赵享载看他的脸,啧啧有声:“不愧是我的初恋,十年过去美貌丝毫不减。”比了下自己的无名指,问道,“戴婚戒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甘拭尘叹了口气:“我今天不想杀人,能不能别逼我。”
赵享载笑得十分开怀。
“这才是我认识的战场波斯猫呢€€€€只会杀人,不会伤人。”而且还是这么小巧的一道,仿佛只是为了告诉赵享载“我来了”。
甘拭尘单刀直入:“你觉得他是谁?”
“一个高超但也拙劣的模仿者。他熟悉你的技巧、习惯,甚至细微的动作,但没有你的气质和魂魄。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赵享载充满骄傲地宣布,“不要小看我对你的爱。”
“再对我说一个‘爱’字,你就永远别想‘爱’了。”指了一下赵享载的下半身,甘拭尘说,“他不需要瞒过谁,看过我战斗的人除了你,都死光了。”无论对手还是战友。
赵享载摊摊手:“现在看来并不是。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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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活着的队友,都有可能是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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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陷入了沉默。
血花由退役特种兵和当年久安最大帮派投资建立,与市政厅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净火小队的消亡与血花破产几乎同时发生,主要人员跳槽、机密外泄、资金链断裂,崩坍速度之快令人愕然,所有股东损失惨重,互相指责互相怀疑,却始终没有找到始作俑者。
这么多年来,甘拭尘也同样一无所获。
如果要问血花破产最直接的受惠者,那实在太多了。作为全球最知名的武装雇佣公司之一,拥有庞大专业的雇佣兵团队、武器研发、安保培训等多种业务,在战争市场上的知名度令人忌惮,也令人眼红。
就连作为血花“故乡”的久安,也有因为吸收血花雇佣兵而一跃成为久安大帮的存在€€€€这个帮派恰好就是大安联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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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想过我或许就是那个背叛者?”甘拭尘突然问。
赵享载很仔细地端详着他,没有回答,十分真诚地反问:“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有欲望吗?金钱,权利,性爱,甚至杀人,人活着就会有欲望,你有吗?”
甘拭尘很难得的露出微笑:“说不准我会有什么怪癖呢。”
赵享载摇摇头,“你没有,什么都没有也不想有,正是你最强大的地方。”
“但你有,所以你有弱点,”甘拭尘说,“如何,要合作吗?”
赵享载凑近了他,问了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没有想过我或许就是那个背叛者?或许跟你的模仿者沆瀣一气?”甘拭尘没有躲,反而亲密地贴了上去,几乎脸颊贴着脸颊,在他耳边低语。
“毕竟已经见识过真货了,你的审美会允许你通过别人杀死我吗,会允许我拙劣模仿者的存在吗€€€€未来的赵市长?”
赵享载的喉咙里咕噜一声:“你对我的了解真让我兴奋不已。可以上你吗?”
甘拭尘戴起口罩,“我的怪癖里不包含跟死人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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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里,患者跟家属挤满了大厅,一脸愁容。甘拭尘从他们当中走过,无数对生命的渴望在他身边拥挤着,尖叫着,他听得见,但无动于衷。
与其说他活着,不如说是没死。
因为没死,所以就活;
因为没被别人杀掉,所以就没死;
因为其他人都太弱,所以没能被其他人杀死。
只是这样而已。
他没有欲望,甚至没有愿望€€€€找到背叛者这件事,更像是他身为队长应该背负的职责,一个对亡者的交代。红黛说他薄情寡义,他从不反驳,也不觉得需要反驳。
无论爱还是恨,他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他人付出如此浓厚的情感。
口袋里手机在响,是阿择打来的。特别小声地贴着话筒,好像怕被谁听到:“老板,他不信我的话,一定要当面见你,我只好把他打趴下了。他死也不撒手,又发了烧,好可怜的!”
啊,黑狗。甘拭尘差点儿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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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第五家事务所之前,黑狗被阿择拦住,问他为什么找吴甘。
“我有东西,要给他。”
阿择伸出手来:“给我吧,我给他。”
黑狗警惕地握紧了拳头。他记得阿择,他们不救甜哥,不是甜哥的朋友。
“不给。”
阿择也不强求:“是他叫我来的,告诉你不要找他了,回家去吧。”
黑狗从不跟陌生人交流,直盯盯地瞪着眼,时刻防卫。察觉到这一点,阿择咧嘴笑,指着自己的脸说:“是我送你去医院的哟,我不是坏人,”又指指裤子,“你看,我的裤子这么漂亮!”
黑狗不明白人好坏和裤子好不好看有什么联系,也不打算搞明白,但他想知道甜哥在哪儿,而这个人认识甜哥。
“带我去。”
他上前一步,阿择飞快地退了一步,有些苦恼:“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如果你不打算把东西给我,也不打算回家,我只能又把你送进医院了哟?”
说完,手按上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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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带回来吧。”甘拭尘对阿择说。如果“甜哥”是黑狗的愿望,那他就有必要负起责任:亲手粉碎这个愿望。
挂掉电话,他来到另一间单人病房,缺了右手的雀哥在床上昏迷,人事不省。
二当家下手不轻,用雀哥逼得于正文现身,企图将大安联合剩余的产业收入囊中。于正文也不是省油的灯,提前做了准备,转移了延夫人和部分资产,冒死上阵将弟弟捞了出来。
甘拭尘于是当了一把程咬金,半路上把两兄弟截了。于正文表示只要让他弟弟接受治疗,安全地醒过来,他什么都可以配合。
“你有一个肯牺牲自己的好哥哥,所以你也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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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有食物的味道,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黑狗蓦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下了床,肋骨一阵痛,让他想起自己被那个叫阿择的高个子打败了。赶紧摸摸外套内袋里的指环,好好的还在。一颗心没等放下,听见外面有声音又警觉起来。他光脚踩着地板,四处找防身武器。
“是不是又没穿鞋?”
甜哥!?黑狗耳朵都竖起来。
拉开房门往出跑,在陌生房间里看到熟悉的人€€€€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熟悉,没有眼镜,脸上没有伤,眼神也不一样,两手插着裤袋,气定神闲。带双刀的高个子站在门边,向他打招呼:“我没骗你,我们是认识的嘛!”
甜哥看着他的双脚说:“鞋子。”
黑狗急急忙忙回去穿鞋,急急忙忙跑出来,怕甜哥又消失。
“你在找我?”
黑狗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环,仔仔细细地拿T恤下摆擦掉自己的指纹和汗渍,献宝似的放在手心里递过去。
甜哥的宝贝,我找回来啦。
他的甜哥笑一笑。
黑狗不会解读,只是直觉告诉他,甜哥好像并不是真的开心。他看到甜哥抽出左手来:“我不需要了,扔了吧。”
黑狗吃惊地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宝贝”在甜哥无名指上。
黑狗不是很懂,不是说很重要吗?不能丢的吗?或者“宝贝”可以有很多个?
甜哥走近他,像往常一样摸他的脖子,脸颊。黑狗抬头看甜哥的脸,重复道:“不要了?”
“嗯。”
黑狗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沉重,但不明白为什么。
“给你的播放器还在吗?”甜哥向他伸出手来,黑狗又在衣服里掏掏掏,拿出来给甜哥。他怕丢怕被抢,甚至不敢拿出来用,至今还跟新的一样。
“阿择。”播放器被甜哥抛了出去。
阿择飞快地抽刀,把它劈成两半,掉在地上。
黑狗眼睁睁看着,呼吸一窒,憋在胸腔里。
为什么?
瞪着眼睛看碎裂的零件,又看看甜哥,一万个不明白。甜哥笑,扭着他的脸看卧室床头:“放心吧,买了一个新的给你,你喜欢的歌全部都在里面。”
黑狗的眼睛还是盯着地上,“这个,是好的。”
“新的更好。”
黑狗摇头,使劲摇头。甜哥不管他,扣着他的脸说:“小黑,不要再找我了。”
黑狗喘了一会儿气,问:“甜哥,安全吗?”
“如果你不会把我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不再找我,把我忘掉,我就很安全。懂了吗?”
黑狗懂,保密,甜哥就安全。不找,甜哥就安全。可他点不了这个头,他记性可好了,没法忘啊。
“这个送你,卖掉应该值个几百块。厨房里有吃的,这个房子你也可以住,一年两年都可以。”甜哥点点他手心里的指环,“再见,小黑。”
黑狗目送他们出门,关门。蹲在地上把碎掉的播放器一块一块捡起来,连同里面不应该有的零件,觉得肋骨突然痛到没法呼吸,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