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 第55章

菱山殡仪馆就是后者。死于非命的人太多,导致殡葬流程都十分草率,无论是有主的尸体还是辨认不出的尸块,到这里都是一样的待遇。

穿过灯光明亮到刺眼的走廊和过于昏暗的楼梯就是地下化妆间,照明集中在停尸台上。白布下面能看到躯体的轮廓,化妆师一边为死者整理遗容一边嘀嘀咕咕:“可怜的孩子……阿姨把你的脸脸洗干净……下辈子生在好人家……看哪,长得多俊俏……”

有助手小心翼翼地送来热茶,她摘下口罩,才会发现这是一位面部表情左右不协调的中年女性,一边看起来冷漠,一边看起来愁苦。

她将白布掀开一点,不知道是在对助手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车祸致死。”

是一位瘦小的男孩,应该不超过十岁,头部受到重创。但化妆师将白布全部掀开,一具布满鞭笞、捆绑痕迹的尸体出现在眼前。

“性/器/官损伤,肛/门严重撕裂。”她声音有些沙哑,转身从化妆箱里打开一格小抽屉,拿出几张照片,是一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性/虐致死。”她面对活人又仿佛言简意赅得没什么话好说。

“什么……”助手走近了一点,惨淡的白炽灯映照出刘友玲的脸。

这回化妆师干脆不说话了,示意助手一起为男孩穿上崭新的衣裤。脚边的箱子里堆放着他生前穿过的衣物,在胸前被血污染的刺绣胸牌上,依稀能看到“天佛顾幼院”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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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驾驶位上吉贝卡的后脑,滕永吉不知道第几次暗自叹气。

除了秘书,她也兼职司机早晚接送他上下班,赵享载为此特意提供了一辆防护严密的专车。吉贝卡是个非常认真努力的女孩,只是并没有做秘书的经验,更没有卫生或者医疗相关从业经验。滕永吉一直迷惑赵享载把她派到自己身边来到底有什么用,因为比起文书工作,他现在更需要的其实是专业保镖。

刚参加完前秘书小常简单的葬礼€€€€滕永吉明知道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小常结婚还不到三年的妻子绝望的脸,和其他同侪对自己“不顾别人死活”的批评。

事发不过三天,就有不少人提交辞呈或者请假不上班,卫生局现在真的门可罗雀。

虽然暂时以“报备材料不全面”为由把所有申请都打了回去,但市政厅也不会再给他多少时间了。赵享载与福友会的调查怕也不是几天之内就会有结果,这期间制造一场意外或者谋杀,对沙天奥来说很简单,甚至于就算没有通过审批,那些诊所也一家都没有耽误地挂起牌子。

这个城市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吗?如果换成别人,小常可能不会死,其他人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活在阴影之下吧?

“局长,”吉贝卡浑然不知他的焦虑,用开朗的声音说道,“到您家喽。”

滕永吉解开安全带,“不用送我上楼了,你一个女孩子也早点回家吧。”

“不行哦,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呢。”吉贝卡晃晃脑袋,麻利地下车绕到他这边。滕永吉刚要开车门,却被吉贝卡“砰”一声又关了回去。

“哎?”滕永吉听见锁车的声音,他从车窗里看到陌生男人自停车场的阴影中出现,正在接近自己。而手里的武器表示对方来者不善。

吉贝卡挡在面前近乎天真地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男人打开电磁装置作为回答。幸运的是他似乎没把吉贝卡当做刺杀对象,径直走向滕永吉。

滕永吉将公文包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后座上寻找藏身之地,另一侧车窗也被攻击激发了防护系统,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汽车旁。

“来了两个?真是瞧得起我啊!”滕永吉此刻无比感谢赵享载的专车支援,他拼命招呼吉贝卡:“吉秘书€€€€!快上车!”

“请您稍等哦,”吉贝卡反手扯住男人的手腕,语气突然强硬,“别人好好问的时候就好好答。”

男人注意到面前的姑娘可能不是普通人,于是快速转手将短刀切向她的脖颈,吉贝卡侧身躲开却依然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展开迅捷而猛烈的拳脚相接,由下而上一拳击中男人肘关节,让他因手臂断裂而发出惨叫。

双拳松开又握紧,吉贝卡双臂隆起漂亮的肌肉线条:“既然用拳头交流才有用,那就看看谁的拳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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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漠带着知心走进富丽堂皇的曲家娱乐场,将大衣交给侍者,由专人带领来到预定的房间。

“哎呀,让曲老板久等了。”

曲璋琮状似热络地站起来迎接他,却又意有所指地打量着二人:“等该等的人,就不算久。”

白星漠装作听不出,入座后看向另一边留着八字胡、面相十分友善的男人:“这位是?”

不等别人介绍,对方便殷勤地同白星漠握手:“宝石生物的八字刀,久仰久仰,早就听说白助理的大名了。”

一阵客套寒暄,菜上齐了、酒倒满了,曲璋琮进入主题:“白助理,我就直说了€€€€接下来的合作如果再见不到甘老板本人,那安全货运怕是不够诚意了吧?”

第53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4

曲璋琮的娱乐场目前有两家,都算不上大,这一处在他二叔的物业,另外一处在他自己的物业。如今他的生意今非昔比,再加上曲文梁全力支持,这栋大楼里四座他独占三座。

每座里一至三层都是小拳台,四到六楼有美食档、娱乐档,七八层有客房。从九层开始是VIP区,十五至十八层则是特殊客人区€€€€给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富商与政要,每个套房都有单独通道,根据每位客人的需求定制所需服务,观看赛事既可以亲临现场也可以选择房间内的互动电子屏。

招待白星漠的客房则在十五楼,目前没有赛事,电子屏在转播娱乐表演。

听到曲璋琮的疑问,白星漠并不感到意外,端起水杯润喉,然后问道:“曲老板觉得在久安,哪种人最安全?”

“白助理有话不妨直说。”

白星漠把水倒进空碗,放下空杯晃一晃:“不存在的人,最安全。”

曲璋琮与八字刀彼此交换着狐疑的视线,等着他解释。

“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隐藏行迹这么多年?更何况作为明星红黛的未婚夫,有多少镜头和多少双眼睛在等着捕捉他,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拍到过?曲老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曲璋琮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来这件事也跟红夫人的运作有关系?我倒是听过不少‘白助理就是甘拭尘’的猜测。”

白星漠摇摇头:“我不是,我也不能是,但在某种合作方面,我又必须是。

“明星红黛需要一位未婚夫,为她挡去同曲家有关的风言风语,这个人要有一定资产,又要安全可靠、能够保守任何秘密€€€€我之前一直不理解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直到福友会浮出水面。

“而我从一开始就是‘甘拭尘’的助理,只不过在安全货运与您的合作之间,白助理€€€€就是甘拭尘。”白星漠端详自己食指上的宝石戒指,那是他自拍卖会上看中的古董,最近的新欢。“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吗?”

虽然被曲文夺评价“不够聪明”,但曲璋琮也遗传了曲家的多疑,并非轻信之人:“那吴甘又是怎么回事?既没有甘拭尘,哪儿来的亲戚?”

“这您不该问我,要去问红小姐。”白星漠将视线从戒指上转移到曲璋琮脸上,“吴甘事件,可是让曲家赚了不小一笔吧。曲家跟红小姐有十八年的交情,我和莫须有的‘甘拭尘’自认比不了。”

这番话非常不客气地将曲璋琮之前对他是否知晓红黛真实身份的质疑又打了回去。说“甘拭尘”与红黛交往数年都不晓得她与福友会的关系,那曲家又何尝不是?你们曲家十八年都没发觉的事情,该怀疑的人怎么都轮不到我。

白星漠这股毫不退让的气势和与福友会的牵涉让曲璋琮有些出乎意料,原本是打算在“甘拭尘”这件事情上做点态度,压压安全货运的价。他于是点点头:“照白助理这样说也是没错,但如果安全货运背后运作的是福友会,那此刻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去见红夫人更稳妥?”

谁知道你这些小动作是不是早就被福友会看在眼里了?

“这还真是需要你我都好好思考的事,依我看,合作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这么想我,我也这么想你。

看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起来,知心瞪着大眼睛不敢说话。八字刀反而笑一笑:“我这个外人说句实在话:您二位怕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想承认,被一个女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还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大家都是男人,丢脸也一起丢了,怕什么呢。”他这话听起来是讥讽,其实是打圆场,点出“福友会才是矛盾的根本”。

白星漠率先下了这个台阶,叹一口气:“安全货运的发展确实离不开红夫人的帮助,但我白星漠也不是吃干饭的,该抓在自己手里的就得抓在手里,别人碰不得。说白了,我绝对不想把福友会当敌人,但也必须得防着她成为敌人。”

曲璋琮则站起来亲自为他倒上酒:“白助理这想法倒是同我不谋而合了。”

两人迅速化解了空气里的尖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谈笑风生。而八字刀一边举起杯,一边用目光瞄向知心胸前的大能天佛会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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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怎么情愿,但曲文夺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曲文栋去公司了。

曲文栋经营着全久安最大的能源公司,把控着海洋新能源全部输入渠道;地产生意看似与福友会不相上下,却已早早就进军久安外围以及首都府;最不起眼的电力公司则刚在不久之前的举龙头之中发挥重要作用。

三块业务各自独立又相辅相成,铺开了自己独树一帜的生意版图。只是在以暴力经济和暴利行业为常态的久安,无论义海还是大安联合,在久安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通常是拳头与金钱并重,互相滋养,才能让权力生效,稳固地位,形成一个不断壮大的闭环。曲家老大低调缓慢的财富增长方式成了最下乘的选择。

但“净火”、施特劳与福友会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闭环。大安联合不复存在,义海陷入内斗消耗组织不断流失,式微已久的曲家反而成了最大赢家。

武有曲璋琮、曲文梁借新药之势迅速崛起风头无两,文有曲文栋联合福友会搅动暗潮、重新洗牌,久安局势似乎重归于矿业崩落之初:混乱,又充满机会。

谁都可能是下一个赢家,而赢家随时可能成为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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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虽然头脑极尽聪敏,但要想短时间内就掌握曲文栋几十年的经验累积也是不大可能。曲文栋只是让他看看资料、带他见见人、开开会,走马观花地几天就要把他累死了。

公司业务不一样,流程不一样,曲文夺脑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图表、数字、专有名词,还要接受大哥随时随地的考核,仿佛重新开始念大学,还要跟导师一对一。

只是尽管累,曲文夺意料之外的没再撂挑子,满口抱怨也把该学都学了,该记都记了。晚上点灯熬油地累出黑眼圈来,眼睛疲劳又干涩,时不时要滴眼药水。

曲文栋到底还是心疼,趁着中午吃饭时候说:“下午跟两位阿叔聊一聊,今天就早点回去吧。明后天我都不在,你也休息下。”

曲文夺不甚领情,戴好眼镜把面前的黑糖奶糕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功课摞得跟山一样高,休息得着吗€€€€呀,还挺好吃。”小小一份,几口就吃完了。

曲文栋难得地笑笑,把自己面前那一份推到他面前。

“你不吃干吗还点?”曲文夺毫不客气地开始吃第二份,还要打包给小章鱼。

“你妈妈爱吃,我记得你跟她口味差不多。”

曲文夺手里的木头小勺突然停下,抬眼看对面的大哥。曲文栋却只是看着他已经吃空了的碗碟,“这家店她以前很喜欢来,可惜老板夫妻俩后来去了外地好几年,最近才回到久安。”说罢转头看四周,言语中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惋惜:“以前就开在玫瑰大街上,三十年前很受年轻人欢迎。”

这是一家客流不多的小店,装修朴素,菜单主打久安本地菜和甜品,还有现在喝的人已经不多的久安老茶€€€€在拼配茶叶里添加陈皮碎、干山楂碎或者玉米须熬煮,每家口味和比例都不一样,茶味浓郁且带一点酸甜和玉米香气,比咖啡还要提神。

“现在不行喽,”有人过来添茶水,顺便接了曲文栋的话,“年轻人口味变了。”头发花白的老板娘一边笑眯眯地又添了一碟小菜给曲文栋,一边好奇地瞧着曲文夺。“这孩子该不会是阮小姐的€€€€?”

曲文栋点点头:“嗯。”

“怪不得长得那么像。”

曲文夺拉住老板娘的手:“您认识我妈妈?她经常来?您知道她的事吗?”

“文夺!”

曲文栋轻声呵斥,然而老板娘反而握住曲文夺的手,“阮小姐以前经常来我们这儿,那么好看的姑娘想不记住也难啊。搬走之前店里还放着跟她的合影呢,没想到再回来物是人非€€€€”老板娘没说出口“去世”二字,“多亏曲老板帮我们寻摸了个店面,要不然这房子都租不起了。”

看曲文夺满脸失望,老板娘抬手招呼伙计把打包好的奶糕放到他面前:“阮小姐爱吃我们这里的甜点,以后常来,阿婆请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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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奶糕回公司,一路上曲文夺都没说话,快下车了才问:“为什么带我去那儿?”

“我不是说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快死了吗?”

齐先生打开车门,曲文栋撇了他一眼:“那要看是先被人砍死还是先被你气死。”曲文夺翻白眼,把奶糕放进阿善手里:“好好端着!被人偷吃我也要气死!”

兄弟俩难得气氛好点,阿善跟齐先生不禁稍微松了口气。

“大伯,小叔!”刚进大厅,曲文夺听见熟悉的声音。风尘仆仆的曲章璞拎着电脑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抓着吃了一半的面包。

“连跟我们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大伯给你安排这么多事吗?”曲文夺眼睛瞅着他大哥,他大哥不动声色地回:“你哪怕有章璞一半的上进也省得我操心,他现在做什么你懂吗?”

无意中成了两兄弟借机拌嘴的由头,曲章璞只好连连解释:“大伯没让我做事,我是自己找事做的啦。”

又来考试,曲文夺轻声咋舌:“我知道,拼屋。”

曲章璞加入的业务组负责收屋买地,屋大多是零散旧屋,地也大多是私人所有,操作起来很麻烦。却是曲文栋地产独有的操作方式:凑零为整,俗称拼屋。只不过曲文夺是从纸面上学的,而曲璋璞是从一线学的。

“知道些皮毛不算懂,这楼里每一个人都能当你老师,有空多€€€€”

“又当这么多人的面训孩子,文栋哥!”爽朗的声音从身后解救了曲文夺。来人大步走过来揽住曲家两兄弟的肩膀,亲亲热热地往电梯里走,“你这毛病得改改!关起门来训不行吗?”

对方年纪比曲文栋小一岁,名叫丁秋,但曲文夺也要恭恭敬敬地叫“秋叔”,同另一位欧力群两个人是曲文栋的左膀右臂。曲章璞也跟着打招呼,丁秋摆摆手作为回应。

看着他们上了电梯,曲章璞才跟同事们一起按下另一部,装作没看到从电梯间镜面里瞄到他们意味深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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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安总局的早会一般在八点半,小舟端着咖啡进来,让钱金石开会前赶紧吃口饭。他师父极其难得地正在照镜子,一边抻着脖子照一边问:“小舟啊,你觉着我这鼻子怎么样?”

“啊?”小舟不明所以,上前一阵仔细端详,“是让净火砍着了吗,没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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