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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善跟齐先生双双站在走廊里等着,只听见“哐”一声,沉重的复古实木大门被人踹了一脚。齐先生已经习惯了,敏捷地躲开一步。接着曲文夺怒气冲冲从餐厅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上楼,一路遇见什么摔什么。
阿善已经许久没见曲文夺发疯,等他发泄完,倒在一团凌乱的床上,才摸过去抱住他。曲文夺喘气声里都带着嘶哑,去咬阿善的手臂,骂“那个臭老头”。
咬了许久才把牙齿松开,脸在阿善手臂里蹭了蹭,曲文夺闷声问道:“红姨有下落吗?”
“没有,福友会不想被人知道她的行踪,很难查得到。”
曲文夺捶了一下床铺,恶狠狠地说:“跟小丁和丙哥说,把郑远图的消息放给冯如许,别让义海闲着,打得越热闹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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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先生倒了一杯白水,从口袋里摸出药盒,拿出一颗稳压药来给曲文栋。
曲文栋含着药片,问:“老二那边什么动静?”
“在买楼,用假身份。”
把药片咽下去,曲文栋吩咐道:“我要跟陈生见面,不要在养老院,也不要被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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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前几天晚上的仓库录像看了两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甘拭尘就烦了,索性等待福友会那边专业人士的结果。楼下传来阿择吵吵嚷嚷的呼声,对楼上大喊“老板我要去跟月月吃饭了!”
走出房间,看黑狗和阿择正在门口打算脱掉身上的外骨骼,于是站在二楼朝下看:“先别脱。”又指指阿择,“没说你。”
“甜哥。”黑狗乖乖地停下来,阿择根据以往经验知道大概会发生什么,转头就跑了。
第一次使用军用外骨骼的训练,黑狗虽然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家,却全身都是青紫划伤,看起来摔得不轻。但也因此而迅速地掌握了使用技巧,接下来的几天都在跟阿择进行野外训练。
甘拭尘把脚上的室内拖鞋放在一边,脱了袜子折好,一边一个放在拖鞋里。赤脚踩着地板做拉伸,对黑狗说:“来追我试试。”
黑狗看看客厅,看看楼梯,看看自己和他甜哥之间的距离:“在这?”把动力调到中级只需要一秒就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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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这栋别墅的结构和外观都低调普通,一层占地一百五十平,上面三层地下一层,客厅挑空,有步行梯有电梯,内部格局和设计也跟他的喜好一样以简洁为主。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这个房子里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逃生路线,且不止一条。
更特别的是这些路线大部分都摆在明面上,如果别人能“看”得到且做得到的话,就可以从二楼栏杆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跃向二楼垂下来的四爪枝形黄铜吊灯,把自己转移到对面,顺手拆下楼梯围栏中的某一根作为武器。
当然吊灯根据他的体重和冲击力加固过,与起跳点之间的距离也是根据他的能力计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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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在这个别墅里,追上了实现你一个愿望€€€€”甘拭尘话没说完就看到黑狗向自己冲过来,“啧”一声便抬腿,毫不犹豫踹他下去,“但打坏东西要算在你账上,弄脏了要打扫干净。”
黑狗折个跟头在地板上滑行几米稳住了身体,抬头的时候甘拭尘刚刚从空中路线经过了客厅。等自己跃上二楼对方就抓着楼梯栏杆翻身上三楼,跟着上三楼之后甘拭尘接连几个跳跃匪夷所思地落到一楼地板上。
光是围着两层楼绕圈,黑狗都没办法摸到他的衣角,倒是因为不好控制距离和动力而碰碎两扇玻璃,差点儿从窗子跌出去。
“如果只是重复我的动作,是没办法追上我的。”甘拭尘晃一晃肩膀,对黑狗说,“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并不是快就是好,你要预判对手的路线并且好好利用地形和自己的优势。”
黑狗站起来点点头,再左右歪歪头,“蹭”一下优先占据了甘拭尘几次必经的落点€€€€黄铜吊灯,封住了空中跳板,也可以应对甘拭尘上下左右任何方向的转移。
“这才像话。”甘拭尘一边给予不像称赞的称赞,一边把楼梯扶手当做平衡木,走到中间坐下,仰头看着黑狗,“所以我下一步去哪儿呢?”
话音刚落便直挺挺地面部朝下跌了下去。
黑狗捕捉到他倾斜的角度便瞬间发动外骨骼,甘拭尘却抓着围栏把自己九十度固定在半空,“算了,还是哪儿都不去。”他看着跟自己调换了视线位置的黑狗笑嘻嘻,在对方冲上来的时候松开单侧手臂翻转横移一个身位,再跳下一楼。
黑狗不放弃,加快速度追上。两个人在别墅里上蹿下跳,不像猫狗倒像猿猴。
甘拭尘的速度超乎寻常,以外骨骼的级别来说,他可以做到与开启中级动力的速度相媲美。加上对肉体完美的掌控与运用,说他是一部人形机器并不为过。
但对甘拭尘来说,即使没有拿出十成十的能力对战,黑狗对战斗天然的直觉、迅速掌握诀窍的学习能力,也让他越来越惊讶。
在他接触过的对手中,黑狗的资质数一数二,甚至与阿虎有得一拼。
那个本应是最接近自己的年轻人,最崇拜自己的年轻人,却跟“那只狗”一样都早早地死于背叛之中。
黑狗再次于跃起中迎面而来,甘拭尘侧身提起膝盖攻击他的脖颈,却意外地扑了空。下一瞬间,他察觉两条手臂抱住自己的腰。
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个人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黑狗抱着他翻转半圈,以自身充当肉盾撞向墙壁。甘拭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手摸到黑狗腰上外骨骼强制关闭的安全装置。
即使如此,只卸掉一半的力道还是让两个人被重重地贴上墙再掉下来。
黑狗头昏脑涨却还是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嘴里都是血,依然高兴得不得了:“愿望!一个愿望!”
甘拭尘支起身体,捏着下巴查看他的嘴:“行了行了知道了,先别说话。”
舌头和口腔内壁被咬破了,不过问题不大。
“都知道使用动力变速了,为什么不记得反向作用力呢?”
基础军用外骨骼的感应调节一般被装置在腰部,通常用于急速行动和额外负重,因此对调节的反应速度与精细型要求不大。而雇佣兵团体因为用途特殊再加上财力出众,则会在基础款上进行升级改造,像血花这样的私人武装公司会拥有自己专门的武器开发部门,情报、暗杀、追捕、战场团队、战场个人等不同的使用场景都有各自的装备。
黑狗身上的版本更适合短兵相接的个人战,更轻巧灵敏,贴合性更好,感应调节一般设置在手部甚至手指部分,需要非常准确而细微的操作。但动力反应不超过零点几秒,从启动到最高级可以称得上瞬发而至。
因此它才能支持黑狗在攻击过程中的几次变速:降至0级,失去动力在下落半个身位以躲避甘拭尘的膝击,再次启动至高级瞬间袭击甘拭尘背部。
在刚才数次交锋之中,甘拭尘以身示范如何最大限度利用现有环境进行移动,因此黑狗学会在既有足够起落空间也有恰当支点的地方发动了攻击。
是有意引诱自己到这个地方还只是巧合呢?甘拭尘望着黑狗兴奋不已的脸,暗自想。
被清理嘴巴里伤口时黑狗的眼睛还在使劲眨巴,好不容易等治疗完了又开始喊:“愿望!”
“行行行,你要什么?”甘拭尘无奈地说。
“抱,甜哥!”黑狗张开了手臂。
甘拭尘吓了一跳:“啊?”
黑狗钻进他手臂里抱住腰,紧紧贴着甘拭尘的胸膛,闻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洗衣用品味道,埋头嘿嘿嘿地笑。
从黑屋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抱过了,黑狗很想念。
甜哥,就是他的新睡袋呀。
抱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甘拭尘忍不住提醒:“好了吧?”动手去掰黑狗的胳膊。
黑狗不松开,仰着脸跟他讨价还价:“那以后也抱!”
“你想得美,一次就行了。”
“甜哥没说!没说一次!”黑狗不干了。
甘拭尘“嘿”了一声,伸手摸他后颈,作势掐住:“你胆子大了,敢跟我咬字眼。”
“就是没说。”黑狗双手在他背后互相扣着,似乎察觉到他甜哥并没有真的动怒,起码脖子上的手掌还是温柔的。
“二十好几又不是小孩,有什么可抱的。”甘拭尘抱怨似的嘟囔着,却把手垂了下来。“每次不要超过三秒,三、二、一,好了。”
黑狗把手松开一点又扣上:“再三秒!”
“小黑你是不是跟阿择学坏了,等我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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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做梦了。
与其说梦,不如说是一些记忆的碎片。他早就遗忘的场景和人,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画面,一帧一帧扎进脑海。
身型高大的人在焦急地喊他的名字:“小虎!”
一张与“K”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笑眯眯地说:“你是猫,他是虎,做师徒正合适了。”
“我不收徒弟。”有人说。
耳边又有人轻声细语:“你以后就是第二个净火了。”
灰暗的房间,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剧烈的头痛。
“别相信他!”
谁?别信谁?
“他是背叛者!”
阿虎冷汗涔涔地醒来,脑袋受伤的那一侧持续着疼痛。女性温柔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臂,躺在他身边的杜新妹担忧地说:“阿虎,你做噩梦了?”
他喘了几口气,疼痛很快就缓解了:“脑子被破坏的后遗症,偶尔会这样,没问题的。”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过几天就好了,放心吧。”他转过身去轻轻地抱住杜新妹,“睡吧,明天光仔运动会你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一早,阿虎趴在栏杆上看杜新妹在楼下收衣服,一边给“K”打电话:“最近没什么事情吧?”另一个“净火”仍不知所踪,然而自己这几天着实过得悠闲了些。
“K”似乎正在散步,听筒里能听见风声,“没什么,有特殊情况的话会叫你的。你呢?你怎么样,头是不是又痛了?”
阿虎顿了一下,马上又说:“还好,没什么感觉,那我过几天再回去。”
挂了电话,后脑又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不禁偏着头呻吟一声。杜新妹刚好抱着晒干的衣服上楼,急忙跑到他面前:“阿虎?”
阿虎甩了甩头:“我没事。”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边走边说:“按摩一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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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把手机放回口袋,让皮鞋踩在堆积的落叶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像踩在很多层尸体上。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踱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血花训练场的防护网。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追寻那个人身影的日子。是最难忘的时光,也是最残酷最愉悦的时光。
多亏了这些日子,他才看清楚自己对这座城市真正的想法,和真正要做的事。
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层层枯叶下面传来的腐烂味道和秋日的寒气一起被吸进鼻子。他被呛到而咳嗽起来,北千里立刻拿着大衣小跑过来给他披上。
“又腐臭又甜美,或者是因为腐臭所以才更甜美,真是适合久安的味道。”“K”笑起来,又问,“千里,你觉得我憎恨久安吗?”
北千里点点头。
“是的,可是我也很爱它,所以我想让它成为它本应该成为的样子。”他拢了一下上衣,望着防护网里面隐约可见的爆炸后焦黑,脸色有些微不悦,“福友会现在是一个变数,尽快查清楚那女人和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我一定尽快。”
“另外警告‘负责市政厅的人’,小看赵享载是会吃苦头的,能切掉净火手指的男人远不像表面那样肤浅。”
北千里应下,又不无担忧地说:“阿虎先生的记忆€€€€不如我过去一趟?”
“还不用急,让他先过几天普通人的日子吧。”“K”望向天空,“毕竟残酷的战斗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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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阳光最好的下午,但菱山殡仪馆却常年都是阴冷的。久安一共两处殡仪馆,一处给买得起墓地的人,一处给骨灰罐要最便宜的、或者压根买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