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石给他扇一边去。
小舟这才突然发现了问题:“师父你今天可有点不一样啊。”
洗了脸打理了胡子,连头发都梳整齐,还换上了干净衬衫和外套€€€€小舟低头一看,好家伙,连旧皮鞋都擦了!
“哪有什么不一样!我天天都这样!”钱金石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往外走,“开会开会!”
然后马上就因为手头积压案件太多被局长蒋宝芳批了一顿,会后又叫去了办公室,笑眯眯地对他说:“福友会和赵区长之间还是要避人耳目做做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钱金石早已没了脾气,一脸“随便你们”的样子:“又有什么事,说吧。”
“虐杀案我们在找合适的人选去潜入,不久就会重启。另外有一件事还请你多方留意。”蒋宝芳将封装在证物袋里的一枚徽章、两枚胸标放在桌面上,钱金石瞄了一眼。
“大能天佛会,这不是你们的合作对象吗?”怎么转头就开始调查了?
蒋宝芳摊开两手:“那又如何?短暂的交集算不上伙伴。”
跟福友会的女人讲话真是处处不对路,钱金石把徽章弹回她面前:“如果是组织与组织之间的争斗请不要支使现役警探,我拿薪水不是为了给你们干活。”
“可现在就是我在发你薪水啊。”蒋宝芳轻轻巧巧地说。尤其看到钱金石两颊的肌肉紧绷,咬紧牙关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可爱呢钱警探。”
钱金石站得笔直笔直:“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局长。”
蒋宝芳哈哈哈地笑出来,在钱金石即将爆发的边缘收敛了笑容:“有线人举报,他们在久安高层迅速增殖的原因除了金钱交易还可能涉及到性交易。”用指尖咚、咚地敲了两下桌面,对应着一枚胸标,提示下面的话才是重点。
“被交易对象最大只有十岁,已知两人被虐待至死,无人报警。”
凝重的沉默从上空铺散开来,然后一层层下落,直至像水泥一样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少女虐杀案仍未有真正的结果,更加恶劣的犯罪再次发生。在久安这样的城市里,让钱金石的办案准则从“疑罪从无”变成了“疑罪必实”,他怀疑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确实的罪犯,而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每一个人。
“我向你保证,这无关组织之间的斗争,而是拿薪水的警探应该完成的工作。”
钱金石把证物袋收进口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扒了几下头发反而把发型搔得乱七八糟,又是以往那个不修边幅的钱金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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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矿业医院正门的广场上,临街排开了一趟遮阳棚,底下摆放着一排小桌,放着可随意取用的热饮、零食、纸巾和民意调查表。大能天佛会教众挂着天佛保佑的绶带,跟护士一起正在为路人分发免费体检表和教义宣传单。
“我们不是邪教!我们相信科学与神佑同在!病痛不是你的业障,而是这个城市积累的恶念!”
“兄弟姐妹们!家人们!科学保护我们身体,教宗保佑我们的灵魂!必将尽所能为我们争取更加幸福的今天、明天!”
“沙市长为改善我市医疗环境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需要这样能够做实事、为市民着想的领导者,而不是尸位素餐拿着纳税人的钱吃喝玩乐的败类!”
为市长沙天奥站台的同时顺便攻击一下赵享载和滕永吉。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气温下降,工作人员立刻将新的热饮和食物端出来给路人取暖。教众也聚集了不少,突然间人群喧哗起来,甚至有人当场跪下膜拜。
教宗齐建英和沙天奥一起现身,穿着棉布衬衫和旧长裤,亲自从纸箱里拿出暖手贴分发给医院附近正在做小生意的摊贩、商铺,闪光灯噼里啪啦闪个不停。
“‘乐园’项目只是我为久安做的第一件事!它已经为我们提供了数千个工作岗位!接下来我会大力发展医院和诊所,竭力为所有市民服务,为大家提供可靠的医疗环境,尤其是低收入家庭、妇女和小孩!”沙天奥说道,“菱山区将和其他所有城区一样,人人有工作,人人有收入!请大家支持我!”
不知道有谁在高喊:“为什么卫生局驳回诊所的审批?是不是区长赵享载借故打压?”
沙天奥十分宽容地笑一笑:“我们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是我相信,我们菱山区市民的眼睛和心,都是雪亮的,总会看到应该看到的!”
齐建英双手放在胸口,看着沙天奥,缓缓说道:“天佛也看到了,他会为您降下大爱!”
人群中爆发出连绵不断的掌声与欢呼。
拉票接近尾声,登记体检表的护士于是将目光从教宗与市长身上收回,把叠好的表格单简单整理下交回门诊护士站,跟值班同事换班。她从电脑里打开今天的检查和预约登记,简略扫过姓名与年龄,将视线落在备注栏,打开每一个写有“转诊”字样的病例。
清洁人员推着清扫车经过她身边,在自己负责的住院部楼层开始工作,格外仔细地清扫每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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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结束,沙天奥和齐建英直接驱车去远郊的山泉别墅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场温泉,浑身冒着热气在套房榻榻米上饮酒,服务生一道接一道上菜,新鲜的鱼生配着蘸料,贝壳勺上盛放着琥珀色鱼子酱。
沙天奥吃下一勺近百岁雌性鲟鱼卵制成、抵得上久安小康家庭一年收入的鱼子酱,眯着眼睛品尝它们在舌尖爆开的味道,说:“那个黑桃A确实还活着?”
齐建英则喜欢把它跟新鲜生蚝搭配,将汁水用舌头卷进嘴巴,点点头:“非常可靠的消息,不过要找到他需要费点功夫。”
“赵享载真有这么难对付?难道久安找不到能杀他的人吗?”沙天奥似乎不太相信。
“能砍下净火手指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这个人工于心计,身边还有特种小队保护。”齐建英一口气吃下五颗生蚝,用手帕擦擦嘴角,“而且现在局势复杂,义海倒了,福友会和曲家是敌是友仍未可知,我们不好动静太大。”
沙天奥单边眉毛微微一挑,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么黑桃A就有办法取他性命吗?”
“取不取他性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取他性命。对方好歹也是个顶级杀手,灭门之仇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沙天奥这才惊了一惊:“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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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享载以一己之力铲除‘扑克之家’,正是他在久安晋升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K”对着镶嵌在墙上的镜子整理领带,北千里已经准备好西装帮他穿上,却被他调笑:“下次别再帮我买了,‘打工仔’哪会穿这么昂贵的西装。”
“啊抱歉,”北千里看看了标牌logo,“我以为这不算贵的。”
“后面要再减一个零才行。”“K”一边把头发拨乱,一边将话题继续回到赵享载身上。“你这个年纪应该没怎么听过‘扑克之家’吧,当年净火横空出世,完全碾压了前辈‘扑克’的风头。后来他脱离血花自立门户,以培养精英杀手、暗杀任务从不失败而在地下组织中十分闻名。
“酷爱扑克牌赌博而代号‘扑克’,因为年轻时过于纵欲和酗酒而到中年就落下毛病€€€€不能勃*,”“K”用“你懂的”表情对北千里说,收到对方“哇哦”的回应,同为男性的二人能深刻理解那是怎样的自卑,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轻视:“导致心理和行为都十分扭曲,他收养的那些小孩也被影响得不怎么正常。”
“可是您说赵享载以一己之力铲除了他们?”北千里抓到了重点。
“K”哼了一声,“那不算什么,‘他’也做得到,而且一定更干脆利落,不必大费周章。”他拿起陈旧的零钱包塞进西装内袋,北千里跟他一起走出房间。
这不是春天大酒店,是在玫瑰砂北部一栋不起眼的民用住宅,房龄二十多年,出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中间一扇隔断门,两侧十二户共用两座电梯。所在楼层比较低,所以“K”选择走楼梯,北千里因为狭小空间里充斥着的垃圾、宠物尿味而屏住了呼吸。
走出住宅区,街边摊贩的叫卖、汽车鸣笛等嘈杂之声逐渐涌进耳朵。
“K”回身对北千里露出骄傲的笑容:“只要他想,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人,也可以杀掉所有人,他就是这样强大到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么另一位冒充者€€€€”
“K”并不急于搞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引出幸存者。我想对方应该比我更好奇,他在想办法试探我们、引我们上钩,所以反而可以慢慢来。”他跟北千里摆摆手,示意在这里分开,“一想到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里,随时可能擦肩而过,就觉得很好玩不是吗?”
北千里看着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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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到独一无二”的存在完全抹消了自己的存在感,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沿街看风景。黑狗坐在旁边根本不知道他甜哥目的地在哪儿,只是一站一站地记站名。甘拭尘总是有一些外人不知缘由的行为,但黑狗也不问,甜哥交代的事情就好好完成,不交代的就代表自己没必要知道。
甘拭尘捏他耳朵上方的豁口,想象着那个耳标在他耳朵上的样子,问道:“打这个的时候你多大?”看那个豁口的样子,应该是扯得一块皮肉都下来了。
黑狗想了想:“十?十一?”然后摸了摸脖子后面,问:“甜哥,打编码吗?”
“什么?”
“我是甜哥的人。”黑狗指着自己说,“我要打标记。”
甘拭尘皱眉:“你不是我的人,你是你自己的人。”
黑狗又不同意了:“我是甜哥的人!”
简直就是鸡同鸭讲。甘拭尘很无奈:“你要为自己活着,不要随便就成了谁的人。”
“没有随便!”
“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也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黑狗皱着眉头想,“怎样不算早?半年以后?一年以后?死之前?”
甘拭尘答不出来,便换了个答案:“或者等你见识过足够多的人。”
“怎样算多?一百个?三百个?”
虽然知道黑狗不是抬杠甘拭尘也没耐心了:“你这小孩好烦啊!”车上乘客忍不住侧目,甘拭尘干脆站起来走到车门处按铃,十分随性地下了车,跟黑狗发脾气:“不准跟着我。”
黑狗也不晓得为啥他就生气,远远地跟着。
甘拭尘不搭理他,见到新披萨店开张就推门进去。黑狗没钱,又怕他生气,就站在门外等,不一会儿被他甜哥扯着帽兜拎进去了。点了份披萨和沙拉,甘拭尘吃一口就嫌弃地放下,再也不碰,看黑狗毫不在意地吃进肚子里不禁感叹道:“可真是不挑食。”
初次见面时连那么油腻的剩盒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鸡胸肉和白煮蛋、粗面包也能果腹好几年的黑狗,让甘拭尘又生不起气来了,“小黑,你从来不会抱怨的吗?”
黑狗觉得刚烤出来的披萨好吃极了,大块的香肠、香喷喷的芝士,不明白哪里好抱怨。
“从小到大过那样的日子,当时也许不懂,现在没觉得不好吗?”
黑狗一边嚼一边很仔细地想,把披萨咽下去:“遇见甜哥,就很好!”接着又说,“甜哥不要我,就不好。”
甘拭尘“哈”了一声:“原来你的抱怨留给我了!”伸手弹他脑袋瓜,“吃你的!”
吃完了继续逛,甘拭尘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似乎只是逛街。去新开的武斗馆参观一圈,下一注;在成衣店给黑狗买件外套;甚至只是去快餐店借个厕所。
义海内乱,不少铺面纷纷易主,重装和改建动静不小,某些经营区域与数月之前已经大有不同。红黛虽然隐身不见,却丝毫没耽搁福友会的无情收割,将郑家近三成组织收入囊中,正堂会徽从义海龙纹换成了黑底红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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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黛的手机上收到来自甘拭尘莫名其妙的消息:“菜难吃,衣服难看,厕所也脏,呕!”
“调皮。”她如此说道,无视未婚夫的调侃继续听茉莉的报告。
福友会掌握了郑远图的行踪,但并不急于追杀。正如曲文栋所说,冯如许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他甚至想出了以郑天贵遗体胁迫郑远图现身的办法。红黛命令福友会联合曲文夺一边以真假掺半的消息搅乱视听,不让郑、冯二人有一刻放松,一边跟曲家竞争一般毫不手软地掏义海的家底€€€€即使冯如许现在就能干掉郑远图,他再也做不回久安老大。
然而摆在福友会面前的问题变得更多更复杂,混乱之中,谁与谁都可能从敌人变成盟友€€€€包括曲家。入户门响起开锁的声音,红黛暂时停止会议,坐在沙发上没动,看钱金石顶着常年眉头紧皱的苦瓜脸从玄关处走进来。
“欢迎回家。”红黛笑意盈盈地问,“今天有点晚啊?”
钱金石一愣,“啊”一声,沉默地把自己的啤酒搁在茶几上,脱掉外套洗个手,从便利店袋子里掏出下酒菜。
“发生什么事了?”
钱金石又一愣,“没啥事。”
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拿着薪水的警探不但没对得起那份薪水,还因为身边这女人的几句玩笑话而心生雀跃、沾沾自喜,放着正事不做、案子不查满脑子都是旖旎想象。
还什么理想主义者,狗屎。
钱金石对自己失望透顶。
“没什么事就是有事。”红黛说。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钱金石语气冷硬,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罐酒,“福友会风头正盛,堂堂会长猫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既然郑远图已经构不成威胁,她还在观望什么?
最大可能就是红黛并不是在躲避,而是借此观察诸方势力对福友会的态度和行动,还有通过自己试探赵享载€€€€她真正的盟友。
这是钱金石冷静下来才察觉到的事情,也让他更加鄙视自己。
好半天没有等到红黛的回复,静默的空气让钱金石不禁有些后悔,他这是在干吗呢?
“钱警探,你是在跟我闹脾气,还是在撒娇哦?”女明星的声音里带着忍俊不禁,夹杂着一丝感慨似的叹息,“也太可爱了吧。”
今天听到的第二次“可爱”!钱金石咬紧牙关,从后悔闹脾气到真的开始闹脾气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拿人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