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夺明白曲文栋的担忧。
红黛以会长之身正式站在久安黑帮的行列,她将永远不能脱开背后势力的束缚与牵绊。当未来曲家与福友会利益产生冲突之时,红黛会选择哪一边?
从她们对付义海的手段来看,“心若黛色”的红夫人名不虚传。
“我不信红姨会拿我怎么样,至于曲家,她想要就拿去呗,谁稀罕。”但曲文夺还是习惯性地反驳他大哥,没成想曲文栋淡淡了说了一句:“但你妈妈不想。”
然而更多的却怎么也不肯对曲文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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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老头子!”曲文夺恨恨地在牙缝里骂,把筷子扔在桌上。
曲章琮听见小叔骂自己爹,也只能战术性咳一声,开口道:“小叔,是想跟您打听一下€€€€”
“红姨和福友会的事?”曲文夺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珠瞟了侄子一眼,抢他的话茬。
曲章琮讪讪地笑:“哎呀什么都瞒不过小叔,红姨、不,红夫人回明珠酒楼那天,您见着她了吧?”
明珠酒楼今日不同以往,它不再是一栋单纯的酒楼,而是一个黑帮的总堂,是其他势力不能随意踏足的地方。而曲家,被允许自由出入的就只有曲文夺一个人。碍于曲文夺家里有无声铃,曲章琮只好在他小叔下班路上截到自己这儿来。
曲文夺不置可否,好生盯了侄子一会儿,侧过身子对曲章琮说:“章琮,你那武斗生意,差不多就行了。”
曲章琮神色一凛,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是红黛跟小叔说了什么?以后是敌非友?警告自己现在收手吗?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等着曲文夺继续说:“树大招风,乱七八糟的买卖别跟着掺和,省得给人当枪使。红姨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踩着福友会的雷,她六亲不认的。”
福友会的雷?曲章琮瞬间想到了沙天奥和他们的“生意”。
这样一来,曲章琮的处境也变得相当微妙。红黛既然让曲文夺带话过来,还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但如果曲章琮真的“差不多就行”,那还谈什么重做久安第一大帮的宏图伟业?老老实实看着福友会登顶不就得了?
“我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现在看福友会这个势头,真扑上来你爹和你二叔也保不住你。而且,你手上的药也太危险,别碰了。”
曲章琮这才“嘿嘿”一笑,“在久安谁不嗑点药?小叔别担心,再说就算他们俩保不住,小叔总得保我吧?”
“可别!”曲文夺连连晃食指,“我能保我自己就不错了,老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可不想掺和你们那些个要命的买卖!”说完便打着呵欠离席,曲章琮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回到车上的曲文夺一脸凝重,到家后看到蹦蹦跳跳跟无声铃耍赖的曲章瑜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虽然还是少不了无声铃的陪伴,但她至少可以出门去购物吃饭。
只是依然不敢穿裙子,不敢化妆,不敢让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会引人多看一眼的细节。
曲文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问阿善:“如果有人伤害你妹妹,你会宰了他吧?”
阿善摇摇头:“我没有那么仁慈,我会宰了他全家。”
曲文夺低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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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背靠着廉租房里窄小卧室的房门,能闻到厨房炉灶上炖锅里传来的香气,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谈话声。
妇保会的访客来看杜新妹,阿虎不想被人察觉,便安静地待在卧室里,直到她们离开。
杜新妹一边查看锅里的炖肉一边说:“她们都是好人,如果不是妇保会我跟光仔还不知道在哪里露宿街头呢。”
阿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病是在施特劳诊所里造成的?”“施特劳”三个字反复在她们的对话中出现,阿虎才知道杜新妹经历了什么。
也知道了施特劳诊所在做什么。
“怪我念书少,又要赚快钱,你放心吧,以后绝对不会干那种伤害自己的傻事了!”杜新妹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拍拍他的手臂,盛了一点汤给他尝尝味道。
阿虎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一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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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晶和茉莉从杜新妹家回来,刚跨进妇保会大门,就看到许久未曾出现的李姐满面红光地跟钟婶从二楼下来,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升了大官,拉着钟婶的手拍着胸脯保证:“主任您放心!禅修地的钱天佛会一分都不会少了咱们!那也不是买卖,还是一份善念!天佛和神子都会看在眼里,能保佑咱们妇保会以后顺顺利利、太太平平!”
钟婶嘿嘿一笑:“老李,你这到底算那一边的人啊,我看妇保会都要留不住你了!”
李姐倒是一点都不尴尬:“钟主任这话说的,咱们妇保会是做善事,天佛会也是做善事,哪边都一样嘛!”见到两个年轻人,赶紧从挎包里掏出最新的传教手册塞进她们手里:“没事来听听,有机会亲眼见到我们神子呐!”
晶晶低头一看,封面上印着顶级偶像艾心精致绝伦的笑脸。
李姐转头又抓着钟婶的手使劲摩挲,悄声说:“主任,刚才说的事儿,帮咱想想办法,记得啊!”
目送她挺胸抬头地出门,晶晶将手册丢进垃圾桶:“会长,她回来干什么?”
“我已经不是会长了,以后就叫主任吧。”钟婶把茉莉手里那份宣传册拿过来翻了翻,漫不经心地说,“来帮大能天佛会探探妇保会跟福友会的关系近不近。”在旁人眼里,钟婶做了那么久红黛的厨娘,一定曾经接触过福友会高层。
“这是想方设法要把触角伸到咱们里面了。”
钟婶翻到“艾心粉丝约会日”那一页,笑了笑,“他们想要,那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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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过坐在厚厚的软垫上,有些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教宗齐建英的画像正挂在他对面墙上,味道淡雅清新的熏香萦绕在房间里,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犬吠、鸟鸣,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他的不安。
他跟着农玉山来到藏于宝石新区角落里的一座小庄园,穿过静心照料过的蔬果园、花田和小池塘,踏进被低矮白墙包围着的别墅。同层高被不断刷新的市区大厦不同,这里最高不过三层,占地却如迷宫一般奢侈广阔。
他们被一位美丽少女带进一间祈福室,周到地奉上茶饮和点心。过了没多久,风云过听见房间门再次被拉开的声响,画像上那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面容庄严慈悲。
风云过结结巴巴地说“您好”,然而被无数信徒崇拜的教宗没有回答,盯着他的脸看着一会儿,才轻轻叹气:“多么孤苦的孩子,你一定过得很委屈吧!”
农玉山看到风云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无辜的眼睛微微变红,垂下头去,接着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齐建英的手臂:“我、我、我该怎么办呢……?”
看吧,这可怜巴巴又缺爱的小鸟,只需要一点安慰和同情就可以虏获他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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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局局长室里传来一声愤怒的敲击,纸笔都被拳头震得在桌面上跳起来。
吉贝卡看着滕永吉气得涨红的脸颊,等他发泄完了才走过去将对方的手掌掰开,轻声地说:“这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滕永吉的电脑上正展示着一份待审批文件,他果断起身不想再看一眼,对吉贝卡说:“我要见潘立正!现在就电话他!”
吉贝卡拨通了副院长室的电话,对方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潘副院长没时间,马上就要开会了,如果您非要通话的话现在可以……给您五分钟。”
滕永吉立刻接过通话,屏幕上出现了旧日同僚的脸孔,是一张在他们这个年纪来说算是风度翩翩,现在还要加上一些意气风发的面容。
“潘立正!你是医生!是大夫!你怎么能把这种践踏生命的事情提上来?!”
“滕局长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没有条理,我都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火儿。”说完又好像刚想起来似的,“啊,难道你说的是那份久安医疗改革提案?我是不太明白‘生殖技术合法商业化’‘久安人体器官移植指导原则完善建议’怎么就成了践踏生命的事情?”
“再好听的说法也不能掩盖你要把器官买卖合法的事实!”
潘立正马上打断他,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哎哎哎什么器官买卖?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提的!我和其他各位同行,只提了放宽标准、自愿捐献,哪一个字说了买卖?你可不要倒打一耙给我们按莫须有的罪名!”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允许这种事,你把久安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潘立正垂眼看看手表:“我时间不多,就不跟滕局长争辩了。”挂掉通话前他意味深长地说,“久安嘛,自然有久安解决问题的方式。”
滕永吉再拨出通话,但已经无人接听。吉贝卡听出了那句弦外之音,对他说:“滕局长,我们恐怕也要用久安的解决方式了。”
滕永吉转头看她,吉贝卡递出手机按下快捷键,不到三秒便被接听起来。
“你好,明珠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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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享载的专车堂而皇之地停在明珠酒楼外面,人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酒楼雅座里,大啖镇店名菜茶香小排,先把肚子吃了个饱,才心满意足地去茶室跟红黛谈正事。
“我们酒楼的饭菜可还合赵区长的胃口?”蒋宝芳笑意盈盈地问。
“那是当然,红夫人的品味没得说。”赵享载毫不客气地在茶桌前坐下,又拍拍身边的座椅。红黛眼睛微微一瞄,看到钱金石端着一张木然的脸落座。
她便一边沏茶一边问:“钱警探觉得呢?”
钱金石不看她,看面前的茶杯:“嗯,好。”
“好在哪儿啊?”
“哪儿都挺好。”
红黛在鼻子里“嗯”一声,“好生敷衍。”蒋宝芳眉毛微挑,在旁边捡了个笑。赵享载把不离手的扇子“唰”地展开,挡住下半边脸,眼睛一弯:“老钱可真是好桃花。”
“不说正事我就走了!”
肩膀还没起来半分就被侯华明按住了,同时提醒赵享载:“队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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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赵享载开口,蒋宝芳先说道:“赵区长应该收到滕永吉那边的消息了。施特劳医疗现在只不过是把行动提到明面上来,其实非法器官、人口、生殖买卖和走私的行为早就已经在久安地下开始活动。”
“废矿区那边买卖活体器官的生意也逐渐猖獗。”侯华明同她交换情报,“通过医院掮客的门路辗转到国外,幸运的还能留一条命回来,不幸的就从此消失,无法追踪。如果这份改革提案成真,按照久安这个贫富差距和武斗生意的致残率,将成为世界上最容易‘产生’供体的地方!”
“施特劳就是要把久安变成这样的地方。”红黛轻声说,接着把茶汤倒入每个人的杯子,仿佛完成了一个仪式。“这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其中一个目的,仍未可知。”
纤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她看向赵享载:“今天也是要跟赵区长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对任何一件欺压女人的事情,福友会都不会心慈手软。无论将来久安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对谁,福友会的态度永不会变。”
这个“无论对谁”,当然也包含了赵享载。
“赵区长要同我合作调查施特劳医院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你可还记得?”
“把人当人”。
赵享载收起扇子:“记得,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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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不久前福友会和侦查电子眼的入侵,乐园施工地的安保变得异常严密,安全货运仓库外更是布置了武装雇佣兵。一墙之隔的室内正传来一阵阵嘶哑的少女惨叫。只是那叫声通过软件处理,显得有些失真,却更多了几分凄厉。
“老鼠”拿着手中的电子图册,将播放页面切换。惨叫随之停止,变成粗重的喘息。
一位少女半睁着双眼,浑身赤裸地面对镜头,躺在解剖台上。她不能动,不能叫,但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被利器剖开。镜头毫无遗漏地记录下她的恐惧,和死亡。
“老鼠”把她最后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影像端详了半天,微微闭上眼睛,用沉醉的语气说:“她有些像那朵美丽的白色花朵。”
将身体蜷缩在破旧沙发里的男人嘿嘿嘿地笑。
“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简直是艺术家。”“老鼠”称赞道。
“我也这么觉得!请以后就这么称呼我吧!”男人甚至为自己鼓起了掌。
“老鼠”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数位不同身姿、年龄的女性被排好编号和介绍,如同等待挑选的货物。他显得很满意,将薄薄的图册合起来,说道:“既然‘素材’都已经准备好,就来迎接第一批客人的创作吧!”
雇佣兵随着“老鼠”的离去而撤走一部分,剩下一半左右依然在附近值守。不少拾荒者在乐园施工地的防护网附近游荡,企图钻进去捡些材料换点钱,却无一例外都受到了无人安保机的攻击。
一个中年男人回到废矿区救济所,把拾荒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跟工作人员要水要饭。坐在年逾半百的老人对面,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一边说:“防守很严,现在外面的进不去,在里面的也出不来。”
“有新消息吗?”袁岷山问道。
“施工进度很奇怪。唯独有个小矿坑工程特别迅速,被改成了下沉式武斗馆,弄得跟罗马斗兽场一样,应该很快就可以用起来了。出入口都在地下,现在混不进去,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袁岷山点点头:“尽量打探,不用强求,今天先休息。”
男人点点头,吃完喝完去通铺里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