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刺杀赵享载行动的人即使不是血花中的精英,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场雇员。但要说为了他们甘愿赴约甚至接受交换条件并不准确,甘拭尘有另外的考量。
净火小队在那时还未具雏形,“狗”是最先在他身边的战友,也是后来的副队。自己并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但是“狗”会在乎,而且如果谈判失败,就算“狗”没死,血花也会把这次责任全部算在他的头上。
甘拭尘可以一走了之,但这就意味着“狗”无法再在血花生存;他也可以当场击杀赵享载,但失去包括“狗”在内其他人的性命。
从功利角度来讲,这会让他不得不放弃获得更多回报的复杂任务;从情义角度来讲€€€€虽然直到今天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很在乎“狗”,嘴巴上说着“你很烦”,却早就习惯且需要对方的存在。所以甘拭尘的权衡异常简单,失去左手无名指和失去“狗”的后果,他认为前者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远远不及后者。
但是“狗”攥着他那根被赵享载亲手斩落的无名指,眼睛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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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黄忠宇握住农玉山的手,突然以手术刀刺上他的无名指。农玉山农玉山反射性地抽手反击,一手拎起黄忠宇的衣领,另一手以义肢握住刺向自己手指的手术刀。
“这样就对了。”黄忠宇示意他看左手,“你看,它已经开始成为你的一部分了。”
农玉山惊讶地发现,虽然链接过程还在隐隐刺痛,但手指灵活程度立刻提高不少:“怎么回事……”
“危险对神经反射的刺激最有用。”黄忠宇整好被他抓乱的衣领,恢复淡淡的笑容,“当初,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是我心疼得要死过去,又痛又悔,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幼稚。同时又很高兴,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对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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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他死。”甘拭尘叹气,“原本是想省事的,结果呢,心软以后更加麻烦了。”
黑狗拍着胸脯保证:“我不麻烦的,我不让甜哥缺手指。”
甘拭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你会让我会缺心眼儿。”
黑狗重新捉住他的左手握住无名指,再用力点就要把那根仿生指给揪下来了,甘拭尘一个劲儿“哎哎哎”,听他问:“那人也跟甜哥亲热吗?”如果对甜哥那么重要,是不是也跟红黛一样?
把甘拭尘听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快闭嘴吧!”抬手粗暴地把黑狗的脸按回在枕头上,“能是一回事吗?!你脑袋里除了亲热没有别的了?快睡觉!不睡我走了!”
黑狗也不挣扎,趴在枕头上静静地看他的侧脸,“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啊?”
甘拭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死了。”
“他要是还活着,会是甜哥最喜欢的人吗?”
“你很烦人,小黑。”
“甜哥不讨厌我。”
黑狗语气十分笃定,倒让甘拭尘好奇了:“你哪来的自信?”
“感觉到的,甜哥来救我,还陪我睡觉。”
甘拭尘掀开毯子就要走,被黑狗手疾眼快地抱住了腰,死死压在他身上。被他掐住了后脖颈威胁:“这个破孩子!我能宰了你一万次了!”
他正在爆发的边缘,一楼落地窗突然爆裂,甘拭尘手疾眼快地把黑狗连人带毯子兜住了丢在一边,黑狗顺势在地板上一个翻滚躲在沙发后面。
扫射接踵而至,所到之处崩裂飞散,一楼顷刻间破坏殆尽。
轻型爆破电磁枪!
“这么快,”甘拭尘咬牙切齿,“我们星漠真是恨我啊。”转头跟黑狗说,“去地下室!”两个人从地下训练室穿过储物间,迅速装备外骨骼来到车库,启动一辆摩托车。
“抓紧我!”甘拭尘给黑狗扣上安全帽,没等车库门完全开启便疾驰而出。枪火追击距离有限,他料定中途会有其他埋伏,若以甩脱追杀为目的那么摩托车更具优势。
不知道是为了突显真实性还是报压榨之仇,白星漠这番行动安排得严丝合缝,只要出现在安全货运控制的线路上便一点儿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甘拭尘此刻的心情跟当时的北千里差不多,恨自己业务范围拓展得太好。
等到两人满身湿淋淋地来到落脚点,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本来就衣着单薄,一场冷雨更是冻得他们直打哆嗦。
黑狗认出这屋子是曾经看过烟花的那间老公房。
除了能看烟花好像也没别的优点。赶上停水,也没通暖气,黑狗去楼下买了桶装水烧热,勉强把身体擦干净,甘拭尘便裹着被子在床上骂骂咧咧。
“我就说讨厌下雨,一到下雨天就没好事!”
黑狗倒无所谓,反正再差的地方也住过。从他甜哥的备用裤子里随便掏出一件换上,用剩下的热水泡茶,挨在甘拭尘身边问:“谁追杀我们?”
甘拭尘喃喃地说,“这个嘛,数起来还不少。”这当然得怪他自己。冷得连打几个喷嚏,转头跟黑狗说:“以后会一直这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在我身边很危险。”所以也不怪白星漠生气,这时候暴露,还不如一开始假净火出现的时候就亮明身份。
“噢。”黑狗掀开他的薄被钻进去,贴着他身边坐下,“我身上热。”
跟甘拭尘比起来黑狗一直体温略高,身上干燥温暖,这也是为什么甘拭尘越来越默许他亲密行为的原因€€€€讨厌湿冷这一点,自己跟猫确实挺像的。
而黑狗也跟狗一样对一切变化从不抱怨,只是执拗地跟在他身边。甘拭尘搞不懂他的想法,也经常因为搞不懂而暴躁,说他“烦死了”,黑狗却总是能分辨他情绪的虚实,逐渐掌握应对的方法。
“又被一只狗子给拿捏住了。”虽然跟副队一点都不像,但他实在忍不住这么想。
甘拭尘索性搂住黑狗倒在床上,把自己冰冷的身体贴着他取暖,用被子紧紧包裹。听见黑狗开心地“噢!”立刻捂住他嘴巴:“别瞎兴奋,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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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场事件一出,曲章琮立刻切断曲家与福友会唯一关联,拒绝无声铃再回到曲家。无论曲章瑜如何对他撒泼打滚和哭泣哀求都不管用,同时将自己的人马调派到曲家大宅,声称为了保护小叔和妹妹的安全,让他们近期不要出门。
“你敢软禁我?”曲文夺愤怒地问侄子。
视频那边的曲章琮不动声色:“我是为了小叔,这个情势下不知道福友会会做出什么事。酒店刺杀袭击我的伙伴,难保她们不会利用小叔来挟持我。”
“章琮,你知道施特劳要在久安做什么吗?就算其他人你不管,那小章鱼呢?绑架小章鱼的人跟仓库里那位‘艺术家’脱不了干系!你还要跟施特劳合作?!”
曲章琮反倒笑了,似乎在笑他小叔的多虑:“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有人敢动小章鱼。小叔难道不会好好想想,只有我们曲家坐上久安的第一把交椅,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如果跟以前一样像个乞丐一样捡别人的残羹冷炙生存,那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
“他施特劳能把你小叔当一件商品卖,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
曲章琮看着他小叔的脸,轻叹了一口气:“小叔,所以€€€€我得做那个握着买卖权力的人啊。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们曲家。”
曲文夺目瞪口呆:“章琮,你是疯了吗€€€€”
但曲章琮已经干脆地挂了通话。曲文夺“哐”一脚踢翻了通讯屏,向阿善大吼:“曲家就他妈没有一个正常人!曲文栋那个老头子跑哪儿去了,倒是来管管他儿子呀!”
脖子上贴着创口敷料的阿善突然皱眉,伸出食指放在唇边。但曲章瑜推开忘记落锁的书房门,脸色苍白地问道:“小叔,‘艺术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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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最近久安过于动荡,不少人选择搬离这个是非之地,导致某些地区房价持续走低,有人便趁机出手购入,再斥资改建。
“还是要感谢你这个地产大亨,不然我们养老院可是换不了这种好地方。”在夜晚冒着寒气的改建现场,陈生一边搓手一边说。
曲文栋从齐管家手里接过便携茶杯,又递到陈生手里:“要是通过兴瑞价格会更好点。但还是别被人发现你跟我有联系,也只能委屈陈生在这里见面了。”居民楼里全是拆到一半的断壁残垣,四处漏风。齐先生寻了一处尚算干净又安全的,支起两把椅子,点燃微弱的火光。
陈生接过热茶喝了一口:“东西已经收好了,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在哪儿,你就放心吧。”
“多谢陈生。”
陈生叹了口气:“能让你做好这般准备,曲家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能不走到那一步是最好的,但谁说得准呢?今天章琮把文夺的宅子给围了,至少他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你还€€€€?!”陈生震惊地看着他,“不是,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你明知道章琮他是被人给利用了!还有文夺那个脾气,怕不是要把房子给掀了!”
曲文栋却看起来不紧不慢,呵呵一笑:“他这样子也不知道像谁。正好,也看着他别再去什么狩猎场和玫瑰马。”又慢慢敛去笑容,“章琮要受点教训才知道收手,他也不会伤害文夺。至于老二,我会想办法。”
陈生望着摇曳的火苗,好半天才说:“若是当初,三爷没有娶€€€€唉。”话说一半便住了口,这几个字已是多说了。
曲文栋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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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治诊疗所里,北千里正在为伤口换药,一层层揭下生物皮肤再换上新的。创口再生难免有黏连,疼得他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抓到那个伤您的入侵者,我一定亲手要剥了他的皮!”神子艾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透骨之恨扭曲了那张漂亮脸蛋。一边帮他擦汗,一边让他疼时抓紧自己的肩膀。
北千里虚弱地笑笑,摸了下他的头发,就像“K”对自己做的那样。
“他不是一般人……先生会有办法对付他……我们有其他该做的事。”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自那一晚开始,“K”便把所有关注都放在入侵者身上,像是忘了他曾经那么疼爱的孩子被对方伤到差点没命这回事。
换完药穿好衣服,北千里对着镜子查看脸上的伤口。一道从下颌到鼻梁的电磁刀伤,除了破坏半边脸,还让他说话进食都很艰难。如果不是及时进行手术连接神经和皮肤粘合,勉强保住完整面颊和表情功能,他恐怕下半辈子就得靠金属面具生活。
即使如此,那张天然笑脸也不复存在了。纵使并不过分在意外貌的北千里,也愤恨地砸了好几面镜子。
几次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即将要进行的任务身上,抬手唤过艾心。
“妇保会那位护法……派人盯着她,别让福友会钻了空子……”一旦发现自己人叛变,她们定会杀人灭口。
“您放心,我已经叮嘱过,福友会得不了手。”
北千里点头,“另外,药的进程要更加快。我们得有足够多的人手,为我们去冲锋陷阵。”
艾心搀扶着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报告最近教内的进度:“我会的,天佛会以及我的那些信徒、粉丝,都将成为我们的军队!”
北千里捏捏年轻人的下巴,欣慰地说:“幸亏……还有你这样一个聪明孩子。去叫八字刀进来,然后€€€€”艾心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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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章琮的办公室里再次迎来八字刀,往他名贵的沙发上一坐,很怀念地拍拍扶手:“哎呀曲老板,又见面啦!”
“听说北先生伤得不轻?”曲章琮拎来两只酒杯,石九给他递上雪茄。
八字刀吸了一口烟,用手在脸和身上都比划两下:“从这儿到这儿,差一点就两半了!”他倒是事不关己,看不出一丝忧虑和沉重,“幸亏当今医学发达,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放心吧。”
“那个入侵者到底什么来头,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八字刀斜着眼睛看曲章琮:“听说跟他里应外合的拳手是你小叔带进去的人,曲老板当真不知道?”把乐园杀得一个不剩,只有曲文夺一行人半个都没少。
曲章琮面不改色地笑:“我在八老板和北先生眼里是这么蠢笨的人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要是请得动这号人物,还有福友会什么事?”
八字刀嘿嘿一笑:“我自然是相信曲老板啦,只是怕你那小叔被福友会给利用了。”
曲章琮摇摇头,断然否定:“不是利用,我小叔他€€€€一心向着福友会呢。”
八字刀抹一抹自己的八字胡,等着他的下文。
“曲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小叔这次在狩猎场遭遇了什么事,说起来你们施特劳可还欠我一个说法。我们自家人不睦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但那些个外人,什么‘老鼠’‘艺术家’之流要想动曲家人,可别怪我曲章琮不客气!”
曲章琮盯着八字刀,但又不像在对着他说话,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字继续道:
“咱们既然合作,就有一码算一码。施特劳几次三番把算盘敲到曲家人身上,是觉得我曲章琮好欺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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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八字刀身上的通讯器,诊疗所里的北千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喉咙里扯出一声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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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刀立刻出口一个“好”:“我替北先生来这一趟,也正是为了说明乐园一事。说实话,那些贵宾背后大有来头,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把主意打到您小叔头上也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也阻止不了的。虽说这次他们死在狩猎场,施特劳也是冒了极大风险才把消息封锁在久安。我代替施特劳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染指您的家人。”
他举起桌面上的酒杯:“咱们这一次都有疏漏,各打五十大板。”说罢一饮而尽。“但是呢,我们施特劳一夜之间损失这么多,也得把章程跟曲老板说个明白€€€€若是曲家任何人再阻挠,施特劳可就没法顾及您的情面了。”
曲章琮看了他一眼,示意石九将八字刀的酒杯填上:“这是自然,曲章琮也保证不让曲家人伸手施特劳。至于曲家以外的,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绝无二话!”
两人再次碰杯,算是默契地将这事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