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有些好奇:“你的洁癖怎么改善了这么多?”
柏沉故用纸巾擦好残留的水珠,才抬手捏住时寻的脸:“少转移话题,等回去再收拾你。”
指尖柔软又湿润的触感顺着皮肤传来,时寻僵硬地抬起嘴角,尴尬地嘿嘿一笑。
柏沉故收回手,压动架在一旁的酒精凝胶,边消毒边问他:“听你导师的意思,是希望你去参加手术机器人的项目,这件事你怎么想?”
听到柏沉故自行转移话题,时寻立刻接起话茬:“我更想知道你怎么想。”
柏沉故一怔,视线锁在他身上,眼底波动着不可置信的光点。
“问我?”
时寻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若是进项目组,时间远没有现在自由,和你见面的次数也会无限压缩,在我这儿,你的想法也是我做决定前的重要考量因素。”
柏沉故沉默下来,漆黑的眼底情绪莫辨。他伸手接过时寻始终抓在手里的眼镜,重新戴上。
“你喜欢就好,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有那么一瞬间,时寻很想在柏沉故口中听到他说想自己别去,而理由仅是一句“我不舍得”。
只可惜柏沉故就是柏沉故,永远不会过分左右他人,不管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手术还在进行,时寻既然答应了老师好好过来看,就没理由一直开小差。
他仔细观察柏沉故,确认人没事,才和他商量着回去看手术。
路上,时寻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顿住脚步,原本放松的情绪顷刻间收紧。
通话结束,时寻攥住柏沉故的手腕惶急道:“我得回去一趟,邻居阿姨和我说阿婆的情况不太好,最近胸口总是疼,我得马上去一趟,麻烦帮我和沈院长道个歉。”
简短说明完情况,时寻松手离开。
柏沉故反手拽住他:“今天不是我的手术日,不出意外我的电话会保持畅通,如果没人接,一定是安排了紧急手术。我会在微信里给你发钟医生的电话号码,你随时联系他。”
时寻连连点头,手掌却不由得紧张到发颤。
柏沉故捏着他手腕的力收紧了些,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是医生,万事有我。”
那句话如同一块关键的压舱石,稳住了时寻心海间激荡不停的帆舟。
去阿婆家的车程无比漫长,车辆像是开了减速器,在时间的流逝里一层层累积着担忧。
直到亲眼见到坐在沙发上摆弄苹果的阿婆,他才堪堪放下点心。
邻居阿姨说阿婆最近总是会说胸口疼,疼痛的时长不定,就想趁着这次发作喊他回来看看。
但看阿婆现在的模样,她这会儿明显是又不疼了。
阳光打在她手里的苹果上,照出浅色的光斑。
时寻突然想起上次柏沉故建议他带阿婆去医院做检查的事。
他走进里屋,从柜顶取出近几年阿婆的体检报告,准备带着她去医院看病。
邻居阿姨也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时寻重新回到附属医院,他不想打扰柏沉故的正常工作,便带着阿婆去门诊挂号。
在分诊台了解情况后,他们按照建议挂了肝胆外科。
今天下午肝胆外值门诊的是钟医生,他们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面到诊。
几句寒暄后,钟医生开始问诊。
简单的体查结束,钟医生开了几项检查,他们跟着流程一样样做完。
再次回到诊室,钟医生的表情明显凝重了不少。
他不自然地笑着:“反复疼的话,建议先留院观察,我开个住院单,你们先办理个住院手续。”
他把住院单递到邻居阿姨面前:“您先带着老人家去,我还有点注意事项要交代家属。”
望着钟医生眉间深拧的结,一种不祥的预感渗透进时寻的皮肤。
钟医生局促地舔舔嘴唇,迎着光线抬起手里的片子,他的话还没出口,就又放下了手:“不然还是让柏沉故看看吧,我€€€€”
时寻咬肌移动,尽力平缓地说着:“钟医生,阿婆已经出去了,有话您请直说。”
钟医生扯动片子,放置在桌面上,为难道:“依照目前的检查结果来判断,我认为是……肝癌。”
尽管有所准备,但当最坏的可能成为现实,时寻稳定在皮囊外的镇静还是顷刻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冷风不断从外向内倒灌,分毫情面也不肯留予。
“谢、谢谢。”
坚硬的凳子硌得时寻生疼,他缓缓站起身,仅是两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
他无事般地一样样拾起桌上阿婆的化验单,滞涩的动作却在出卖他强行伪装出的冷静。
钟予章按住片子:“后面没有病人了,不用急着离开,你在这里缓和一下情绪吧。”
时寻压住微颤的嘴角,松开了手:“我没事,就是能不能麻烦您先帮我收着这些。”
钟予章连连应声。
时寻点点头,失魂落魄地离去。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游荡,如同找不到目的地的游魂。
直到,一双饶有力道的手压住他的肩膀,也固定住他的步伐。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熟悉的呼唤继而传入耳中。
“阿寻。
“阿寻,听得到我说话吗?”
捧在脸上的指尖传来清冷的气息,时寻僵硬地抬起头,失焦的视线缓慢聚拢。
柏沉故眼神焦急,双眼满盛着毫不掩饰的关心。
“阿寻,说句话。”
他微张嘴唇:“柏、沉故。”
柏沉故立刻回复:“是我,我在。”
只是一句应声,围在时寻身上的坚壳悄无声息地碎裂一地,露出内里最脆弱的柔软。
他伸手抱住柏沉故,六神无主地攀住他的身体,像是抓住洪水中漂浮的孤木。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柏沉故顾不上周围来往的人群,回应着他的拥抱。
“没事的,一切都交给我。”他轻轻拍动时寻的背脊,安抚道,“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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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安慰也是依靠。
第62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暖的怀抱给予时寻慰藉,消解着他的不安。
黄昏送来最后一抹阳光,从走廊的窄窗中斜斜打下,拖长的阴影在楼梯间里波折下印。
时寻偏头看向陪他坐在楼梯间里的柏沉故道:“你坐在这儿,不难受吗?”
柏沉故的语气淡淡:“不是早就发现我没有以前那么多毛病了吗?”
“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柏沉故伸手触摸时寻的发丝,粗略地解释道:“病人到达医院前可能遭遇过各种情况,伤病的状态也千奇百怪,如果无法强行克服这种心理障碍,那就不用救人了。”
时寻低低地“哦”了一声,继续盯着地面上拖长的影子发呆。
柏沉故伸手覆住他的手背,试图用力道弥补手温的不足:“你还没和我说过你和阿婆的事。”
他和阿婆的往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柏沉故想听,时寻便回忆起来。
“她是个可怜人,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几乎是现在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像,阿婆觉得我就是她故去的孙子,而关于她以前的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阿婆有一子一女,各自组建家庭后就长期在外打工,老人便独自照顾上学的孙子,勉强经营一家水果摊。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周五傍晚,孙子下学回来。
那天水果摊的生意格外好,阿婆无暇顾及,随手递给他一颗苹果让他先去写作业。可孙子却趁着阿婆忙偷偷离开,想去附近的网吧打游戏。
灰蒙蒙的空中阴云遍布,凝结的雨滴不堪重负地大颗下坠,侵蚀着干涸的柏油马路。
摊位前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声巨大的尖叫打破了平静。
阿婆身体僵直地穿越人群,一颗带血的苹果孤零零地滚到她脚边。
漫天铺盖的雨水冲刷着血迹,掩住四溢的哭嚎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婆都处在极度自责的情绪中,更致命的是来自亲生女儿的责备与谩骂。
自那之后,女儿一家再没联系过阿婆,儿子一家也很少回来。后来她视力出现问题,精神也出现了少许异常。
再后来,她错认了去附近打工的时寻。
命运如同精密的器械,只稍一环加入,便会自动向前滚进。
周而复始的年岁里,时寻见证了阿婆的悲欢喜乐,早已视她如亲人。可宿命似乎分外中意苦命的人,偏要雪上加霜地继续施加艰辛。
时寻的额头贴紧柏沉故的手背,无度地汲取着安慰,来中和心底的苦涩。
柏沉故向他傍近,柔声道:“接下来你有打算吗?”
时寻这才支起脑袋,迟缓地说道:“我想给阿婆治病,但我的积蓄只够撑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一阵不解的苦笑传入耳中:“不是给你卡了吗?之前不都用过了,怎么突然客气起来?”
时寻抿住嘴唇:“不一样的,上次是我骗你的,我改了发到你手机里的短信,其实钱是买了物资,以你的名义捐给了津松市福利院,但这次,是我私人用。”
柏沉故的眼底泛起光点,时寻还没看清那种眼神,再次落入对方的怀抱。
时寻一动不动地接受着突如其来的温暖,愣愣地眨着眼。
“给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回来,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走廊无限放大着柏沉故清晰有力的声音,赐予他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