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轻瞟向他,孟庭静也正看他,这回倒没说什么“你偷看我”之类的话,“穿得够精神。”
宋玉章目光垂下,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看向孟庭静的黑袍,“彼此彼此。”
安静了一会儿,孟庭静道:“今天天气不错。”
宋玉章失笑,“孟老板,没话说可以不说。”
孟庭静斜睨了他,表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面若冰霜地转过了脸。
又过了大约三五分钟,聂雪屏也到场了。
同样的门口一阵骚动,宋玉章将脸微微偏向里,孟庭静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将自己的凳子往他那挪了挪,挡住了他的大半个人。
“聂老板,这两天都忙着呢吧?”
“是,小事故,多谢挂心。”
聂雪屏同众人一阵寒暄,目光蜻蜓点水地在宋玉章那掠过,便与他身旁的孟庭静目光相接了,孟庭静冲他淡淡一笑,眼神是冷的,聂雪屏也勾了勾唇角,向他微一颔首,便也轻轻掠过。
“别抬头,”孟庭静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他就坐在你对面。”
宋玉章手指挠了下额头,转过脸对孟庭静道:“你能不能也坐我对面去?”
孟庭静切齿了一下,冷笑着在桌下摸了把宋玉章的大腿,“不能。”
宋玉章笑了笑,懒洋洋道:“摸一下一万。”
“你是金子打的?摸一下一万?”
“那就别摸。”
孟庭静在他那大腿上又摸了一下,“那你数着吧。”
宋玉章的手放了下去抓住他的手,“别这么败家,还有,再摸我就坐对面去了,我说得出做得到,反正我想聂雪屏应当不会像你这样厚脸皮地摸别人的大腿。”
两人交流都是窃窃耳语,落在旁人眼中,都当他们是关系好,孟宋合修铁路,关系是该好的。
宋玉章撒开了手,抬眼不经意地看了过去,聂雪屏果然也正在看着他,目光仍是柔和的。
四目相对,宋玉章便又移开了目光。
分得确实不漂亮,留下两句话就跑了,宋玉章手指挠了下脸,又马上放下了€€€€手指挠脸,显得心虚。
现任商会主席是粮届大老板,年逾古稀,头发雪白,精神很好,口齿也是异常的清晰,说起话来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并且要银行金融人士们认购国库券,在场之人几乎全是怨声载道。
“又要上缴准备金,又要认购国库券,我们哪来的那么多现钱?”
“共克时艰共克时艰嘛。”商会主席双手下压,苦口婆心道。
怨归怨,但众人也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是预备暗打折扣,要一千万,那就给两百万,什么,嫌少?那就再扯,反正拉拉杂杂地扯个一段时日,能少剜多少肉就少剜多少肉吧。
除了这事,商会主席另提了换届选举的事,过完年就预备另选,至于人选,上头会商议,想选的也可以自己参报。
会议完毕,宋玉章单独去了内间同商会主席商谈议事。
商会主席听罢后,道:“你这算什么呢?要发债券?”
宋玉章道:“可以这样说。”
“这……”商会主席斟酌道,“我要先行派一些人去你们银行仔细地查了账目考察一番再作考虑。”
宋玉章心想这一套流程下去不知要多久,很干脆道:“国库券的认购,我们银行明天就可以送来,这是否能说明我们银行具有发行债券的实力呢?况且您应该也知道,海洲的这一条新铁路同样有我们银行的参与,您方才说共克时艰,如今是特殊情况,就特事特办吧,”宋玉章看他犹豫,又道:“我听说去年国库券的认购您很是花了心力,最终依然是没有凑齐数目,只要您肯同意,我保证今年一定及时凑齐。”
商会主席惊讶道:“你有什么法子?”
宋玉章道:“看您肯不肯放权了。”
商会主席也是为这事头疼不已,宋氏银行有钱他自然是知道的,那一座金山的威名早已传遍了海洲,略微思量之后,他想这对他也没什么坏处,横竖这商会主席马上也要干到头了,何必那么较真呢?只将在任的最后一道差事办好,也算是对上头有个交待了。
得到首肯之后,宋玉章走出内间,却见外间已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团。
一团围绕着孟庭静,一团则是围绕着聂雪屏。
宋玉章哪边也没管,径直便向外去。
孟庭静目光一直留意着,便也立即分开人群,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人群声音嘈杂之间,另一团人也分开了。
“失陪。”
孟庭静往左侧一看,聂雪屏也已穿过人群向宋玉章那走去了。
宋玉章没走两步,便听身后道:“玉章。”
宋玉章停了脚步,一回头,便见孟庭静和聂雪屏正齐齐向他走来。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方向却是一致,殊途同归地在宋玉章面前站定了,两人相貌都很出色,出色得并不相同,一个清冷高贵,一个英俊端正,立在宋玉章面前,恰如冬日里的一花一树,各美各的。
宋玉章神情镇定,面对着两位旧情人,他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镇定。
“玉章,”聂雪屏先开了口,“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未等宋玉章回答,孟庭静便抢先道:“巧了,我也有些事想同宋行长聊聊,”他看着宋玉章的眼神极富暗示意味,“关于国库券的事。”
宋玉章将二人笼统地看了个大概,心里很快便有了计较,微一抬眼,目光落在了聂雪屏身上,“聂先生,上车聊?”
孟庭静面色微变,强调道:“宋行长,我想聊的是关于国库券那一千万现钱的事。”
他字字句句咬了重音,傻子也能听懂他的意思。
宋玉章却是从容道:“孟老板,国库券的事我已有了章程,多谢关心。”他转头面向了聂雪屏,“聂先生,请。”
第105章
车内寂静悄然,宋玉章道:“聂先生,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聂雪屏道:“这是要去哪?”
“回银行。”
聂雪屏静默片刻,道:“可否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宋玉章亦是静默,心想逃也逃不过,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断干净的好,于是对司机道:“回家。”
宋宅大门缓缓打开,宋家的车进了宋宅,聂家的车也跟了进去。
宋玉章带着聂雪屏进了厅内,招待客人一样请聂雪屏先坐,随后又叫佣人去泡茶。
聂雪屏坐下,宋玉章仍站着。
“坐下吧,”聂雪屏缓声道,“站着累。”
宋玉章手扶着桌子回头看向他。
聂雪屏神色温和,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宋玉章顶喜欢他这样的淡然从容,那令他感到很舒服放松。
佣人端上了茶。
茶杯搁下,香气飘散,聂雪屏目光垂落在暗色茶汤之上,又是神色一柔。
宋玉章这才发觉佣人泡的茶叶还是之前聂雪屏送他的那一罐。
宋玉章略有些哑然,在聂雪屏的斜侧面坐下,自嘲道:“我这是借花献佛,又送回去了。”
聂雪屏道:“这没什么。”
宋玉章端起茶抿了一口,茶很香,回味绵长,的确是难得的好茶,难得的心意。
既然如此,就更不该辜负了。
长痛不如短痛,宋玉章道:“聂先生,有什么话就说吧。”
聂雪屏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良久,他语气怅然,“我好像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宋玉章心头手臂搁在沙发上,低头笑了笑,“是啊,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对方有了好感,那好感从宋玉章的角度来看或许并不纯粹,但的确是有好感。
端正英俊的父亲抱着灵秀可爱的儿子,这回头望见的一幕实际就已经令宋玉章感到喜欢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留在心中亦是淡淡的美好,或许这也就足够了。
只是后来这份好感参杂了太多利益的考量,在宋玉章这儿,他不敢说自己真的问心无愧。
他希望聂雪屏也是如此。
两个被利益裹挟的人分开也是恰如其分的事。
怕只怕,他心不诚,旁人却是真的全情投入。
长久的安静中,聂雪屏望向了宋玉章。
都说颜色好,才叫人一见钟情,如果真的只是爱颜色,是否过了些年,就会渐渐淡忘?
聂雪屏不敢妄言对宋玉章情衷不渝,但也不知道自己知否会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释然,只是光凭此刻心情,他不能确信自己是否会忘怀,就像他当初也以为只是惊鸿一瞥怦然心动,哪知之后会像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聂雪屏温声道:“玉章,真的是腻了么?”
“是的。”
宋玉章答得很快,叫聂雪屏没有等待答案的紧张,可这利落的一刀下来,一样是疼。
其实追问就已经很不体面,当初说好了好聚好散,他较宋玉章年长十二岁,该有个年长的模样,应当潇洒地放手才是,聂雪屏手上端着茶杯,目光落在深色茶水上,他看不清自己的面目是否仍然从容,声音轻缓道:“真的再无挽回的可能了吗?”
宋玉章一直没看他,他想以聂雪屏的身份和一贯的作风,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万没想到聂雪屏还会继续追问。
聂雪屏凝视了宋玉章,有些不受控制地继续道:“怎么不说话?”
宋玉章放下了茶杯。
茶杯在桌面“嚓”的一声,茶水亦微微晃动,宋玉章站起了身,背对了聂雪屏,他的语气很平和。
“聂先生,我们已经结束了……以后便只做生意上的伙伴吧,是我对不住你,你若要怪我,或是要什么补偿,都尽管提,年底的商会主席我亦会全力支持你。”
背后的聂雪屏长久不言,宋玉章听得一声茶杯落在桌上的声音,片刻后便感到身后温度靠近,肩膀被双臂轻轻触碰了,聂雪屏将他转了过去面对着他,宋玉章眼睫下垂,微微躲避了他的目光。
“玉章,看着我。”
宋玉章依旧低垂着睫毛。
聂雪屏微低了头,“你有苦衷,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