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舞台下,有服务生冲着周青柏比了个手势,示意外面已经正式开始营业,周青柏点了点头,从音响台旁边抄起耳机,挂在了自己耳朵上。
人潮涌入,虚幻而真实的夜色正式拉开帷幕。
临上台前,周青柏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随意掏出来一看,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裴佑发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具体地址是在哪里?】
这条消息没头没尾,周青柏纳闷地挑了挑眉,还没等回复,就见对话框里的消息突然消失了。
“抱歉。”对方撤回了消息,很快又发来两条新的:“我发错人了。”
音响里跃出爆炸一样的低音鼓点,大堂里五颜六色的氛围灯灯光霎时间消失又出现,控场的主持人登上舞台,开始做最后的热场活动。周青柏没太在意这条发错的消息,扬手把手机扔给了台边候场的服务生,自己长腿一迈,上了高台。
三里屯街口,裴佑把发错的消息复制到另一个对话框里,重新发送了出去。
酒吧街一到晚上就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些风格鲜明的酒吧甚至会把音响放在门外,用重金属摇滚来调动气氛和情绪。
裴佑甚少踏足这种地方,长这么大顶多也就是在事务所楼下的音乐清吧里跟同事一起坐坐,现在乍一进了酒吧街,颇有点无所适从的意思。
然而没办法,在经历了三十三次相亲失败之后,何萍女士转移了目标,觉得或许跟他调性相符的成熟男人不适合他,于是不知道从哪又找来了个“年轻活泼”的给他见。
裴佑百般推脱,但最终没能成功,只能跟亲妈各退一步,商量好这是短期内的最后一次。
新的相亲对象年纪轻轻,生活作息跟裴佑完全相反,拒绝了咖啡厅饭店商场等一系列相对友好的会面场所,非要跟他在酒吧见面。
裴佑看着冷淡,实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虽然不太习惯,但也还是迁就地同意了。
只是对方发给他的酒吧地址模棱两可,裴佑到了现场才发现这条街上的酒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实在分不清哪家是哪家,只能现场再问一次。
好在对方像是手机不离手,消息回复得很快,没让裴佑等上太久。
“你已经到了?”对方问。
“对。”裴佑回复道:“不过这里酒吧很多,你说的是哪一家?”
“酒吧街主道往后走,倒数第三家。”对方回复道:“Black Bar。”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双更.jpg
第10章 “西部烈日。”
Black Bar在酒吧街里很好找。
机械门脸,蒸汽朋克的装修风格,大门上裸露着锈迹斑斑的铁质水管,交错着撑起一个略显歪斜的硕大招牌,离着老远就能看见招牌上嵌入的英文字母。
跟其他酒吧不同,Black Bar大门紧闭,并不靠音响和噱头来招揽顾客,只是在门口放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铁质落地牌,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张写着“今日活动”的A4纸,看起来敷衍得有些过了头。
裴佑站在门口,最后一次谨慎地比对了一下面前的店铺招牌和手机屏幕上的聊天信息,终于确定这就是他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看起来有点特别,裴佑想。
这家酒吧门脸灰扑扑的,但客流量却比同期其他酒吧都好,裴佑从街对面一路走过来,这家店进门的客人就一直没有停过,铁门不断被人推开又关上,门口有些滑稽的“欢迎光临”提示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掉漆的欢迎光临感应器配上门口那个用旧胶带贴得歪歪扭扭的“活动通知”,颇有点“爱来不来”的洒脱感。
敷衍太过就显得神秘了,裴佑收起手机,如临大敌般地站在门口,盯着面前那扇铁门摇摆不定,总觉得自己这一手推下去,说不定就会误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毕竟办公室里那些年轻小姑娘看得都市怪谈都这么说,裴佑想。
对陌生领域的茫然和抵触与约定的会面交织在一起来回拉扯,裴佑天人交战了足足五分钟,这才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推开了Black Bar的大门。
不过好在裴佑预想里的特殊情况全都没有出现,Black Bar里面的气氛比外面正常多了,既没有核对身份的特殊人员,也没有银光闪闪的安检仪器,只有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上来接待领位,询问客人是否有预约。
裴佑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小题大做。
“我没有预约。”裴佑说:“是来找人的,请问C区在什么地方?”
“在内区。”服务生做了个指引的手势,笑着说:“您顺着这条走廊往里走,穿过舞台,再往里走就是了。”
裴佑微微颔首,礼貌地冲他道了谢,然后顺着他的指引往里走。
Black Bar的内部装修风格有些偏门,正门一进来就是一条长长的钢制走廊,五光十色的氛围灯掩藏在刻意涂黑的钢制栏杆后,把大面积的视觉区域都掩藏在了光污染后的影子里。
越往里走,酒吧里的音响声音就越刺耳,裴佑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终于得以从这条走廊里脱身而出。
他侧身擦过挡在面前的陌生人,正想跟随着服务生的指引去往C区,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爆出一声尖锐的喝彩声,紧接着掌声一片,呼哨和嘶喊揉成一团,竟然一时间压过了重鼓的音响声。
裴佑下意识转头朝骚动的中心看去,然而视线只扫过了短短一眼,他就忽然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高舞台中央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周青柏坐在一个金属的高脚凳上,他一只脚踩着地面,另一只脚踩在凳身的腿架上,手里拎着一满瓶的白朗姆,看都不看地往身后一抛。
五百毫升的细长瓶身高高地扬在空中,只要落地就是一场灾难,裴佑还没反应过来周青柏为何会在这,就已经先被他的动作惊到了,心下意识高高提起,一时间呼吸都停滞了。
但下一秒,周青柏只是轻轻用脚尖转动了一下凳子,那支酒瓶就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不偏不倚地被他的手背稳稳地托住,打开的瓶口里一滴酒都没撒出去。
他全程都没离开过椅子,甚至没回头去看那支在半空中翻了几个圈的酒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轻盈又熟练,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那支酒瓶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又被他握回掌心。
裴佑的心随着他的动作咣当一声掉回肚子里,但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他愣愣地看着台上那张熟悉的脸,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怀疑人生。
周青柏有双胞胎兄弟吗?裴佑忽然想,还是都市怪谈成了真,他真的误入了平行世界?
舞台上,周青柏高高地挑起眉,冲着舞台下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引起又一片叫好声。
他一套连贯的花式动作耍完,终于舍得离开椅子,金属的高脚凳被他用脚一勾就躺倒在地,骨碌碌地向后滚去,紧接着被守在台边的服务生搬走。
音响里的摇滚乐已经逼近高潮,电吉他的Solo突兀地穿插进来,周青柏随着乐声把那瓶酒扔回台面上,单手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勾着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来。
好张扬,裴佑脑子里一时间只能冒出这个词儿。
但他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周青柏身上€€€€因为他总是沉默的,低调的,在组会上毫无存在感,总是穿着制式差不多的西装,在每天相同的时间拎着午饭或者咖啡敲他的门,就跟这世界上的万千打工人一个样。
可台上的那个男人偏偏跟这个印象一点都不沾边,他穿着跟今天舞台风格极其相近的银色外套,踩着一双高帮的铆钉马丁靴,内衬的T恤上破了两个洞,露出下面覆着一层薄汗的腹肌。
他右耳上挂着一个纯黑色的话筒耳机,左耳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耳垂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宝石耳坠在灯下熠熠发光。
裴佑一时间看呆了,他心里短时间内闪过了千百种念头,但一个都没能被他捕捉到。
表演接近尾声,舞台旁的人群热浪一样地往前涌,裴佑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几步,后肩被陌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撞他的人连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裴佑眨了眨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台上,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您知道,台上那个是谁吗?”
“知道。”撞他的人不见外地伸手搭上裴佑的肩膀,在剧烈的摇滚乐里扯着嗓子跟他喊:“那是周哥!Black Bar的高级花式调酒师,他平时来的时间不固定,你今天算是来着了!”
“周哥?”裴佑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下意识追问道:“他叫什么?”
“周青柏。”旁边的人回答道。
裴佑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傻,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但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新的问题却又随之浮现,裴佑看着舞台上那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
我认识的那个是他吗?裴佑想。
舞台上,周青柏做了个抛掷翻滚加外抓的动作,然后顺着舞台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了舞台后方一个叠好了酒杯塔的方桌前。
然后他单手翻转了两下,忽然竖起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舞台下的人群下意识被他所带动,连裴佑也屏息凝神,忍不住地看着他,音箱里的乐声趋向平缓,插入了一段很轻的钢琴合奏。
周青柏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紧接着,他将手里的物件扔上半空,然后双手合十,突兀地从掌心凭空变出了一豆跳动的火焰。
下一秒,他用指尖捻起那点火星,随意地往酒杯塔上一扔,酒杯塔登时被他点燃,凭空窜起两米多高的蓝色焰火。
背景乐突兀地转上高潮,这一团火彻底点燃了气氛,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西部烈日。”周青柏懒散而敷衍地做了个谢幕礼,轻笑道:“大家同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团窜天的蓝色火焰上,可裴佑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周青柏脸上。
他望着周青柏被火焰映亮的侧脸,心跳极短暂地停跳了一拍。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和评论呀~
第11章 “那个……我去应付他一下。”
Black Bar的内部规矩,如果周青柏来做公开表演,那第一座酒塔则完全免费,会以每人限定一杯的规矩供所有客人随意取用。
这条规矩约定俗成,周青柏前脚谢幕,舞台周遭观看表演的客人就开始自发地向中央靠拢,裴佑被裹挟在人群中,晕头转向地被人群推搡着往舞台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舞台中央,周青柏谢幕后就向旁边退了几步,坐在下台口旁边的高脚凳上休息。
等候在旁的服务生知道他的习惯,抬高了胳膊递给他一听可乐,笑着跟他搭话道:“今天客流量比前几天都好太多了,周哥,你好久不来,大家都不习惯了。”
周青柏把冰镇的可乐罐贴在侧颈上消汗,然后随手从外套兜里翻了翻,找出来一根棒棒糖,用牙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是吗?”周青柏挑了挑眉,笑着说:“那我今天还真得多待一会儿。”
分发酒饮有服务生维持秩序,按理说不用周青柏操心,但他习惯在这时候环视舞台下的一切,获取一种新鲜而稳定的成就感。
他如以往一样,视线顺着舞台右侧往左滑,可还还没等看到一半,就从人群里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青柏皱了皱眉,下意识从凳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舞台周围人数众多,为了确保安全,服务生按亮了一处高倍率的照明灯。裴佑的身影大咧咧地落在灯光下,轻而易举地被周青柏再次捕捉。
还真是他,周青柏想。
裴佑像是本来就在关注他,他们两个的视线在半空中一擦而过,很快又被其他人的身影截断,快得像是一种错觉。
周青柏心里轻轻地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进了灯影里。
在这之前,周青柏的人生一直被分为“公”“私”两个模式。他有两个职业,两种穿衣风格,社交软件里有两个不同的分组€€€€白天的时候,他衣冠楚楚地穿梭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按照家里的期望和要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本分高管,面对着报表和开不完的会昏昏欲睡;而晚上的时候,他则会听从自己的喜好和兴趣,精神百倍地穿着破烂烂的T恤和牛仔裤在昏暗嘈杂的酒吧里做调酒师。
他的人生被一条界限分明的边界分成两个部分,从来没有重叠过。
地上那个是西装革履的周总,而地下是那个不务正业歪门邪道的周哥。
对周青柏来说,“周总”和“周哥”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彼此独立,互不干扰。偏偏裴佑一头闯进来,把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搅成一团。
裴佑三番两次地进入周青柏毫无准备的领域,潜意识里已经侵犯到了他的舒适区,周青柏短暂地茫然一瞬,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危机感。
只是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彻底发酵成更加明确的不良情绪,周青柏就在远处的人群里看见了另一个人。
周苍山跟裴佑不同,后者虽然也不习惯酒吧的气氛,但看起来更像是误入此地的,满脸都写着谨慎和无措。但周苍山不同,他厌恶这种气氛,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冷若冰霜,周遭一米之内都无人接近,在人群里颇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