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周青柏的面时,这些人八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活像是穿一条裤子的,防周青柏就像防贼。
但在这样“私密”且“主场”的地方,他们就没那么谨慎了,抱怨也好还是不满也好,仗着酒劲儿什么都敢往外说。
塑料布另一边的喧闹还在继续,那个被称为“李哥”的中年男人大概对这件事积怨颇深,骂骂咧咧的没个完,期间夹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青山一年往那拨好几百万,咱们刘总光吃那一个项目,就他妈能吃一辈子!”李哥喝了口闷酒,咬牙切齿地说:“人家钱串子溜须拍马,跟刘总关系好,背后汤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一个项目,周青柏想,他又听见这个词儿了。
看来这件事不是个秘密€€€€或者说,应该是一个在某几个圈子里人人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正想问问裴佑能不能听出点线索,可一抬头,就见裴佑的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周青柏嘴唇动了动,用气声问他:“这什么项目?”
“今年里,东山只有一个项目。”裴佑微微垂下眼,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是所学校。”
“学校?”周青柏对青山的对外业务不太熟练,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特别的?”
“是公益类学校。”裴佑说:“这不是东江自己的项目,而是他们资助出去的公益项目。”
在某地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为了在本地打好名声,或多或少会捐赠一些公益项目。
大到修桥铺路,小到资助贫困山区的学生,既能得个好名声,又能合理避税,是一种双赢的发展手段。
东江每年的财报上也有这部分,跟其他企业那种花样百出的捐赠不一样,近几年来,东江一直以来的公益捐赠都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在渭南周边各地里修希望小学。
他们以每年三到四座小学的标准审批公益项目,申请通过后,这笔“捐赠”的钱,则当然要在盈利里面扣除出去。
其实裴佑看过东江这部分的财报,从企业角度来说,东江的公益支出有点过高,已经超出了避税上额,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但裴佑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周苍山,得到的回答是这是从刘新的父亲那就传下来的传统€€€€老一辈的退伍军人对家乡有出奇反哺情怀,于是在做公益这方面很不小气,在东江被青山接手之前,就是年年捐款,年年修路。
后来东江被青山收购,但周老爷子对故友这点善心还是非常赞同,于是这个传统就这样一直保留下来,一直没有更改过。
周青柏听裴佑三言两语解释完其中关窍,然后咽下了一口炒饭。
“唔……”周青柏喝了口汤,说道:“你之前没注意这个吗?”
以周青柏对裴佑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得到答案就会放过异常情况的人,他心很细,所以查账的时候也大多会仔细梳理一遍其中的问题。几座学校不是小事,以裴佑的工作习惯,就算是周苍山那有原因可以解释,裴佑也会去实地考察一圈,看是不是有公款挪用的情况。
“这就是我要说的。”裴佑轻声说:“在东江的这部分财报里,这些公益项目不是他们私人捐赠承建的,而是有官方合作的。”
周青柏手一顿,转过头看向他。
“你是说……”
“对。”裴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未竟之意:“在这部分项目资料里,东江不但有工程启动照片和报告,还有全套的公益组织证明和政府合作文件。”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最初抽盘的过程中,裴佑才没把这部分内容一并放在“高危区域”里一起盘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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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有我陪着加班,不满意?”
话音将落,裴佑跟周青柏对视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很严肃。
不管刘新是官商勾结侵吞总部拨款,还是刘新自己胆大包天伪造政府文件,这事儿的性质都已经超出了“企业运营”的地步,触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底线。
在咫尺之间的篷伞另一端,那桌工头之间还在骂骂咧咧地诉说着不满。从工作分配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个个越说越上头,啤酒瓶子的碰撞声叮咣乱响,间或夹着几句对刘新和其他工头的抱怨。
“看看。”周青柏小声感慨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刘新做点坏事儿也不知道把屁股擦好,现在出事儿了吧。”
“他可能之前也没想过总部会来查他。”裴佑说。
小地方的恶人,一旦在本地有了点巴掌大的权势,就很容易被井口大的天蒙蔽视线,自以为可以只手遮天,肆意妄为。
这样的错觉多了,就很容易变得膨胀,久而久之,甚至会把违法乱纪当成自己“能力”能力的资本,到处炫耀。
隔壁的“泄愤大会”还在继续,但裴佑没有再细听。他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压在了碗碟下。
“今晚我们不住这了。”裴佑说:“咱们回市里,正好我回去翻翻资料,再跟北京那边通个气。”
周青柏也正有此意,他低下头,匆匆扒完了最后两口饭,喝了口汤站起身来,含糊地冲着老板招了招手,指了下碗碟下压着的一百块钱,示意不用找了。
他和裴佑弯着腰穿过人流密集的散桌,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店面。
他们俩先是回酒店收拾了东西,然后定了车连夜返回了市区。
到达市区时已经将近半夜,周青柏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咖啡,显然已经做好了一起加班的准备。
裴佑做事很仔细,哪怕之前没把公益项目划分在高危区,手里也照样留了东江的财报存底。
他把东江近几年的财报从资料调出来,然后把每年的公益项目支出分类整理,做成了一个全新的报表。
酒店的茶几高度不适合办公,周青柏嫌弃坐在沙发上低头太累,就干脆就地坐在了地毯上,支着脑袋坐在茶几的另一端,给裴佑打打下手。
“我百度了一下,现在市面上一座希望小学援建的金额也就几十万,东江怎么翻了一倍还有余。”周青柏电脑亮着,却还刷着手机,随口吐槽道:“我哥不会这么傻吧,这都能答应?”
“合作援建的金额里有一部分是政府匹配支出。”裴佑说:“东江上报的公益支出是全额援建,就是说这个小学的所有建筑成本都由东江来承担,所以会高报。”
裴佑说着,一边做表,一边调出微信给审计小组那边的人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帮着一起整理下报表和账目金额。
审计小组的人加班已经习惯了,这个点没睡的大有人在,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开始各司其职。
但周青柏显然对这种高强度的临时加班节奏不太习惯,陪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裴佑的余光里看见了他的动作,于是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看他。
“困了就先回去睡吧。”裴佑温声说:“这里有我就行。”
“没事儿。”周青柏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他眼角挂着点困倦的泪花,懒懒地伸长胳膊在桌上摸了摸,含糊道:“我要是把你自己放这多不仗义,没事,快弄,弄完赶紧睡觉。”
裴佑微微探身,把咖啡往前推了推,正推到周青柏手边,随口说:“没关系,我习惯了,这些东西没多少,一会儿就能弄完。”
周青柏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拧上盖子,把咖啡瓶搂在怀里用来支着下巴,歪头看了看裴佑。
“怎么回事。”周青柏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道:“有我这种俏丽而贴心的男秘书陪着加班,不满意?”
裴佑:“……”
“没有。”裴佑说:“我是怕你太累。”
“嗯……说得对。”周青柏搂着瓶子倒下来,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裴佑,笑眯眯地说:“确实累……所以你之后记得给我奖励。”
裴佑对他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有点意料之内的感觉。他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奖励什么?”
周青柏想了想,暂时没想出来,于是摇了摇头,闷声说:“先攒着吧,我之后管你要。”
见他确实没有先回去休息的打算,裴佑也不再劝了,他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摸出手机,给周苍山发了条消息。
周青柏在旁边看见了他的动作,懒洋洋地支着下巴,问道:“找我哥啊?”
“嗯。”裴佑说:“毕竟这件事跟青山有关,我得过问一下周总的处理意见。”
“那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周青柏直起腰,说道:“现在才几点,他肯定没睡。”
周青柏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二话不说给周苍山拨了个电话,然后按开免提,把手机放在了自己和裴佑中间。
周苍山的事业心和周青柏完全处在两个极端,正如周青柏所说,现在明明已经半夜了,可电话铃刚响了两声,就被人从对面接了起来。
“青柏?”周苍山的声音相当清醒,一点都不像是休息了的模样:“什么事?”
“有点工作要跟你汇报一下。”周青柏说着看了一眼裴佑,把手机往他那边推了推:“等一下啊,让裴佑跟你说。”
裴佑微微垂下头,把近几天查到的情况跟周苍山一一说明,然后着重提了提公益项目支出这件事。
周苍山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里显然添上了几分薄怒。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怎么刘叔生出这么个东西来。”周苍山忍不住斥道。
“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周青柏插嘴道:“何况是一年几百万的无本进账呢。”
“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周苍山深吸了口气,冷冷地说:“裴先生,这件事您全权负责就好,一会儿我会通知财务部,让他们把具体的资料邮件发给你。”
“好。”裴佑说:“那就麻烦周总。”
周苍山的工作效率相当之快,电话挂断后,十分钟不到,裴佑的邮箱里就收到了一份压缩包。
他打开看了一眼,发现这份文件是按照年份从近到远排列的,放置在最前的正是今年的公益项目€€€€也就是东山那栋希望小学。
按照资料上的内容来看,如果工期正常,现在那项目应该已经进入了中后期,别的不说,楼起码应该是有了。
“说来也巧了。”周青柏向后靠在沙发上,歪着头凑过来跟裴佑一起盯着电脑屏幕看,笑着说:“刘新前脚刚约了咱们吃饭,后脚老天爷就凭空降下这么大的礼,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或许吧。”裴佑说:“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要是按那群包工头说的,现在东山的项目工地应该别说楼了,连地基有没有都是个问题。”周青柏摸了摸下巴,说道:“那正好,明天饭局上,咱们还能试探刘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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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说不定真是鸿门宴呢。”
晚上七点半,福源楼饭庄。
周青柏好不容易松口一次,刘新活像是要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似的,席面定得很拿得出手,什么龙虾鲍鱼帝王蟹,乍一看活像是暴发户要办婚宴。
裴佑和周青柏踩点到饭店时,大堂的公开处置区正在处理一条野生大黄鱼,周青柏凑热闹去看了两眼,正好看见鱼身下压着的预定包厢号。
“啧,真下本儿啊。”周青柏从人群里晃回裴佑身边,感慨道:“不知道的以为鸿门宴呢。”
裴佑顺着他的目光往人堆里看了一眼,了然道:“刘新点的?”
周青柏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笑着说:“一斤八两,我在北京都不敢这么点。”
“说不定真是鸿门宴呢。”裴佑笑着说。
“那五千块钱的鱼可不够买我。”周青柏眨了眨眼,玩笑道:“起码得两万吧。”
他俩说笑着越过人群往里走,一抬头正好撞上刘新的秘书,看起来像是出来接人的。
“周总,裴先生。”那年轻秘书穿得商务又精致,踩着双六七厘米的高跟鞋,挂着一脸标准又商务的笑意迎上来,挨个跟他们俩握了握手。
“咱们这边走。”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刘总已经等着二位了。”
“唔,路上堵车。”周青柏笑了笑,随意道:“来晚了点,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时间正好。”秘书陪了个笑,先一步走到前面给他们俩引路:“刘总也是提前过来看看席位,怕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刘新定的是福源楼的白金包厢,门口走廊铺着羊绒针织毯,等位的挂牌看起来都比外面贵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