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第30章

程既站在门槛外,抬手替自己身后的谢声惟将披风系好,“夜凉风寒,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屋去。”

谢声惟伸手抓住了他细长的手指,凑过去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叫你一人去,我怎样都不放心。”

“我该同你一道的。”

夜雾渐渐起了,程既方才触着他一点皮肤,都能觉出冷意来,忍不住又伸了另一只空着的手,将谢声惟的衣襟拢了拢,失笑道,“可别了吧,我的大少爷。”

“你若真去了,我到时一颗心便只顾着悬你身上,只怕旁的事一件都做不成了。”

“况且只是去瞧一瞧,又不是闯龙潭虎穴,出不了事的。”

谢声惟微微垂下头,有些泄气道,“原是我不好,自己身子弱,帮不上你,反倒还成了拖累……”

程既一时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倾身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堵住了未出口的话语。

“又乱讲,”嘴唇一触即分,程既直起身子,眼底带了盈盈的笑意,“阿辞想叫我亲,直说便是,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还好我同阿辞心有灵犀,这才能懂了话里头的真意。”

“谁说我们阿辞不好,阿辞用处可大着呢。”他凑近了,伸出食指,偷偷地同谢声惟的手指勾缠着,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声音悄悄地,附在人耳边讲道,“阿辞乖乖回屋去,替我备好沐浴用具,待会儿回来,我便同阿辞来场鸳鸯浴可好?”

月色薄且透,分出一缕来映在两人身上,程既清楚地瞧见,身旁人的耳廓上又浮了一层淡淡的红。

于是他愈发得寸进尺起来,嘴唇不经意地从耳垂上蹭过,带了点不声不响的暧昧,他说,“相公这些日子听话极了,身子养得也好。”

“等晚些时候我回来,在浴桶里好好奖励相公一番,这样可还满意?”

谢声惟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神色里带了些猝不及防的慌乱,垂着眼,也不肯叫人看见神情,语气微微僵硬道,“那你……早去早回。”

程既使了一通坏,眼看着将人逗弄过了,又忍着笑,非要追上去,在人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乖乖等我回来。”

话毕,朝一旁瞠目结舌的阿月扮了个鬼脸,才心满意足地领着一群大汉,颇有气势地朝李旭家的方向奔去。

第57章 巷尾暗影

城里头没有宵禁的习俗,东城灯市街沿岸的舞坊酒肆都高高地挑起大红的绉纱灯笼,连同门口站着揽客的姑娘们的腰肢,一道十分招摇地晃动着,叫路过的人几乎将眼珠子都黏上去。

灯下看美人。任是再平淡的一张脸,在灯下映着,眉都愈发显得黛黑,唇色上也沾了红,像是山水画里添了几笔,霎时灵动起来,增了几分娇俏媚人。

李旭正由那间醉春风里出来,脚下浑着绊在一处,好似被抽了骨头一般,死赖活赖地靠在身旁花娘的胸脯上,嘴里不大干净地念叨着几句醉话。

花娘勉强地笑着,一边在口中敷衍他,一边抬手按上他肩膀,想将他往一旁推。

奈何身上这人死沉,添了几下力气都没推动,李旭反而恼了,藉着酒意装疯,抬手便一巴掌挥了上去,落在了花娘的脸上。

醉春风也算是城中出了名的伎馆,里头的花娘们大都是才貌双全的,甚至不乏家道中落入了贱籍的官家小姐。

花娘们素日里招待的也多是城东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大都面嫩,还爱充个读书人的款儿,即便是来寻欢作乐,也总要拈几首艳诗来做个遮掩,对着姑娘们也讲究个郎情妾意,倒好似来这处是想寻个红颜知己,而非寻人睡上一觉。

那花娘猝不及防,被一巴掌打偏了头去,脸上瞬间便浮出了红印子来。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眼里顷刻就挂了泪,只抬手捂着脸,一味地往后缩。

李旭上了头,口中骂骂咧咧的,手已然又举了起来,还未落下,馆子里的龟公早在一旁瞅见,赶过来将他的手腕一把钳住。

这些龟公都是专门养在伎馆中,应付醉酒的客人,或是哪家的夫人带进来砸场子的家仆,一个个的都是有功夫在身,这时只略一使力,李旭便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门口动静闹得大了,馆子里的妈妈匆匆过来,一迭声地叫龟公松手,又顺势扯过花娘来,不动声色地将人掩到身后,这才在脸上堆出笑来,朝李旭道,“这位爷息怒,仔细手疼。”

“姑娘们有哪点伺候的不周,您只管同我讲,回头我定好收拾了这帮小蹄子,叫她好好地同您赔罪。”

“怎好劳您亲自动手呢?”

李旭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袖,蹬鼻子上脸道,“你们这儿的姑娘也忒不懂规矩。这么大的店面,竟寻不出个齐整人来伺候吗?平白地坏了爷的兴致。”

“是是,”妈妈笑着又告了个罪,方才接着道,“这莺儿原是新来了不久的,没合了您胃口。您看这么着,我叫他们去灌一壶上好的杏花春来,好给您消消火。您下回来啊,我再给您挑些个更好的服侍。”

眼瞧着李旭还要不依不饶,妈妈眼里头精光一闪,拿帕子掩了口,咳嗽两声,又不紧不慢道,“您有所不知,周县令家的公子,这些日子正捧莺儿捧得紧呢。明日生辰,还特特地请了莺儿去唱曲儿。”

“您今日这一巴掌下去,今儿夜里可就难为了我们,不知多少金贵药膏子要往这丫头脸上抹。否则明儿若是脸上带了痕迹,周公子瞧见了,少不得要多问两句。到时若莺儿说漏了嘴,周公子心里头不痛快,再怪到您头上来,就不好了。”

“您要是真想接着打,咱们也不拦着,”妈妈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只是周公子那头怪罪下来,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可担待不住,还要您亲自递个话才好。”

李旭虽有几分醉意,到底没真糊涂,脑子还转得过来,听了这妈妈话中带出来的县令公子,心里头便止不住地犯了憷。

他生就的欺软怕硬,这般权势人物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只好撑起架势来,恶狠狠地瞪了莺儿一眼,口中犹自道,“罢了,今儿爷心情好,不希得你这婊*子一般计较。”

“下次别再撞到爷跟前来,叫爷见了晦气。”

口中嚷着,脚下步子却不含糊,,直朝门口迈去。这会子倒是走得极稳,腰杆儿也能挺起来,腿也不打晃。

妈妈看穿了他皮子底下的色厉内荏,也懒得拆穿,朝刚刚拎了酒来的龟公招招手,懒懒道,“快把酒给这位爷递过去,好生将人送出门去,可留神着脚下,别叫人栽了个大跟头就晚了。”

话撂在那儿,再回头时,瞧见莺儿还在一旁拿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满脸都是泪。

她叹了口气,凑过去捏住了莺儿的腕子,“行了,别遮着了,叫我瞧瞧伤的怎样?”

莺儿将手慢慢地放下,微微偏过头去,唇被咬的发白。

那处已然肿起了几道指痕,皮肉红里隐隐泛出紫来,瞧得人心惊肉跳。

妈妈嘶了一口气,没忍住开口骂道,“遭了瘟的,下手没个轻重。”

“几辈子没吃过肉,在馆里将人折腾了半日都不罢休。”

“烂泼鬼,天杀才,还白白费我一壶好酒。最好他走夜路,叫鬼一口叼了去,将头咬下来才痛快。”

李旭拎着酒壶,口中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一路到了城西的窄巷口。

一样的时辰,城西却连盏灯都难寻。

住在此处的人家多是在外头忙了一天,本就疲累不堪,油价贵,又不舍得点灯费油便都早早地便睡下了。一路行来的的门户里都悄悄地没什么动静。偶尔不知从那一户传来一两声犬吠,倒衬得夜更静了。

李旭方才一路边走边喝,手中的酒壶空了大半,这时被夜风一吹,酒意涌上来,醉得两眼发花,足下也好似飘飘然起来。

他揣着先前那人给的银票,在醉春风里消磨了半宿,溺在一片温柔乡里,险些都要忘了姓甚名谁。

那馆子中人看他的眼神,忌惮的,畏惧的,讨好的,无一不令他快活。那些脸上堆出来的形形色色的笑,好似把他捧到了云端上。

他活了小半辈子,从未见识过此种极乐,一时连每一条骨头缝都叫嚣着要嚷出声来。

家里头那扇破烂木门就在前面巷尾右转,他弓着腰,足下踉踉跄跄,步伐凌乱着拐过弯去。

刚刚绕过青砖墙,只听一阵风声,雪亮的刀光迎头劈下。

第58章 杀人灭口

刀刃贴着李旭耳边擦过,“铮”地一声斩进了一旁的墙缝之中。

握刀的人偏过手,动作利落地回转,刀身借势划过一道弧线,刀尖抵住墙,刀身便架上了李旭的脖颈。

力度掌握的刚好,刀刃半分都不错地贴在皮肤上,甭说流血,连油皮都没碰破半点儿,只切断了一小缕发。

巷子里起了阵风,断发悠悠荡荡地从肩头飘落,融进了夜色里。

李旭彻底地清醒过来了。

方才刀光闪过时,他一瞬间全身僵直着,心中躲闪的念头转过千万个,眼瞳几乎要缩成两个白点,足下却直如生根一般地扎在地上,半分都挪动不得。

雪亮的刀锋在颈侧抵着,阴森森地散着寒气。李旭两条腿在下面止不住地哆嗦,又强撑着,半分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当心,身子略歪一歪,便将自己送到了刀刃上。

“你……”他咽了口唾沫,费力地张口,只觉得嗓子眼儿发紧,好容易才结结巴巴地撑出句话来,“好,好汉饶命。”

“我身,身上有银子,就在钱袋里头,你都……拿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地在心里头叫苦。这些日子从那边拿了钱,算是发了笔意外的横财,好容易阔气一回,委实有些收不住了。

只怕是被周围哪个势利眼的看见,捅了出去,才被人惦记上,惹来今日的一场祸事。

刚入手的银子还未捂热便要被人夺去,简直是在李旭身上生剜了块肉下去。

他心痛之余,又止不住地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事先防着,另有一部分银子还在家中好好藏着,身上剩的几十两交出去,便权当做是破财免灾了。

持刀之人隐在暗处,身型瞧不分明,李旭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靠在墙上,等着那人下一步动作。

等了半日,那人也不曾开口,李旭一颗心七上八下,在腔子里扑腾腾地跳着。穿堂风紧,他却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一颗颗往下落,汗珠进到眼里头,酸得要命,也不敢多眨眼。

月亮从云里头钻出来,明堂堂的光往下洒,映得那刀刃都泛着亮。

不知过了多久,李旭两股战战,几乎要撑不住瘫到地上时,持刀之人发出一声嗤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明处。

青衣窄袍,眸光摄人,正是白日里自己才在堂中痛骂过的程既。

“李大公子就这点儿胆量?”程既嘴角微挑,横过手里的刀,用刀刃一侧拍了拍他的脸,“今日堂上那番慷慨陈词的气度呢?莫不是二两黄汤下肚,都随着一并喂了狗了?”

李旭看清了来人,心里头几分畏惧尽数化成了羞恼,猛地直起身,怒喝道,“果然是你做的鬼。你如今又要干什么?识相的还不把老子放开,否则有你好看。”

程既眼见他气焰又嚣张起来,冷笑一声,手中刀刃猛地往前一递,便在李旭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安静,”他淡淡开口道,“深更半夜的,若是吵醒了左邻右舍,以你那点子人缘,只怕也不见得有人肯来替你收尸。”

李旭只觉颈上一阵刺痛,方才骤然冲上头的血气霎时消得一干二净,才后知后觉地怕了起来,声音发着颤,强撑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要干什么?”程既握着刀,语调慢条斯理,像是捉着了老鼠的猫,不着急吃,只耐着性子,当玩意儿一般地耍弄他,”都拿着刀了,自然是来杀人灭口的。

李旭小腿肚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好悬没直接跪下去。靠手掌在身后抠住墙面,才勉强站直了身子,眼神飘着,虚张声势道,“你不敢,不敢杀我。”

“我要是死了,明日定会有人去衙门报官的,你休想把自个儿择出去。”

“杀人偿命,你杀了我,来日里你也跑不掉,是要赔命的。”

“哦?这是找你的那些人告诉你的?”程既略略将刀收回了些,用刀尖轻轻抵在李旭的额头上,一路往下,不紧不慢地划到眼皮上方,“那他们有没有和你说过,这衙门里,是收买命钱的。”

李旭惶惶然地闭上了眼,刀尖沁着冷,在他的眼皮上头缓慢地懂,仿佛下一刻就要戳进眼珠里,他只觉着头皮发麻,心好似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牙齿打战着道,“什,什么买命钱?”

程既短促地笑了一声,“当然是买你这条命的钱。”

“李旭,”他声音冷冷道,“你不妨猜猜,你这条烂命,又能值出多少银子去?”

“从前我避着你,不同你冲突,不过是想在城中多混口饭吃。今时不同往日,你信不信,我便是在此处结果了你,明日依旧能毫发无伤地从衙门里出来。”

李旭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药店伙计。

他如今有权有势,早已有了对自己动手的底气。再想到从前自己曾几次带人寻到药铺中闹事,逼得掌柜的将程既辞退,又指使些街边无赖掀了他的药摊子,叫他在城东再也无处立足,李旭不由得在脊梁上出了一溜儿的冷汗,连带着衣裳都湿了透彻。

程既瞧着眼前人面色青白,额头上结了豆大的汗珠,心知他此刻是终于怕了,便将刀刃重新架回到了李旭脖颈之上,冷声道,“天底下没有这般好挣的银子,你当揽了个多好的差事,殊不知从你收了那些人的银子开始,你这条命就已然攥在别人手心儿里了。”

“莫不是你此刻还以为,觉得那背后之人能腾出手来,救你一条性命?”

李旭喉头上下滑动两下,似是想张口,犹豫了一瞬,终究什么都没说。

程既将他细微的动作一一收在眼底,冷笑一声道,“这般愚蠢,怨不得被旁人拿去做了筏子都不知道,来日里便是丢了命,都是条枉死鬼。”

他说着,陡然收了刀,后退两步,淡淡道,“我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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