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出来一趟,姜檐见什么买什么,不稀罕就丢到一旁。
卫寂跟着他身后捡,期间劝了好几次让他回去,姜檐连听也不听,还嫌卫寂烦,一会儿拿糕点喂他,一会儿又要他喝米浆,一副要堵住卫寂嘴的架势。
等他俩走了,许怀秉去了那间铺子,才知道这里是卖米浆的。
他买了一筒,在无人的地方尝了一口。
很甜。
想必方才那个玄衣少年在问卫寂甜不甜,卫寂点了点头。
许怀秉只尝了那一口,将剩下的全都倒了。
后来再见卫寂就是在东宫,他似乎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太子来了,卫寂才匆匆收回视线。
许怀秉果然猜的不错,那日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
第39章
几年不见, 卫寂跟这位骄纵太子的感情似乎又深厚了一些。
太子闹脾气时,卫寂也不像两年前那样害怕,反而给了他一只草编的蚂蚱。
看卫寂熟练的样子,想必他这些年经常这样哄太子, 对方虽看起来仍旧不高兴, 但也没再说什么, 拿着蚂蚱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许怀秉看到这幕, 并无太大的感觉。
隔日卫寂与太子之间的气氛更为古怪。
听到太子问询卫寂是否发烧,闻不得周围的气味时, 许怀秉眉心动了一下, 隐约觉得不对。
直到下午在一家有些年头的老书局再遇见卫寂,看到他手中拿着有关分化一类的书, 许怀秉这才想起五年前曾在他身上闻到过一缕特殊的幽香。
见卫寂看到他怔在原地, 眼睫无措地上下敛动。
许怀秉忽然觉得卫寂不是一株梨树,而是一种有着小小爪子与牙齿的皮毛动物。
卫寂是敏感胆怯的, 当年他隐约察觉到许怀秉并非一个可交之人,便立刻收回爪子, 将自己缩进洞中。
如今也是,特意绕那么远的路来这里买书, 大概是为了避开旁人,不想他人嘲笑他这个年纪还痴心妄想做分化的梦。
那一刻,许怀秉生出一种怜惜之情。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愫, 在之前的头十几年里从未有过。
以前他院中有一个叫月娘的家仆, 她年长许怀秉十岁, 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月娘对他很好, 他分化成阳乾发热的那三日,月娘不眠不休的在他身边照顾。
后来有一年月娘的儿子生了重病, 需要用上好的人参吊命,她便跪在他面前求他。
看着她满脸是泪的悲伤模样,许怀秉内心生不出一丝波动。
旁人的喜怒哀伤,他无法代入,反而觉得吵闹,更别说怜悯了。
最后他还是把人参给了月娘,然后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儿子看病,因为此事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此刻他对卫寂却生出恻隐之心。
那情绪来的很强烈,许怀秉都觉得困惑。
后来回到家中想了很久,他才恍惚过来,与卫寂分别的这些年自己竟是想念他的,不然两年前不会在京中多逗留,也不会无意识频频路过侯府门前,更不会知道这间偏远的老书局。
他是想见卫寂的,也对卫寂有着一种自己都不理解的心软与怜爱。
大概是他太安静,不争不抢,遇到危险便会将自己藏起来。
他这副没有安全感的模样,让许怀秉忍不住想为他撑起一片天地,让他舒适地待在里面。
所以那日他向卫寂透露出求娶的意思,但受到惊吓的卫寂拒绝了。
许怀秉没有失落,他也不急于卫寂应下此事,只是将自己能为卫寂做的摆在他面前,然后由卫寂自己挑选。
因为他只是想卫寂过得舒展而自在,并不是一定要卫寂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对虞姑姑这番话,许怀秉不置可否,只是让她好好照顾卫寂。
虞姑姑欲言又止,她看不透许怀秉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这等事只她一人着急也没用,最后只得无奈地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公子的。”
许怀秉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竹舍。
穿行那片竹林时,遇到疾步而来的姜檐,许怀秉停下了脚步。
姜檐身后还跟着昨日他派来的管事嬷嬷,不必问,肯定是她从后门把姜檐放进来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姜檐不想从正门进来,怕许太傅又要给他上课,今日在东宫听他念叨了一上午了,下了课姜檐不想再见太傅。
派管事嬷嬷来,一是为了盯着许怀秉,二是方便走后门。
走后门遇到正主,姜檐此等厚脸皮自然不会尴尬,反而昂着下巴,趾高气扬地阔步走过来。
看到他来,许怀秉也不错愕,从容地行了一礼,“殿下。”
姜檐走过来,斜睨了一眼许怀秉,端足了架子才道:“孤来随便看看,你就莫要跟太傅说了。太傅年岁已大,孤来了,他还要过来行礼。”
他口上说的体恤,实际是怕许太傅过来念叨。
许怀秉颔首,“臣明白。”
姜檐心里不满他一大早来卫寂这里献殷勤,忍不住说,“阿寂现在身体不便,你没事就不要过来打扰他休息。”
他故意这样叫卫寂,以显示他跟卫寂关系亲厚。
许怀秉没答这话,开口道:“卫迟刚服过药,怕是一会儿要睡了,殿下进去时还望脚步轻一些。”
姜檐气得双眼鼓胀,他倒不是因为许怀秉提醒他脚步要轻一点生气,而是因为许怀秉那句‘卫迟’。
这很明显是在叫卫寂,但为什么要叫他卫迟,姜檐从未听过卫寂还有其他小名。
狠狠瞪了一眼许怀秉,姜檐甩下他,大步朝着竹舍走去。
看姜檐如此生气,许怀秉心中没有半分愉悦,他想惹这位太子殿下生气有千百种办法,但只觉得这是三岁孩童才会做的事。
他是喜欢卫寂的,却也没有想过从谁手中将卫寂抢过来。
他只是想照顾卫寂,想卫寂能走出洞穴,想看他露出柔软皮毛的模样,更想他在春日静静盛开。
他若芳香,他才觉得高兴。
-
卫寂刚喝过药确实有些困乏,但又想看许怀秉送来的书,趴在床头打着瞌睡看。
忽地一个激灵,卫寂似有所感地抬头,朝门外看去。
这个时候嗅觉最是敏锐,不等姜檐进来,卫寂便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房门被人打开,但进来的却不是姜檐,而是东宫那位管事嬷嬷,她让人将屏风又抬回原处。
卫寂傻愣愣地看她们折腾,刚开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等看到屏风后面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他才反应过来。
许怀秉来,屏风就得放远一点,姜檐来则是尽可能离床近一些。
卫寂想笑,他还不知道姜檐为什么非要跟他隔一道屏风,他分化的时候姜檐都没这么守礼,如今却知道避嫌了。
但随即想到,他俩如今的关系不比从前,卫寂眸里的笑散了。
等所有人都出去,姜檐立在屏风后还是不说话,手指却焦躁地直敲木板。
听着越响越急的咚咚声,卫寂渐渐放下手中的书,不免染了几分紧张。
好半晌姜檐终于开口,“他为什么要叫你卫迟?”
会这么叫的只有许怀秉,听出姜檐话中的强烈不满,卫寂磕巴着解释,“‘迟’是臣的母亲给臣起的小名。”
姜檐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卫寂会这么对他,“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他竟知道?”
卫寂头皮一麻,慌忙说,“这不是臣告诉他的,是他不小心看到臣母亲留给臣的书信。”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顿时让姜檐灌了一大口陈年老醋,酸得他脸都扭曲。
姜檐将脑袋探过来,痛心疾首地说,“他还能不小心看到你母亲给你写的信?我上次去你家,床头箱柜都翻过了,都没有不小心看到。”
卫寂给他这清奇的指责弄得一愣。
哑声片刻,卫寂小声说,“信也在柜里,只是在最里面,殿下可能没有看到。”
姜檐气炸了,“你还跟我说你和他不相熟,在最里面他都能看见,这是不熟么?”
见此事快要掰扯不清了,卫寂只好老实地交代了,“是他作画要调颜料,臣外祖父留下一个手札,里面正好有调色的法子,臣拿给他看的时候,手札里夹了那封信。”
姜檐眼睛颤了颤,然后狠狠道:“所以你手指头那道伤口,是给他调色留下来的?”
卫寂:……
他实在没想到姜檐竟还记得他手上那道小伤疤,还将两件事串联到一起,当时他只是随意一提,却被姜檐记到今日。
卫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那道疤确实是为给《河山图》调色,研磨矿石时不小心划伤的。
见卫寂不说话,姜檐气极怒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此话说得有点不讲良心,卫寂只跟许怀秉相处不到半年,他俩待在一起时大多是他看书,许怀秉品茶,或者弹琴。
跟姜檐则认识了四年,这四年他对家中的弟弟妹妹都没那么耐心地哄着。
说完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话有点无理取闹,姜檐补了一句,“你骗了我很多事,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卫寂叹了一口气,“臣没有骗你,臣与他并非殿下想的那样。”
姜檐生气无非是吃醋,觉得他可能喜欢许怀秉。
但这怎么可能?
他那时还小,情窍开得又晚,压根对许怀秉没有那样的想法,只是曾将许怀秉当做朋友。
姜檐这样发脾气,无非心里还放不下他,卫寂垂下眼睛,声音轻而缓慢,“臣那日对殿下说的话,都是臣心中所想。”
姜檐的身子顿时僵住。
卫寂说的‘那日’是指在寝殿那天,他对他说自己绝无爱慕,只有情谊的那番话。
姜檐一下子泄了气,大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抿着唇,静了半晌才说,“我已经跟我父皇说了,过了这个年我就帮着处理政务,行太子监国之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