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朝 第28章

狱卒怕被发现,快速地小声说:“小的是沈大人的亲信,沈大人命小的告知您,当日在福禄楼外答应您的事定会允诺。”

简短的对话浮在耳边。

“照顾好榛榛。”

“自然。”

纪决慢慢攥紧了字条,颔首,“有劳。”

狱卒这才拍拍粗衣起身,正见狱头前来巡逻,遂恶声恶气,“纪大人,这可不是你们纪府,有的吃就不错了,您要是不想吃,那就饿着吧。”

狱头呵道:“你进去做什么,快些出来!”

狱卒慌里慌张地小跑着出去锁门,颇有点小人得志之意,“嘿嘿,属下见他嫌弃饭菜,教训他两句。”

狱头仔细地查看狱房,未发觉不妥,驱赶道:“这是重犯,上头的指令还没有下来,若是出什么差错,唯你是问,还不快滚。”

脚步声渐远。

纪决借着微幽的光看清狱卒塞给他的字条,唯一个“等”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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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寒山寺回来那夜至今,纪榛都没有再见到沈雁清。

他如今被软禁在主院,外头的风声一概不知。奴仆把他当罪犯似的严防死守,不肯同他说话,每日三餐端上来他发脾气打翻又会有新的送上桌。

纪榛不知沈雁清究竟是何用意,日夜寝食难安。

今日是十五,吉安一大早就去和奴仆套话。主子落难,连带着侍从都遭罪。以前沈家的奴仆就不爱搭理吉安,但碍着纪家的权势还得给几分好脸面,如今纪家没落,谁都不再把吉安当回事。

吉安腆着脸上去谈话,“我家公子想见沈大人,有劳几位再去通报。”

奴仆趾高气昂道:“都说了不见,你问再多也是如此。”

有善心的婢女瞧不惯他们如此欺负人,拉走吉安,说:“你回去吧,大人今日有要事外出,马车都在府外候着了,怕是天黑前都回不来呢。”

吉安连连道谢,小跑着进屋对纪榛耳语几句,“沈大人快出府了.....”

纪榛紧张地握了握十指,见婢女进来扫屋,主动道:“我想吃牛乳酪。”

前日沈雁清差人送了一小盘来,全被纪榛喂给了地板。

婢女一听纪榛肯用食,连忙点头,“小厨房还剩一些,奴婢这就去拿。”

她一走到院外,撞上汇报纪榛日常的奴仆,招手说:“少夫人肯用膳了......”

奴仆颔首,快步走向院外赶去回禀沈雁清。

流水一般的膳食呈上桌,皆是纪榛喜爱的膳食,他却食不甘味。心心念念的牛乳酪吃进嘴里又甜又腻,竟让他有干呕之感,他只咬了一小块就不敢再动,挑了些素菜胡乱强迫自己咽进肚子里,又喝了大半壶茶压下油腻便扬手让人将菜肴撤下去。

地龙烧得太烫,似把人放在油锅里来回的煎。

方进沈府时纪榛不止一回求沈雁清在院内铺上地龙,可惜皆被驳回。如今他不求着这个了,沈雁清反而上了心。

烧银炭他觉着冷,滚地龙又稍嫌热,如同他与沈雁清,从未有过适宜之时。

哭的次数太多眼睛疼,又无人会真的心疼纪榛的眼泪,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哭过了。可想到沈雁清,鼻尖又很不争气地冒热气,他觉得丢脸,只能垂着脑袋,悄悄地拿袖子抹一下眼睛,假装自己不难过。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沈府去见蒋蕴玉。

纪决信中所言的破庙是前朝留下来的土观音庙,坐落在京中一处偏僻之地。原很是香火鼎盛,后来城中心又建了座新的庙宇,玉石砌成的菩萨,引得香客纷纷前去,土观音庙也便渐渐没落,到后头再无人朝拜€€€€这世间向来如此,连求神拜佛都要讲究个捧高踩低。

纪榛和蒋蕴玉是无意中发现这座破庙,年少时将庙宇当成玩耍之地,在观音菩萨前喝过香酒,吃过荤菜。那时纪榛尚在国子监就读,还爬到高台上与菩萨等高,附在观音像耳旁求菩萨给他赐个好功名。

而今想来,无一不是冒犯神明之举。纪榛再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了。

申时末,天霞烂漫,近日昏。

吉安寻了件厚实的白袄给纪榛披上,看一眼屋外打瞌睡的奴仆,“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纪榛深吸一口气,“吉安,你随我一起去吧。”

“公子带着我多有不便。我会找个地方躲好,等来日再跟公子相见。”吉安给带子系了个结实的结,“外头风大,公子一路小心。”

纪榛喉咙哽塞,重重颔首。

主仆二人一同走出主厢房,奴仆还以为和前两日一般纪榛又要闹一回,懒散地起身要拦着。

谁曾想竟突发变故。纪榛将藏在袖口里的磨得尖锐的树枝对准自己的喉管,颤声说:“所有人都让开。”

奴仆大惊,纷纷要上前,纪榛用尖锐抵着皮肉退后。吉安大喝,“你们奉命看管公子,若公子死在这里谁都脱不了干系,还不速速放公子走。”

守院的护卫一看这架势,分两路跑走,一路去唤持家的沈母,一路出府告知沈雁清。

主院僵持不下之时,沈母匆匆赶来。

纪榛颈子上已经被树枝磨破了皮,沈母劝道:“先把东西放下。”

“母亲。”纪榛手抖得厉害,声音亦变了调,“我连生母的面都不曾见过一次,我只这样唤过您,今日我恳求您放我离府,往后,往后我再不会惹您气恼了。”

沈母这几日自然知晓沈雁清将纪榛囚在主院,亦觉不妥,如今闻言有几分动容,想了想道:“放少夫人出府,雁清若问起来,我担着。”

“老夫人.....”

沈母抬手,对纪榛道:“你走吧。”

纪榛感激不尽,“多谢.....”母亲二字卡在喉咙,他眼热道,“沈老夫人。”

话罢,在吉安的陪伴下冲出了院门。

府外的不远处栓着一匹马,纪榛想也不想解了麻绳,一跃上马,又随手丢了锭银做酬答。

他骑术不佳,握着缰绳往下看时有几分惧怕,可想到是兄长教会他驭马,心中又骤生无限勇气。纵是摔个头破血流,他也定要走这一遭。

纪榛坐于马背上,红着眼睛朝吉安一笑,猛地挥鞭拍了马腿扬长而去。

吉安在后头追了几步,大声唤:“公子,你不必担心我,别再回来了.....”

纪榛不敢回头,寒风猎猎刮着他的脸颊,吹干一脸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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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楼前人声鼎沸。

侍者将新鲜出炉的牛乳酪交给沈雁清,自夸道:“沈大人好眼光,这京都卖牛乳酪的酒楼有七八家,我紫云楼的是用新鲜牛乳所制,定是最好的.....”

纪家倒台后,京都百姓皆在议论沈雁清会不会趁机将当年逼婚的纪榛赶出沈府,可这都过去五六日了,沈府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有好事者问到沈雁清的好友易执跟前,易执一问三不知,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更大胆的对沈雁清旁敲侧击,沈雁清不是笑不回应便是转移话头,简直是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他的真正心思。

侍者热情地将沈雁清送到门口,“沈大人慢走,往后府中有什么需要的您差人吩咐一声就成,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沈雁清微一颔首,裕和上前要接装了牛乳酪的木盒,他手一错开,“不必。”

已近酉时,该是回府了,沈雁清正要踩凳上马,远处有马蹄声渐近。

裕和道:“是府中的护卫。”

沈雁清站定,握着木盒的手稍稍收紧。

“大人!”护卫跳下马,气喘吁吁道,“少夫人以死相逼,属下等恐伤了少夫人不敢多拦,现下少夫人已经出府,往城东的方向去。”

沈雁清静默几瞬,摘下令牌丢给裕和,道:“拿我的令牌到城门,请校尉大人留心。”

裕和接过令牌称是,瞄一眼沈雁清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沈雁清又对回禀的护卫说:“务必找到少夫人,否则按失职处置。”

护卫一拱手,“少夫人骑了马,有马迹可循,请大人放心。”

沈雁清这才不紧不慢地掀帘进车厢,将木盒搁放在旁。

车夫一挥鞭,马车掩于闹市里。

玉骨松开木盒,而原本完好的柄手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

作者有话说:

买牛乳酪准备哄老婆的沈大人(目瞪口呆):啪的一下,我那么大一个老婆不见啦55555

第28章

纪榛一远离沈府就弃了马。

一来在街市骑马太引人注目,他生怕泄露了自己的踪迹。二来他太久不曾骑马,骑术又着实不佳,不过两刻钟,大腿内侧就被未披鞍的马腹磨出了血丝,火灼一般的疼。

此处距破庙约莫还有六里路,纪榛竭力忽略皮肉伤蹒跚前行。他拿白袄挡住半张脸,凭借着当年的记忆摸索着路道€€€€好在他多次去往破庙,至今也未忘记路线。

酉时将近,他不能让蒋蕴玉白等一场。

纪榛咬紧了牙,天幕渐渐熄了烛,夜风如碎冰一般往他的袄子里灌,他四肢僵冷,连带着腿内的伤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可无论这条路如何难走,纪榛半点没有退缩的念头。兄长还在狱中受苦,生死未卜,他如此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没有人替他遮风挡雨是这般煎熬。

纪榛眼睛一热,唯恐涌出来的热泪会结成霜凝在脸上,用手背恨恨擦过,又借着月色迎着冷风埋头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纪榛脑袋昏胀不堪,终是见到了熟悉的庙檐。

酉时过三刻,他来迟了。

破庙里黑黝黝一片,唯几缕月光透过破旧的大门和纱窗落在布满灰尘的泥菩萨像身上,这样萧瑟、寂静的夜,久未被人朝拜的神明也显出几分凄苦。

纪榛打了个寒颤,忍着恐惧缓步走进破庙里环顾四周,只见蜘网枯草,不见人气。

他低声唤,“蒋蕴玉.....”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你在吗,蒋蕴玉?”纪榛又急又怕,声音染上哭腔,“你别躲起来.....”

他们已经不是孩童,不需要玩躲藏的游戏。

可仍是无人应答。纪榛气恼自己方才赶路时不加快脚步,惩罚似的捶了两下自己的腿,无助又迷茫地杵着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少顷,才挪动着灌了泥般的双腿往庙宇外走去。

滋啦一声,庙中猝然点起一簇微光。他身后响起熟悉的桀骜语气,“再晚来一刻钟,我可就真的不等你了。”

纪榛猛然回身。

蒋蕴玉立于火折子散发处的幽光之中,半载不见,他身形削瘦了些,也晒黑了些,却丝毫不减潇洒与恣意,反而因见过真正的血光而更添英姿。

这便是世人口中披坚执锐,上阵杀敌的神武小将军。

纪榛呆滞地站着,须臾,两行清泪浸湿了面颊。这几日在沈府无人知晓他有多么恐慌,孤立无援的个中滋味他品了个透彻,如今再见分别多日的故友,心神感奋,竟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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