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冷冷说道:“先生有话便说,不用拐弯抹角。”
林霰顿了一顿,说道:“将军此番不顾漠北战事,秘密返回长陵,是为了浸月公主的婚事吗?”
霍松声并不意外林霰猜出他的目的:“是又如何?”
林霰掩住唇,轻咳几声,才规诫般对霍松声说:“不管怎样,将军都是外男,您与浸月公主走得太近,并非好事。”
“哦?”若说方才霍松声的脸色是冷,此刻却是连冷意也消失了,他气到极点时便是这样,有时还会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
林霰说:“浸月公主失去圣心多年,地位不比从前了。若牺牲她能保大历与回讫两国安稳,皇上何乐不为。”
霍松声听完这句便笑起来:“……何乐不为?”
“将军战场杀敌英勇果决,为何要在这种小事上妇人之仁?”
“小事?对,与先生的大事相比,我这些确实登不上台面。”霍松声笑得眼睛发红,犹如一头悬崖边挣扎的野兽,“但先生可知,浸月公主是我什么人?”
林霰抿起嘴唇,微侧过头,偏离了目光。
霍松声说:“她是我的姐姐,自幼护我长大。她也是我的嫂子,是我靖北少将军的发妻。先生要成大事,目中无人,心中无情,自然不能懂得,什么叫做同气连枝、皓如日月。”
林霰很急地吸了一口气。
霍松声没有注意到,继续说道:“我此生,最是厌烦机关算尽、玩弄权术的小人。先生,你最好不要把主意动到我的人头上,否则,漠北十万兵马,不日便会踏平中原。到时,你的春秋大梦便做不成了。”
第六章
林霰猛地看向霍松声。
霍松声面目冷静,眼底却尽是张狂。
林霰问他:“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几缕潮湿的发丝贴在脸上,显得霍松声很冷硬。
谁又知道这句话,十年里霍松声想过几回,又有几回放弃。
他咬紧牙关,侧脸的轮廓霎那间锋利起来:“有种你就去向皇上告我意图谋反。”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霰,兀自离开了货舱。
霍松声回到三层,正撞上船员搜查,大高见了他就害怕,抖得像筛子。
霍松声权当没看见,坐在床上脱衣服。
春信被船员动静闹醒半天了,见到霍松声就问:“主子,你去哪儿了,怎么都湿了?”
霍松声脱掉里衣,敞着的上身肌肉紧实,颜色漂亮。
他弯腰在行李中找衣服,林霰从门口经过,停顿一下。
春信没料到在这儿碰见林霰,惊讶道:“林先生?”
霍松声也不回头,背着林霰将里衣套上。
他的后背上有不少伤疤,是十年浴血奋战的见证。
船员搜寻一圈也没找到人,心知大事不妙,因而个个脸色阴沉。见林霰挡在道上,便气恼地推了他一把:“闪开!”
符尘此时刚巧从隔壁出来,见了这一幕,当即火上眉头:“喂!”
霍松声皱眉看了林霰一眼,那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站在门边低低地咳。
这身子骨真是纸糊的。
那头符尘已经和人动起手来了,动静不小,惹得船舱里的人统统出来看热闹。
霍松声系好腰带,手中一块干爽的汗巾揉了揉头发。
他也站在了走道上,林霰见他过来便将手放下,也不咳了。
看着看着霍松声就发现了不对,这批船员显然和之前他们绑的那两个不是一个战斗力。
符尘的功夫霍松声是见过的,对上聆语楼的杀手尚且游刃有余,可现在打这些人却有些吃力。
林霰也沉下脸来:“看身手不是普通船员。”
他一说话,霍松声才觉出俩人站得很近。
林霰的声音原本很清润,可能因为刚刚咳了一阵,现在带了点哑,压低声音说话时尾调仿佛带了钩子。
霍松声捏了下自己的耳朵,离他远了点。
林霰微微一怔,再开口前清了清嗓子:“两种可能,一是杜隐丞的手下经过特训,或是这些人是由岸上的接头人安排的。”
霍松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招式套路,觉得有几分眼熟。他眯起眼睛,说道:“应当不是杜隐丞的人。”
林霰没有说话,偏过头又咳了两声。
霍松声顺势也偏了头,正好抓住了一个关键动作。
“这些招式我很眼熟,像是皇室暗卫所出。”霍松声说。
林霰转了回来:“公子的意思是,宫中有人安排暗卫,负责向全国各地运送特殊货物。现今皇室暗卫由谁管辖,调拨由谁批复?”
霍松声沉吟片刻,说道:“暗卫归属东厂,一切调用皆由御笔朱批。”
€€
长陵€€广垣宫
大历皇帝赵渊仰靠于龙榻之上,手里是内阁刚呈上来的奏章。
他身旁有一白发太监,一身棕红色官服,头戴黑色方顶网纱帽,正持一柄御用朱笔,恭敬侯在一侧。此人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秦芳若。
赵渊将折子往案上一撂,秦芳若躬身拿起来,朱笔替皇帝勾了个“准”字。
案上还摞着一沓折子,赵渊皱眉看了看,取下腕上的佛珠在面上搓,一边问道:“浸月和亲一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秦芳若声音尖细,回道:“礼部早上才将和亲礼单送到司礼监,待奴婢看过后,再呈给陛下定夺。”
“嗯。”赵渊合上眼,“杜隐丞那商船造的还顺利么?”
“回陛下,都在计划内,预计明年开春完工。”秦芳若说到这里笑了笑,“明年陛下南巡定是可以坐上的。”
赵渊捏着佛珠指了指秦芳若,后者立刻迎上来:“陛下有何吩咐?”
“我记得前两年杜隐丞还造了二十艘战船,除了试航时翻了五艘,剩下的都送去西海了。”
“是的陛下。”秦芳若说,“前年西海战事紧张,确实送过战船。如今天下太平,那些船舶便搁浅在西海,已经闲置许久了。”
赵渊大手一挥:“都用上,当初造船一艘十万两白银,让杜隐丞想想办法,必须物尽其用。”
“是,陛下。”
赵渊眼见着乏了,瓮声道:“去,叫长明来。”
秦芳若缓步退下:“是。”
€€
是夜,长陵城司南鉴烛火通明。
司南鉴建于长陵西南角丘山之上,高十二层,视野开阔,抬首可观星,俯首可瞰遍全城。
长风野望,司南鉴掌鉴使河长明手持星盘立于塔顶,他穿着深色斗篷,帽兜遮脸,腰间环佩被晚风吹起,发出叮当响声。
在他身后,满室烛光映上落星穹顶,点点星火连成诡异星象。
“长明。”脚步贴近,来人望着河长明手中星盘。
河长明生得一双极冷眉目,肤色极白,玉雕一般。闻言只侧了侧身,淡淡说道:“王爷。”
当朝三皇子宸王赵珩黑衣裹身从阴影中走出:“林霰明日便可抵达长陵。”
河长明收了星盘,面无表情走入室内。烛火颤动,周遭暗了一瞬又亮起来,河长明在案上取了剪刀,不紧不慢地剪着烛芯,道:“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赵珩缓步走来,面前是河长明纤瘦的背影。
“长明。”赵珩向河长明靠近,从后握住他手中的剪刀,“你若算错,本王不怪你。”
赵珩偏过头,那是一个非常近的距离。他细细看着河长明的侧脸,手抚上他僵硬的腰,咬耳道,“但你若错了,本王便杀了林霰。算错一个,杀一个。”
€€
此时满江之上,载着林霰与霍松声的货船朝着长陵缓缓行驶。
暗房之中,一群船员打扮的暗卫一个挨着一个,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问道:“上回出了岔子的人怎么样了?”
又过了片刻,有人回道:“死了。”
三层之上,霍松声倚在窗边。
雨夜不见星月,天空是墨色的沉。
江面风大,霍松声束发的飘带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春信。”霍松声问道,“如果你奉命运送军饷去塞北,中途天降大雨,军饷全部受潮,该当如何?”
春信刚刚换下一根火烛,答说:“回长陵请罪。”
“回长陵死路一条,你还回去吗?”
春信顿了顿:“军饷失于我手,愧对塞北将士,愧对君恩,不死难以谢罪。”
霍松声转过头:“若你不想死呢?”
春信不明白:“将军所谓何意?”
货船突然剧烈晃动一下,停了下来。
霍松声面色一变,夺门而出。
按照之前那两个船员的说法,一旦货物有异,他们这些送货的必死无疑。如若他们之中有人不甘就此赴死,最好的办法€€€€
制造沉船事故,让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命丧江中,假死脱困!
“林霰!”
霍松声推开隔壁房门,船身再次剧烈晃动起来,屋内桌椅物件尽数倒下,是船在向一侧倾斜!
船骤然停下时林霰正在喝药,他刚放下碗要出门查看,霍松声便闯了进来。
紧接着船便开始歪斜,他没站稳,整个人往前一摔,被霍松声拦腰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