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看去。
只见得青山如黛,白雾隐隐,树林茵绿连绵,小径处渐渐行来许多人影。
丹洛道:“该是施主们祈愿求签的时候了。”
“那我也该告辞了。”
“恩人,”丹洛出声叫住他,“另一个牌位……”
霍皖衣道:“那个牌位没什么好,如若是坏了、烂了,丢掉便是了。”
他在太极观中供了两尊牌位。
一个名曰长生,一个名曰往生。
这座大殿只供长生禄位,日夜诵经祈福,为所供奉之人护佑福泽,延年益寿。
灵验的很。霍皖衣忽而笑得更深。
他最后向丹洛轻轻颔首,就此离开。
张其然被打入天牢不过一夜时间就惨遭暗杀,朝堂上一连吵了三天。
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所图是什么?
天子脚下,竟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天牢,将朝廷大臣一刀毙命,更是全身而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凡是有所思绪的,都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风雨是由哪一方所掀动。
不出两日,朝堂上先后有四五位官员告假,早朝位置空出些许,谢紫殷站立的地方便空得更开,与其他人都隔了不小的距离。
今日的早朝上新帝又罢免了几位官员,一时间就连那些反应迟钝的官员都意识到了不对,人人自危。
唯有明堂殿一如既往忙碌,一众官员忙得脚不沾地,鬓发汗湿。
告假的折子层层堆叠得快成了座小山,但谢相发了话,所有告假的折子皆被赐了不允通过的印章。
临近亭午,谢紫殷离开明鹭殿进了宫。
见思斋里轻烟袅袅。
叶征端坐龙椅上,朝服未脱,神色间难掩疲惫。
见到谢紫殷前来,叶征手指点在桌案上的奏折上,冷笑道:“这群人惯会见风使舵,平日里耍心机,捧高踩低的本事不少,但凡用在正途上,何愁不能国泰民安,安享太平盛世。”
谢紫殷瞥了眼那堆奏折,垂眸道:“先帝在位时功劳不过都是催命符,如他们这般在先帝手里活下来的,能有一两个良心未泯的,已是不易。”
人心复杂,强求不得。
叶征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直到现在也没查出来他们两人背后究竟是谁,你可有猜想的人选?”
谢紫殷道:“能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如此干净,此人的权势必定不小,做得到这些事的,莫过于那些还未被发作的高家血脉。”
走下太极观的山路行人如织,霍皖衣拾级而下,在一处茶棚忽然被人唤停脚步。
他转身看去,只见忠定王一身玄衣,金线贴袖,衣饰富贵惹眼,令周围行人频频回望。
高瑜道:“还请霍兄上来与高某叙叙旧。”
霍皖衣看他不想叫破彼此身份,顿了顿,还是在仆婢的搀扶下走上马车,坐到了高瑜对面。
“不知王爷唤我有何要事?”霍皖衣开门见山问道。
高瑜脸上带笑,手里握着玉如意来回敲着掌心,叹了口气:“本王与霍大人许久不见,霍大人也不亲热一点儿,反倒对本王如此公事公办……你我交情,竟然是差了许多?”
他言辞轻浮做作,引得霍皖衣侧首轻笑:“王爷有话直说便是,先帝在时,我与王爷便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更何况现在。”
高瑜道:“怎么能说你我没有什么交情?霍大人从前权倾朝野,谁人不惧怕你三分颜色,倒是本王一直很能欣赏霍大人的美貌。那些官员一个个胆子甚小,纵然看到霍大人的绝世容颜,也不敢多作欣赏。”
“哎呀……原本以霍大人的美貌,任谁都是见之不忘,偏偏先帝晚年昏庸,非要将朝廷官员杀得干干净净,留下的不是些废物,就是些蠢人,能得见霍大人美貌的屈指可数。本王有幸也在此列,难道不能算交情尚可?”
“王爷的意思我不明白。”霍皖衣淡淡道,“以我所见,王爷若是另有所谋,便该直截了当说话,莫要总是谈一些过往云烟,无甚乐趣,也毫无意义。”
高瑜怔了怔,忽而放声大笑。
他边笑边捧腹咳嗽,一幅笑得十分真切的模样,浮夸虚伪至极。
“好、好!霍大人要本王直言,那本王也就不说这些肺腑之言。”
高瑜倾身些许,低声道:“我听闻霍大人被一位官员划去名字,未能通过此次科考大试。”
霍皖衣挑眉:“王爷怎知是我?”
高瑜道:“天下间谁人敢和你同名同姓?不怕千夫所指,也要怕遗臭万年。”
霍皖衣道:“也许偏巧有人就喜欢遗臭万年,毕竟史书工笔下,必然有霍皖衣的位置。”
“霍大人又怎么骗得了本王。”高瑜成竹在胸。
霍皖衣道:“就算是我,那又怎样呢?”
高瑜道:“以霍大人的文采,若是就此被除名,真可谓是苍天无眼……本王甚是为你心痛啊。”
“谢过王爷抬爱,”霍皖衣神色依旧冷淡,“命数如此,怨不得人。”
高瑜哼笑道:“你好不容易骗得谢紫殷放你出府科考,又岂会是一个轻易就认命信命的人?霍大人,你野心勃勃,从来都是如此。在你进入朝廷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你和我是同样的人。”
“哦?同样的人?”霍皖衣挑眉道。
“不错……你与本王,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权势面前,一切皆应让路,譬如你当年听从皇命杀了谢紫殷€€€€哪怕他现在没有死,你当初做过的就是做过,你为权势丢掉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霍大人以为是否如此?”
霍皖衣顿了顿,露出一点儿笑意:“王爷看来真是很了解我。”
高瑜道:“不止如此,我还知道谢紫殷对你余情未了,否则他怎么会允肯你去科考?他明知你会由此踏入朝堂,却还是放任你做这些事,可见你刺他的九剑还不够深,一旦不痛了,他就又来犯错。”
说到此处,高瑜又贴近了些,手里的玉如意贴在霍皖衣的衣袖上,好似带着几分暧昧的暗示一般,缓缓摩挲起那片衣袖。
霍皖衣眉头皱起,不悦道:“王爷原来也是个断袖?”
“哈?”高瑜压低声音道,“本王什么都爱,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本王觉得喜欢,那便都无所谓。”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讨厌断袖啊。”高瑜双眉微扬,“可是霍大人分明自己就是断袖,怎么反倒对我这样不满……还是说,霍大人的心里,也还是对谢紫殷余情未了?”
霍皖衣从玉如意底下抽出衣袖,冷声道:“这与王爷无关。”
高瑜道:“有没有情也都无所谓了。霍大人,本王只想问你,难道你心甘情愿一直是这样的身份?谢紫殷一日在朝堂拥有此等权势,你就一日无法出头,只会被他狠狠压下,满身才华无处施展,再多的野心算计都是空谈。”
“你难道不想重回朝堂,坐回当初的位置?”高瑜近似诱哄般说话,“把谢紫殷从高处拽下来,让他一无所有,让他苟延残喘,比什么都不如€€€€这样,他就会对你低头,像摇尾乞怜的一条狗,那个时候,霍大人想想,你不是能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皖衣静静看他许久,轻声反问到:“王爷能帮我?”
高瑜清澈的眸底好似有晦暗的光,一闪而过,让人捉不到影。
“……自然能帮,”高瑜缓缓回答,“只要事成,届时霍大人要什么有什么,会比先帝在时更威风……霍大人以为呢?做丞相夫人有什么好,以霍大人的才情智慧,当然是该做丞相。”
于是映在高瑜眼中的人影笑了起来。
霍皖衣道:“好啊。”
是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王爷是直的,他只是想恶心人而已。 :采访一下谢相,你觉得你老婆会把你关起来吗。
谢相:不会。 :如果他把你关起来了呢?
谢相:那我就不装了。
霍美人:(问作者)他装什么了? :……
霍美人:回答问题。 :(信号不好,走了)
第63章 调查
流言传了多日,新帝下了一道圣旨,意在让此次大试的所有学子重新考过,为证公平,主考官也换了人选,最终批阅的人亦改换成六部尚书与刘相。
谢紫殷没有名列其中,他另有安排。
他要监考上虞府一日。
消息从早朝之后就传遍盛京,无数良驹奔行出城,把这则消息散布天下。
两日后重开大试,霍皖衣又回到了那座府邸。
他将高瑜赠给他的信物随手抛到桌上,不曾看上一眼。
先帝在位时,高瑜纵有野心,也不敢显露一分一毫,是以在霍皖衣的眼中,忠定王就只是个闲散王爷,一事无成,也不愿做出什么功绩€€€€他从未觉得忠定王另有野心。
然而如今新帝即位,忠定王再也忍不下去了。
先帝压得人太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升斗小民,都被先帝的暴政连累得苦不堪言,难以喘息。
能有人此时此刻来改天换地,本就先嬴了民心。
霍皖衣想,若是忠定王早些时日生出谋逆反叛的心思,将之付诸于行动,也许新帝就会失去这份先机,纵然江山易主,也还是高家的子孙在做皇帝。
€€€€但是高瑜没有把握住这份机会。
而高瑜之所以没能握住,也许是因为他想得太多,总要十拿九稳了才可以出手。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是高家的子孙,先帝掌权,他便不愿做谋逆反贼。
但以霍皖衣所想,高瑜错失良机,是因为他害怕。
哪怕他有野心,有城府,有不俗的心机,为了称王称霸谋划了数年€€€€但是在先帝活着时,高瑜始终没有勇气去反叛。
讲说他谋定而后动,不如说高瑜十足的胆小。
合作。
这样的词句从高瑜的嘴里说出来,只让霍皖衣想要发笑。
从前霍皖衣没有将忠定王爷放在眼里。
如今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侧过头来,目光落在桌上的信物上。
那是高瑜亲手解下的一枚玉佩,言说是“本王一直以来的贴身玉佩”。
彼时高瑜说:“霍大人在本王的心里,比这枚玉佩的分量更重。”
若此时身处乱世,他霍皖衣是个要择良木而栖的谋臣,兴许会因为高瑜的一番话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