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环抱着彼此静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阿恒睡着了之际,只听人又道:“等来年我可能没办法给你来信那么频繁了。”
“嗯?”我抬头看了看他,联想到以前滕子€€说过的突厥可汗的事,再加上今天陈亮他们出来采买药材,有个想法浮上心头,“是要打起来了吗?”
“你知道?”
我这会儿也无意瞒他了,“从滕子€€那里听了一点,说是阿史那莫禾快不行了。”
阿恒轻叹了口气,“莫禾手底下有四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已成年,还有一个小儿子没人见过。那三个人虽然各自为伍,但都是主战派。现在就等着莫禾一咽气,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满腔劝慰的话没法出口,我只好在人手上使劲捏了捏,“看管好自己,别让人担心。”
阿恒笑笑:“好。”
又道:“这里离着边关实在太近了,如果真的打起来波及到这里,你就带着孩子们往南走,沿途各地都有裕泰茶行,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让他们给我传个消息,需要什么东西就问他们要。”
“我们哪儿都不去。”我轻声道,“再好的地方也不如家里安心,你放心吧,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就上山躲一阵子,等把他们赶出去了我们再回来。”
阿恒把我往怀里带了带,“知道你在我身后,我誓死也不会让他们打进来的。”
我在黑暗里默默叹了口气,再抬头冲人笑了笑,“好。”
这一晚上我基本没合过眼,阿恒昨晚熬了一夜,竟然也能陪着我絮絮叨叨到半夜。
一直听到阿恒那边没动静了,我偏头看了看,人已经睡熟了。
我无声无息地把目光投过去,白天的时候人多事杂,我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看。这会儿好不容易静下来了,我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好好看看他了。
看样子应该是真的累了,头还枕在胳膊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下来胳膊也就不用要了。我轻轻抬起他的头,把胳膊抽出来塞回被窝里,再把枕头垫回去,期间阿恒一动不动,一点知觉都没有。
我就这么看了他半夜。
四更天的时候外头还是一片漆黑,我轻手轻脚出来给阿恒包饺子。
这个时辰连将军都没醒,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呼呼睡了起来。
饺子包了两种馅,一种是酸菜猪肉的,一种是茴香腊肉的,饺子皮也分柳叶的和包月的,方便区分。
等饺子包完天色也不过微熹,我再回房看看阿恒,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未动。
可等我一靠近过去,那睡着的人猛地伸出一只手拉了我一把,我一时没站稳跌回床上,正砸到阿恒身侧的棉被上。
轻轻倒吸了口凉气,旧伤未愈,伤上添伤,那滋味真可谓酸爽。
阿恒伸出胳膊把我拉进怀里,环抱住久久不肯撒手。
我鼻子连带着心里也一并酸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恒总算收了手,吸吸鼻子在我身上嗅了嗅,“什么馅的,好香?”
我笑笑,“先不告诉你,等你吃了就知道了。现在吃吗?”
“吃吧,”阿恒犹豫了片刻才道,“不能让陈亮他们等太久了。
“好。”我起身准备去下饺子,阿恒却不肯撒手,我试了几次没起来,无奈笑了,“你倒是松手啊。”
“松不了……”阿恒狠狠抽了口气,“我松不了怎么办?你跟我走吧……你跟我走吧好不好玉哥儿?”
我一时间险些砸下泪来。
又抱了得有一刻钟,阿恒总算松手了,把我推开把头埋进被窝里,“去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那声音低沉沙哑,好像是哭过了。
我强忍着从床上一举爬起来,添水烧柴,再到水煮沸,饺子下锅,蒸腾的雾气缭绕,我眼前一片朦胧。
得使劲儿往眼睛上按一按才能勉强看得清东西。
等阿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情绪稳下来了,白滚滚的饺子出锅,我看着他吃完了两大碗。
这次饺子包了不少,没吃完的饺子我留出两碗给大狗子和小莺儿,剩下的全都打包起来让阿恒带着路上吃。
“足够你们三个吃一天了。”
阿恒摇摇头,“足够我自己吃三天了。”
我:“……”
我把阿恒送到镇头,陈亮和张泾两个人果然已经在等了,阿恒最后抱了抱我,跟另外两人一起上了马,绝尘而去。
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小莺儿和大狗子两个人也醒了,一个人喂鸭,一个人遛狗,谁都没再提阿恒的事。我留下一句‘厨房里有饭’,这才回了房,只见阿恒睡过的被褥都还在,里头甚至还残留着阿恒没消散的体温,人如今却已经渐行渐远了。
默默把阿恒的被褥叠好收起来,那些被突然搅弄起来的情绪也随之收了起来。阿恒的出现是命运馈赠,是意外之喜,可人若是一直靠着上苍施舍过活了,就会冻死、饿死。
阿恒走了日子还得过下去,我重新整顿精神,年关将至,要操心的还多着呢。
第108章 轮转又一春
阿恒走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安安稳稳。
年后初十是立春,霜雪开始解冻,草木预备抽条,万事万物都在为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做准备。
县试在二月初举行,二狗子如期赴试,结果正如陶然书院的院长预料的那样,虽然中了,但离着魁首还有一段距离。
二狗子并未因此骄矜自持,甚至连家也没来得及回,继续筹备四月的府试。
二月中,牛角山上的雪化了,柳铺人又开始了自己靠山吃山的过活。
小莺儿买了桑树苗在院子里种起来,没几年的小树苗竟然还结出了桑葚,等桑叶长成了再购进蚕蛹,风风火火开启了自己的养蚕大业。
我跟大狗子继续上山,他打猎,我采药,闲下来时就找块树荫坐着,大狗子随身带着棋盘和棋子,随时随地都能斗上两局。
几番交锋,大狗子的棋艺愈加精湛,我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就应付他了。往往稍一留神一步走错,就能被他抓住穷追猛打,到最后满盘皆输。
又因为一子之差输了棋,大狗子忍不住嘲笑我:“玉哥儿,我是不是比你厉害了?”
“我棋艺本来就不精,”我往后靠在树干上,“我这人懒,懒得动脑筋,围棋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你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懒得动脑筋,”大狗子小声道,过了一会儿又腆着笑脸凑上来,“那你看我能赢阿恒哥哥吗?”
我不禁笑他,“你还差的远呢。”
大狗子倒也不受打击,继续乐呵呵地收拾黑白子,道:“赢不了阿恒哥哥也没什么,阿恒哥哥棋艺天下第一,我天下第二,也不算丢人。”
我笑道:“阿恒的棋艺可算不得天下第一。”
“嗯?”大狗子抬了抬头,“你见过比阿恒哥哥更厉害的人?”
我眯眼遥想了想,那个人的棋艺能有多厉害呢,一开始的时候还如涓涓细流,等你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漩涡之中。那个人的棋在于绝,每一枚棋子、每一处地势他都能做到物尽其用,好像在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一盘棋了。
有人以钱为注,有人以命作赌,而那人最擅长的,就是博弈权术。
“若论经营算计他自居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的位子必定没人敢坐。”
大狗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碰上那个人。”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狗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是觉着,跟这样的人下棋会很累。”
我笑笑,从地上爬起来扫了扫屁股上的松针,“走了,再翻过这座山头,赶在天黑之前咱们还能回去。”
二狗子四月的府试过得很是惊险,直到最后一张榜单出来,二狗子遥遥坠在一个尾巴上。
尽管如此也已经不容易了,过了府试,二狗子便已经算是秀才了。
十一岁便考中秀才的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说起来也够炫耀一把了。不过我之前交代过,柳清许是柳清许,二狗子是二狗子,他要想清清白白从这里出去,就只能以两个身份活着。
为此我们只在家里开了小灶无声无息地庆祝了一番,并让二狗子去柳骞府上郑重道谢,镇子上的其他人都没有惊动。
后来范大董还领着幺蛋来我家门口羞辱了一番,我站在门口静静看他把一篇长篇大论骂完,事后摘了个桃子给人塞到手里,“来,润润嗓子,歇够了再接着骂。”
“朽木不可雕也!”范大董骂够了,一甩袖子就要走,临走还不忘再顺上我几个桃子。
估计是自家门口的实在难以下口。
二狗子这次回来待的时间长一些,同时表示这次再走可能有几年都不回来了。二狗子经过这次府试也算认清了自己的实力,他是很聪明,但这世上不乏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一个小小的府试他都要被那么些人踩在下头,更何况是举国择一的会试、殿试。
经此一役,二狗子决定不再参加今年的秋闱,三年之后韬光养晦,再来一战。
送走了二狗子就又迎来了牛角山的梅雨时节。在家里闲来无事,我就把阿恒寄来的那些信一一找出来再通读一遍。
阿恒说的不假,从他离开再到如今我只收到过他两份信,这两封信还分别是在一月和二月。
也就是说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收到过阿恒的来信了。
虽然还是没收到边关打起来的消息,但就这几个月里,我接连看到了好几次朝廷押送兵器粮草的队伍从这里经过,惹得镇子上的百姓也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囤米囤面,生怕一旦打起来了这些东西紧俏。有好些人赶在阴雨天也要上山,还险些出了事故。
好在我消息超前,早有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出什么岔子。
半个月之后雨开始断断续续停了,我们借着一个暂时放晴的午后去山上采菌子。
我跟大狗子上山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知道的人少,东西自然就多。我们选的这块地方就还没有人涉足过,绵软的松针下、腐朽的枯木上随处可见小伞包状的菌子,等天气好的时候把这些菌子晾干了保存起来,可以吃到来年开春。
我们仨原本是分散开各找各的,小莺儿突然凑近过来拉了拉我小声道,“玉哥儿,大狗子说这附近可能有野兽。”
“野兽?”我跟大狗子走这条路也有小半年了,从来没遇上过什么野兽,迟疑地往大狗子那边看过去,大狗子隔空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朝我们招招手。等我和小莺儿过去,大狗子给我们指了指地上几个啃了一半的野果子以及散落在地的一些菌子,看果子上的牙印,怎么着都得是个大家伙。
大狗子打猎得出来的经验,给我们指了指几步之遥的灌木丛,“没走远,应该就在那里。”
今天上山只为采菌子,大狗子身上的家伙事都没带着,可又实在放不下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纠结再三,大狗子挑了一截还算结实的干木棍交给小莺儿,“一会儿我跟玉哥儿上去左右包抄,你就跟在后头,我给你拨开树枝,玉哥儿观察策应,你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棍子往上砸就是了,知道吗?”
小莺儿颤颤巍巍接过木棍,又有点害怕地问:“咱们几个行不行啊?要不还是算了吧。”
大狗子:“一张黄皮子能卖二两银子。”
小莺儿手执木棍目光坚定,“那你还愣着干什么?”
“……”
大狗子带路,我和小莺儿紧随其后,慢慢向那处灌木丛靠近。
临到近前,大狗子向小莺儿做了个手势,小莺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举起木棍做好了姿势。
大狗子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拨开灌木,小莺儿怒吼一声,抡起棍子砸了下去。
等我看清眼前情形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莺儿那一击又快又准,当头一棒砸下去直接震断了木棍。灌木丛里的东西一声没坑,直接就躺下了。
小莺儿过了半晌才敢睁开眼来看,首先看到的就是我跟大狗子的愁容。
那里躺着的是一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人。
作者有话说:
哎,要了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