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拿大狗子交换,踩着他换你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一把把人拽过来,“你别忘了,他是陈皇后的亲骨肉,你这么做对得起陈皇后吗?来日九泉之下,你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
“他早晚是要回去的。”
“大狗子如今才几岁?你现在把他送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他能活几天?”
“他在你的庇护下,永远都不可能长大,永远都不可能回去!”那只鹰爪似的手覆在我手上,冰寒入骨,竟比我还凉上几分,硬生生将我抓在他前襟上的手撕扯去,“你根本不是怨我过早地把他暴露出来,你就是想把他藏一辈子,你就没打算有朝一日让他回去,是吗?”
我与他僵持片刻,颓然垂下了手:“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老头也叹了口气,“再怎么不好,那都是他家,他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就注定不可能安安稳稳过一世。”
我顺着牢房冰冷的石壁滑下来,“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安置在县衙的后院了,”老头道,“你放心,大狗子身份没确认之前,没人敢动他。”
“大狗子他……”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狗子他还好吗?
大狗子他能接受吗?
大狗子他……恨我吗?
想到最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赌这一把了。如今外头什么情形了?”
老头道:“那个县令已经上书奏报皇上了,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京城了。”
我点点头,“再有半月,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只怕用不了半月了,”老头一双精亮的眸子一眯,“有人已经到了。”
“是嘛,”我偏头笑了,“大皇子的人还是二皇子的人?”
如今朝堂上二龙相争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皇子仁厚,二皇子聪慧,满朝臣子也都站好了队,所有人都觉得未来的天子一定会从这两位之中出。
如果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当年陈皇后的嫡子呢……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妃皆为妃嫔,景皇后一直无所出,虽然朝廷律法没有明文规定一定要“立嫡不立长”,但自古以来“树元立嫡”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大狗子回朝势必会对如今朝中分庭抗礼的局势产生影响。
所以这两位收到消息有所行动倒也在我预料之中。
“内侍监的大太监胡庸靠的就是大皇子这边,传说此人极其尚刑,宫里的太监宫女死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所以又有人送外号‘胡屠子’。二皇子手底下更是有一支自己的暗卫,摸查搜证暗杀,无所不用其极。能让朝中大臣一家老小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偏偏事情又干的利索,这么些年来也没被人抓到过把柄。你觉得在他们手底下,你能抗到几时?”
我听罢不禁苦笑,“你可别吓我,我这身子骨你也看见的,哪里经得住那样的折腾。”
老头一点要安慰人的意思都没有,“你禁不住大狗子便是一个‘死’字,这点你比我清楚。”
我慢慢抿起了唇来,他们要想阻止大狗子回朝,无非就是两个手段,一是让老头承认当初交给我的不是陈皇后的孩子,二则是让我认下当初老头交给我的孩子并不是大狗子……无论如何,只要大狗子的皇子名号不在了,有范二那一条人命压着他也难逃一死。
只有我和老头咬住了,才能为大狗子赢回一线生机。
临走我又把老头叫住,“当初你为什么要把大狗子放在我的车上?”
当初若不是那声啼哭声,我可能已经是黄泉路上一缕幽魂,说不好孟婆汤都喝过好几轮了。
老头步子一顿,轻描淡写道:“我懒得养。”
我靠着拦木笑了笑,最后只道:“我撑得住。”
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哪能最后败在这几天上。
老头了了一桩心事,再不留恋,抬步走了。
只是我也没想到,那帮人来得如此之迅速。当天夜里我便被提了出去,堆满了刑具的刑房正中坐着个体态丰腴的胖子,一张圈椅险些兜不住他那一身肥肉,一双肉球似的手翘着兰花指撇了撇茶沫,斜着眼打量我一眼轻蔑地笑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就你,也值得咱家亲自跑这一趟?”
我看着他这一身膘,这一路下来也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马,不禁笑道:“公公受累了。”
“你少跟我油嘴滑舌,”胖太监放下茶杯被牙里剔了根茶叶出来啐了,稍微一招手,身后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立即俯首贴上来。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指挥人从阴影里拖了个人出来,头垂得极低,浑身浴血,也不知还有气儿没有。
直到那人扔到我身边,我才看清,满头花白头发遮映下一张脸正是今天刚来找过我的老头。
“咱家就不跟你废话了,”胖太监费了点劲儿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你要么就自己认了,要么就咱家帮着你认,最后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笑容逐渐变态:“快点起章节名,不然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118章 夜月愁空山
我指尖有些颤抖,忍了又忍才没上手试探,只轻声唤道:“林将军……”
被拖着的人闻声抬了抬头,露出一张遍布血污的脸,几不可见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稍安,便知道至此老头也没肯屈服。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胖太监起身来到跟前,垂眸打量着我俩:“咱家说过了,这件事办好了,大皇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你们该得的一样都少不了,何必为了个孩子折腾上性命。”
这画饼的本事委实不高超,我低着头笑了笑,却没料到这胖太监一双三角眼都快被脸上的肥肉挤没了,眼神却毒辣的很,蹲下身来直视着我,“你笑什么?”
“我笑几年不见大皇子的本事见长啊,”我看着胖太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冷冷笑道:“竟然都可以宽宥假传懿旨、谋逆这样的大罪了。”
老头在一旁跟着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虽然先对林将军用了刑,想对付的却是我吧?”我道,“这件事如今已经上达了天听,也就是说陛下如今已经知道林将军手握先皇后懿旨,他这时再改口,就是承认了自己假传懿旨,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咬住了牙才是他的生路,而时间紧迫,你们必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白费力气。”
我看了看老头,接着道:“而我,本就是柳家余孽,左右不过一个死字,无非是轻松点死和受尽折磨之后再死,三岁小孩都知道该怎么选。”
胖太监眯眼一笑,眼睛隐在肉*里没了踪迹,“不愧是第一神童,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劲儿。”
胖太监在众人搀扶之下站起来,拖着臃肿的身躯往回走,“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只要你承认了那个孩子不是当初林将军给你的那个,我现在就把你从这地牢里捞出来,保管你在入京之前都能过得舒舒服服的。还朝之后还会请大皇子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陛下仁慈,就真的宽恕了你的死罪呢。”
“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呢,”我轻轻一笑。
胖太监猛地停下步子,扭身回头。
“可能是在这穷乡僻壤里呆惯了,我好像也不是那么聪明了,”我含笑看着他,目光却一寸寸冷了下去,“我偏想试试那条难走的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冰冷的水里掺着冰碴子,后脑勺被人猛地按下,我便一头扎进了满缸的冰水里。冰寒彻骨之余,呼吸逐渐难以为继,甫一张口冰水呛进肺腑,像是拿着刀沿着喉管一路划过去。
手脚止不住抽搐,眼前出现了大片光斑,就在我要随着那些光斑而去的时候,却又被一只手拉回了浓稠的黑暗里。
双手被束在身后无力支撑,我只能以头撑地大口呛咳起来,喉咙间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一只手拽着头发将我提起来,“滋味如何?”
方才眼睛好像被水里的冰碴子擦到了,这会儿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不过单凭声音我也听得出来这是那个胖太监,冲着那团光影一笑,费力道:“这水还挺甜。”
再被从水里提出来时我便只剩了喘气的力气了。
“我知道,此等大案陛下一定是亲自召见你,但你不要觉得这样我就不敢对你用刑了,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不留痕迹也能让你痛不欲生的我随手就能抓来一大把,哪怕最后你不肯改口,咱家也有办法让你开不了口。”
“可你总得让我活着,”我仰头看上去,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咬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只要我能到陛下面前……哪怕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我也有办法让陛下知道我所思所想……”
话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头,胖太监恼羞成怒,只怕是想把我就地掐死。
濒死之前却还是收了手。
“来人,来人!”胖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黑暗,“再换一缸水来,接着用刑,我还不信了,收拾不了你!”
什么时候被拖回去的我毫无印象,但一碰到牢房里冰凉的地面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知道这里没有水,喉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抽搐,发出近乎咔咔的颤栗声。
我突然异常想念那床硬如磐石的被子来。
那床被子就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又是一场没有止境的噩梦,又是那张景字旗,彤彤业火映红了不着边际的黑暗,我扑身冲进了火海里,跟着柳家的一切化为灰烬。
有人在身后试图拉我,我隔着火光看过去,却看到了阿恒烧了一半的一张脸。
猛地惊醒!
我大口喘着粗气,嗓子里还是疼得厉害,这会儿却不是被水呛的,我知道梦里那些火从何而起了,我估计是发起热来了,嗓子里像是干涸地要裂开了,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撑不住了?”隔壁牢房里有个声音幽幽道。
我抬了抬眼皮,这才发现老头竟然就关在我隔壁,一双眼睛垂下来看着我,已然像看着半具腐尸。
那床被子已经被拖过来盖在我身上了。
“你没必要一开始就跟他挑清楚的,”老头叹了口气,“我还能撑上两天,你就装作害怕的样子先应承下来,到时候见了陛下再改口就是了。”
“都……一样。”我看着头顶恍若实质的黑暗轻声道,这些人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浸淫了这么多年,做到如此地位的各个都是人精,就算我答应了改口他们也不会轻易就信了我,只有完全掌控在手里的才会放心,到头来还得走这一遭。
老头想必也知道,便不在这方面多费口舌了,就着目前的情形分析道:“就算从这里出去了,回京的路上只怕也不好走。如今的朝臣们大都依照所选的未来主子站好了队,这两队人明争暗斗多年,偏偏在这一件事上能达成共识,那就是绝不能让咱们活着回去。”
有些事在白水城的县衙里不方便做,在路上就好办的多了。即便我跟老头没有改口,最不济就是杀人灭口,大不了折上几个人,但总不至于动摇了根基。
老头问:“你知道咱们的出路在哪儿吗?”
我想起梦里要把我拉出火海的那个人,轻声道:“阿恒。”
老头那边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你这么说也不算错,如今朝中两厢不靠却实力强劲的景行止算一个,有景皇后做靠山,又有赫赫军功在手,那两方势力他自然瞧不上。他如今人就在陇右,离着这里不算远,陛下若真是有心,景行止确实是不二之选。”
老头低头长叹一声:“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要靠景行止来救。”
我轻轻闭上眼睛,“可你又怎么知道……陛下想让我们活着回去呢?”
第119章 沉痛入骨髓
我几乎是刚刚合眼便又被拖了出去,筋疲力竭之际分出一点神思来纳闷,那胖太监明明是自己扛不住了才把我送回去的,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便又精神了?
直到看到等着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是朝中的另一方势力到了。
来人看着不过一个半大少年模样,身架还没长成似的,细胳膊细腿,坐在之前胖太监的圈椅上就有些不够看了,怎么都像小孩偷坐了大人的椅子。
这人肤色极白,几乎不带一点血色,又着一身黑衣,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映出一种类似于隐青的玉石质地,让人看着心里就发寒。
去提我的那些人把我带到那少年跟前便松了手,我膝下一软,跪也跪不住了,堪堪伏在地上。便见一只黑靴慢慢挪至眼前,拿脚尖挑了挑我的下巴,啧啧两声,“那个胡屠子就是个粗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看看,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得都脱了形了。”
我实在是困得紧了,想着这些废话不听也罢,这一折腾又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辰去,逮着个空隙便要睡过去了。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凑到了鼻子下,甫一吸气,一股浓烈刺激的腥臭味直窜脑门,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肠胃都掏空了,最后也只是吐出了一点墨绿的胆汁来。
少年收走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吩咐人将我提起来,手脚绑缚在一旁的刑架上。
“既然你不听,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帘来,缓缓展开,映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铁钉来。
这些铁钉想必是特制的,寸长的钉身上精雕细琢,都带着两条盘旋而上的螺纹,在扑朔的烛灯下闪着寒光。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也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什么时候你的回答我满意了,便放你走。”
黑衣少年斟酌一番,挑了一枚长约两寸的铁钉在手上把玩着,徐徐开口:“那个孩子是不是圣上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