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25章

“这个孩子,”老相爷瞥了瞥门外,“有你当年的样子。”

这话我听着心里头还是挺舒坦的,谁知道老相爷后头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没人家孩子心静,真要让你考科举,你不见得能考上。”

“……我心哪儿不静了?”

“就你那作天作地的本事,名声都传到宫外来了,还耍小聪明欺负人家新科状元呢。”

我:“……”

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吧?

当天晚上老相爷留二狗子在家吃饭,特地让阿福叔多做了几个菜,我在厨房里帮衬,就能听见小莺儿拉着二狗子在廊上笑。小莺儿自己在家的时候没人惯着她,已经跟个小大人一样了,这会儿二狗子来了又变成了那个有哥哥罩着的小霸王,非要拉着二狗子给她堆个雪人不可。

二狗子一向惯着她,两个人把雪堆起来刚要动手,敲门声就响了。

我跟阿福叔空不出手,小莺儿去开的门,接着院子里传出一声惊叫。

我急忙探头出去,就看见大狗子站在门外。

小莺儿惊喜过望,拉着大狗子都快跳起来了,“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呀?你猜谁来了?”

“你们忒不厚道了,什么事都瞒着我,”大狗子进了院,放下手里的长刀,冲着院里的人张开了胳膊。

二狗子愣了愣,扔下手里的扫把跑了出去。

“回来了都不告诉我,”大狗子使劲在二狗子背上拍了拍,“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二狗子被他拍得连咳了两声,分开后笑问:“我用不用跪下给你磕头?”

大狗子挥了挥拳头:“你是不是找打?”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小莺儿还在围着两个人蹦€€:“你怎么知道二狗子回来了?谁告诉你的?”

大狗子一仰头:“我掐指一算。”

小莺儿嘘他:“我才不信。”

“其实是城门郎告诉我的,”大狗子笑道,“今天去盯他们换防的时候有人跟我说的,说看见玉哥儿了,在城门口等了一天接了一个半大孩子走了,我一猜就是二狗子来了。”

我对二狗子道:“他现在可是皇上钦点的左武卫参将,在长安城里可威风了。”

二狗子笑着点点头:“听着就很厉害。”

“你现在不能叫他二狗子了!”小莺儿叉着腰冲大狗子道,“现在他叫柳清许,明年就要参加科考做状元了!”

“明明是你先叫的!”大狗子伸手去拽小莺儿的辫子,“还有脸说我,让你叫声大哥你叫过吗?”

小莺儿躲到二狗子后头做了个鬼脸。

“其实我觉得二狗子挺好的。”二狗子道。

我对自己的起名水平颇感欣慰,点头笑道:“我也觉得。”

“我现在就想当二狗子!”二狗子从地上攒了个雪球,冲着大狗子就砸了过去。

三个人打了场雪仗,又合力把雪人堆了起来。

等到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身上落满了雪,头上却冒着热气,进了屋先让阿福叔领着把身上的雪打扫干净了才入座。

老相爷看着这帮年轻人高兴,拿出珍藏多年的酒非要跟小辈们喝上几杯。酒过三巡,在彤彤炭火熏烤下几个孩子都红了脸,只老相爷还跟没事人一样。饶是如此阿福叔也不让他喝了,逮着个机会就把酒藏了。

老相爷还在四下找酒,我赶紧给他换了一盅参茶,老相爷尝了一口不对劲,指着我点了点:“你呀,跟阿福一样,学坏了。”

“几个孩子都被您喝趴下了,您还想怎么样?”我笑着给几个孩子布菜,“您让他们吃口饭吧,不然一会儿都得在这住下了。”

“那不成,赶明儿皇上得找我要人,”老相爷道,“吃吧,那个谁,老二,多吃点,看这孩子瘦的。”

二狗子笑了下,“谢老相爷。”

老相爷挨个儿点了点大狗子、二狗子和小莺儿,“你是大哥,你是二哥,你是小老三是吧?”

三个人端着饭碗点了点头。

“那玉哥儿呢?”

几个孩子愣了下,小莺儿道:“玉哥儿就是玉哥儿啊。”

老相爷:“那为什么不是玉哥儿是老大,你是老二,你是老三,你是小老四呢?”

小莺儿蹙眉:“我不想当小老四,太难听了。”

大狗子:“玉哥儿跟我们一块排,那不是差辈了吗?”

老相爷:“可你们叫阿恒也叫哥哥,难道阿恒跟玉哥儿也不是一辈?”

我夹了筷子菜心笑道:“照这么排,阿恒得喊我一声小叔。”

“小叔……小书,那也成,”老相爷笑起来,“让你白捡一个便宜。”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二狗子最后道:“玉哥儿是玉哥儿,阿恒哥哥是阿恒哥哥,不跟我们一块论,但我们就是一家人。”

“对,我们是一家人。”大狗子又举起了酒盅。

小莺儿和二狗子都举着酒盅附和上去,见我没动静又招呼我:“玉哥儿,你也来。”

我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

第182章 雪夜

待吃过了饭,我领着二狗子回永平坊的宅子。大狗子本来是跟我们一起走的,一直到朱雀大街才分了手,他抱怨着还得去查一遍宫禁安防,独自一人往宫城方向去了。

雪已经停了,入了夜之后下过的雪还没人清扫,将将能没过鞋底,我俩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家走。

二狗子穿的鞋还是我给他手纳的鞋底,本来手艺就不行,再加上穿了多年了,鞋底早就磨得光滑了。一个不留神踩在先前被人踩结实的冰面上,蹴溜一下就倒了地。

临了还拉了我一把,我俩一起摔倒在冰面上。

后尾巴根一阵钝痛,偏偏这又是个坡,我俩一路颠下去,坐在雪地里呻吟,然后互问对方有没有事,接着一起笑了。

临近宵禁,又刚下了雪,街上就没个人头。我俩坐在雪地里边笑边缓神,好半天才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你摔就摔了,还得拉一个垫背的,”我给二狗子打拂身上的雪,“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

二狗子吐了吐舌头,“我就是情急之下想拽点东西,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拽。”

“你那个劲道,是头骡子也给你拽趴下了。”

二狗子还是揉着屁股笑,“好了,都粘屁股上了,打扫不下来,回家换条裤子就好了。”

裤兜子上粘的那两团雪已经根深蒂固,我也只好作罢。再走的时候越发小心,我打头先试探好了再让他踩。快到家的时候又飘起小雪花来,我在前头给他挡着,二狗子在我身后我走一步他跟一步,咯咯直笑,“玉哥儿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我们去柳铺集上卖地瓜,回来的时候下大雪,你就这样在前头替我们挡着,我们仨在后头排成一排,结果一个蹴溜滑,我们四个就成了串儿上的蚂蚱,全都摔了。”

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雪也笑了:“都是大狗子不好好走路,非要滑着走。”

“他就喜欢打蹴溜滑,那年冬天还在野湖上跟人比赛,回来裤子都磨破了,里头的棉花都跑没了,就剩一层布在屁股上糊着。”二狗子笑着叹了口气,“不过他现在是真的厉害了,摇身一变成了皇子,再也不怕冻屁股了。”

我笑道:“等咱们哪天落魄了,没饭吃了,就去找大狗子讨饭。他要是敢不搭理咱们,咱们就把他的糗事编成书,满大街找人唱去。”

“那可有的说了,唱他个三天三夜都唱不完。”

拐进巷子里雪就小一些了,这里都是各家扫各自的门前雪,雪一会儿深一会儿浅的,到了一处宅门前几乎都没有雪,一看就是刚刚打扫过。我领着二狗子上前推门,刚进来从屋里出来个人,迎着我俩就过来了。

“老爷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担心宵禁了你们回不来了,这位就是您说的小少爷吧,真是是一表人才。”

二狗子疑惑看着我:“玉哥儿,这是……”

“这是张伯,平时过来帮衬你洗衣做饭的。”我给二狗子介绍道。说起来这个人还是当初老头临走的时候介绍给我的,手脚干净,干活利落,价格也公道,在大户人家家里当过差,这几年年纪大了才不干了,照顾二狗子的饮食起居绰绰有余了。

当着张伯的面二狗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冲人一揖:“那就麻烦张伯了。”

张伯急忙道:“这可使不得,小老儿就是个粗使下人,有什么吩咐您尽管交代小的去做。”

又道:“老爷你们冻坏了吧,我柴房里烧了热水,这就打来给你们泡泡脚。”

我点了点头,领着二狗子进了堂屋。刚进屋二狗子就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道:“玉哥儿,我不要下人。”

屋里炭火炉子烧得正旺,我拉着他到火炉子旁坐下,解释道:“长安城你人生地不熟,我又不能时常过来,有个使唤的人你出入也能方便一些。”

“鼻子下头就是嘴,有什么不方便的?”二狗子皱着眉道,“你光租这个院子就花了不少银子吧?再加上一个使唤下人,你一个月几个子的俸禄,能经得住你这么花?早知道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我就不来了。”

“说的什么话,”我也板起脸来,“刚还说是一家人呢,现在就跟我说这些。”

“玉哥儿……”二狗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下头道:“我就是不想你乱花钱。”

“也不算是乱花钱,你看,长安城这么大,你知道去哪儿买菜吗?买来了你不还得自己做吗?做完了吃好了再自己洗碗、洗衣裳,你这一天还能干点别的吗?”我慢慢跟他掰扯,“我让你来长安城是让你来好好读书准备明年考试的,若是不能让你安心读书那还不如不叫你来呢。你现在先不用管这些,等明年考完了再操心让张伯是走是留。”

二狗子终于没再说什么,正巧张伯端了热水进来,我接过来将人打发了,把木盆送到二狗子脚边,“怎么,还要让我伺候你脱鞋不成?”

“我自己来。”二狗子面色一€€,急忙把鞋脱了。

“裤子也脱了,放炉子边烘着,明儿一早就干了。”

二狗子又听话地把裤子脱了搭在椅背上。

这双脚一路走来也生了冻疮,热水一泡就发胀,口子都裂开了。二狗子怕被我看见,装作洗脚拿手盖住,我心里一阵发酸,也只能装作没看见,起身去给他收拾被褥。

“玉哥儿你今晚不走了吧?”二狗子在身后问我。

“不走了,”我道,“长安城不比咱们那里,这里入了夜有宵禁,不能随意走动。今晚咱俩挤一挤,一起睡。”

“好啊。”二狗子满是欣喜。

等我也洗完了脚,二狗子早已经在被窝里等着了,巴巴抬着一张脸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心虚,急忙把灯熄了,这才脱鞋上床。

“玉哥儿你不脱衣裳吗?”

我摸着黑把衣裳脱了,刚进被窝才发现是暖和的,这小子方才一直在给我暖被窝,见我上了床才又挪回了自己被窝里。

“被窝里凉吗?”我问他。

“不凉,”二狗子在夜色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来,“这被窝真软和,进来都不觉得凉。而且长安本来就比牛角山要暖和,你看这里房子挨着房子,风都吹不透,哪像咱们以前,一入夜山风就跟闹鬼似的,嗷呜乱叫。”

“是啊。”我想起破庙里四面漏风的墙,风一大了就担心第二天墙塌了会被砸在里头。可再一想就是烧得滚烫的火炉子,炭火堆里埋着的红薯土豆,还有一熄灯就往我被窝里钻的阿恒。美其名曰一起睡暖和,却又总是长手长脚弄得被窝四处漏风撒气,我一晚上不停地给他补窟窿。

“玉哥儿,你们在白水城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二狗子突然道。

我微微一愣,当初刚到长安时我是给二狗子去过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白水城的事一笔带过,但想来也知道,二狗子在陶然书院读书,白水城里的事一打听就都清楚了。

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二狗子也没等我回复,继续道:“这次我无论考上考不上,都不走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

被窝里暖烘烘的,我心里也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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