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刚过我便赶紧攀着窗台往外看去,凌霄子道长刚落地,便咯出一口鲜血来。
凌崖子不知道怎么挣脱了束缚,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将凌霄子道长接下来。
凌霄子轻轻摇了摇头,凌崖子近乎喜极而泣,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猛然间有什么从黑暗之中破风而过!
“小心!”我一声惊呼还没发出来,只见一段方才被雷劈断的花枝直冲着凌崖子后心而去!
我破门而出,只见……只见凌霄子半跪在地上,身后是盛放的紫薇花,身前……身前一段腕子粗的花枝破体而出。
“师……师兄……”凌崖子试图以手去堵住伤口,可那么多的血,还是汹涌不决地涌出来,很快就将那一身雪白的道袍染红了。
“太医呢?太医!”凌崖子大喊,“快来救救我师兄啊!”
哪怕是太医们也已经束手无策了,那一截花枝近乎刺穿了所有脏器,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
明月笙咯咯笑起来:“是我赢了,还是……”
话没说完便被大狗子一刀敲昏了过去。
“师弟……”凌霄子轻轻抬手,那双手还是那么干净,细白如玉一般,轻轻点了点凌崖子的额心:“天劫灾祸都过去了,剩下的,都是福寿绵长了。”
作者有话说:
死了,真死了,都说了救不了了……
第210章 回京
阴雨雷电全都散去了,只留下一轮皎月挂在天边。我坐在殿前石阶上,看着满地残红,看着大殿里忙进忙出的太医,看着不远处凌崖子抱着凌霄子道长的尸体,突然觉得这天道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凌霄子道长那么好的人,那个像谪仙一般的人物,连天雷都扛下了,却扛不住阴险小人的暗算。
皇上那么宽厚的人,一辈子为国为民,身子都熬废了,却落了个父子离心、刀兵相向的下场。
还有我爹,把柳家十几口人的性命全都赌上,陈楚山还是逃了,现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色将明时阿恒回来了,看着满院子狼藉愣了愣,我实在无力再站起来,冲他招了招手,阿恒这才过来贴着我坐下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恒皱眉问道。
我把昨晚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阿恒听完也沉默了。
我把头轻轻靠在阿恒肩上,阿恒揽我入怀,一句话也没说。
第一缕晨光透过山岚落在庭院里,徐明出来告诉我们,皇上醒了,让阿恒进去。
阿恒在我肩上拍了拍,这才起身进去了。
阿恒一走,凌崖子也站起来了,折断凌霄子道长身后的花枝,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我赶紧上前,问他:“你要去哪儿?”
凌崖子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我竟然从他炸毛的头发里看见了一缕灰白。他的目光还是落在凌霄子道长身上,认真又缱绻,认识他这么久了,这个人始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凌崖子边走边道:“这里没什么事了,我先送师兄回云台山。”
“我让他们给你备辆马车吧。”
“不用,”凌崖子脚步没停,“那个明月笙,把他留给我。”
我点点头,看着凌崖子抱着人一步步走远了。
又过了会儿,皇上在大狗子和阿恒的搀扶下出来了。
“您怎么起来了?”我看着皇上只觉得人好像又憔悴了不少,皱眉道:“不是刚醒吗?再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就是了。”
皇上笑了:“知道你心疼朕,可有些事朕得亲自去做。”
经过一夜激战,李钰带领的叛军被清剿干净了,残兵败将由阿恒带来的玄甲营接管押送回京,李钰单独关押,陈楚山下落不明。
皇上要去见的就是李钰。
相较于昨晚李钰风光的样子,如今的他头发散了,金甲也裂了,脸上灰尘血迹都有。人被关在一间偏殿里,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双手抱膝看着窗外某一处地方,我们进来了都没回神。
徐明搬来一张凳子让皇上坐下来,皇上看了看一旁的桌子,问道:“送膳了吗?”
看守的侍卫赶紧回道:“送过了,但献王殿下不吃,都给打翻了。”
皇上并没有责难,只是顺着李钰的目光看向了窗外,问道:“看什么呢?”
李钰头没动,只是道:“那片树叶后头有一只蝉,刚还在叫来着,你们来了,它就不叫了。”
“好听吗?”
“好听呀,”李钰歪着头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吵吵闹闹地聒噪一夏,入秋就死,多好。哪来的什么父子啊兄弟的,从土里爬出来就是独自个儿。”
又看了一会儿,可能是确认蝉不会再叫了,李钰总算收了视线回过头来,冲着皇上笑了,“父皇,你赢了。”
“如何算赢?”皇上问道,“朕打赢了一场仗,却输了一个儿子,这样算赢吗?”
“你反正有那么多儿子,少我一个不少,觉得李€€不好了还也可以传位给我这位四皇弟,再不济还有五皇弟呢,”李钰歪着头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也像丁一一样凌迟吗?”
“朕不会杀你,”皇上道,“一会儿朕会找一队侍卫护送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你,你在那里好好反省吧。”
李钰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也就是终身囚禁,比起凌迟来是要好受多了,需不需要我跪下来叩谢隆恩?”
皇上已经不欲多说了,起身站了起来。父子之情做到这种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于一个起兵谋大逆的人来说,甚至说得上是破格了。
“父皇,其实我这次来,无论是输、是赢,是生、是死,就是想求证一件事,这些年来,您还把我当儿子吗?”不等皇上回答,李钰又说道:“如今我知道了。”
“不用费心费力把我藏起来了,就把我和丁一一样,挫骨扬灰了吧。我欠他那么多,黄泉路上他看不见,我去陪陪他。”
我走在最后,忽然觉得脸上一热,阿恒上前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上,温热,微腥……是血。
李钰慢慢滑落在地,手里捏着一块碎瓷片,汩汩鲜血还在从他颈侧喷溅出来,在场的所有人,无一幸免。
徐明张大了嘴,刚要喊太医,却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他愿意走,便不强留了,算是父子间最后的成全。
皇上一步一步出了殿门,对着李钰看过的那棵树又看了良久,也不知道找没找到李钰说的那只蝉。
末了,皇上对阿恒道:“整顿队伍,咱们今天……算了,明天吧,回京。”
阿恒抱拳领命:“是。”
整个行宫里最开心的当属小莺儿了,没心没肺地睡了一觉,醒来皇上没死,坏人都清算干净了,她的阿恒哥哥还回来了。
小莺儿捧着她的小黄莺四处显摆,还说要带回长安去给老相爷作伴,后来考虑到跟着老相爷有秃毛的风险,只好又改了主意要藏起来不能让老相爷看见。
阿恒自打领了命就出去忙了,一直到入了夜才回来。
吃饭的时候我还问他:“咱们就这么回京能行吗?不是说李€€封锁了京城,京城的常备军有多少?咱们这点人够吗?”
阿恒冲我卖了个关子:“京城有定海神针。”
再问他就不说了,只道是让我安心就行,那是十个李€€也动不了的定海神针。
吃到一半景策来了,看了看阿恒,笑了:“我还以为你跟我一块吃呢。”
阿恒抬了抬头,又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我干嘛要跟你吃?”
景策:“……”
大狗子和小莺儿捂着嘴直笑,景策嘴角抽了抽,“你还记得你长安城里有个二哥吗?”
阿恒理直气壮道:“我哥哥多的是,可玉哥儿只有一个。”
景策:“……”
我忍着笑站起来又拿了一副碗筷,问道:“二哥一起吃吧?”
景策笑着摆摆手,“你没听人家说嘛,你们是一家人,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搅了你们的团聚。”
我看看阿恒,本想着让阿恒赶紧说两句好话把人留住,谁知道阿恒直接摆了摆手:“哎,这就对了,慢走不送。”
景策都给气笑了:“臭小子,回京再收拾你。”
阿恒头都没抬,继续大快朵颐。
等景策走了,我摇摇头笑道:“也就是二哥脾气好,换个人早揍你了。”
阿恒边吃边道:“二哥这人吧,你看他脾气挺好,可他也只对他在乎的人好,其实他在刑部,底下的人还挺怕他的。”
“是吗?”我想了想,自认识景策以来他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温润如玉、谦谦公子都不足以形容。可又想到他在朝堂上为了韩棠大杀四方的时候,刀刀见血、锋芒毕露,满朝文武都不敢轻易招惹。
他的父亲兄弟都在外,留他一个人在京中料理一家老小,同时又是最坚强的后盾,这个年纪能在朝中做到如此地位,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他有柔软的一面,全都给了在乎的人。
阿恒问我:“你知道他为什么字玉成吗?”
我摇了摇头。
“校场上长大的孩子,哪个不喜欢舞刀弄枪,二哥的穿云枪耍得最好,连大哥都不是对手。但是后来因为需要留一个人在京中,二哥就弃武从文了,再也没有碰过枪。”阿恒吃完把筷子放下,继续道:“他对家里人总是很宽容,为了成全别人可以牺牲自己。小时候我闯了祸大哥就在一旁看热闹,二哥看不下去了会来给我解围,我就没怎么见过他发脾气。不过有一次,他倒是跟大娘闹得很僵。”
大狗子和小莺儿收拾碗筷,我跟阿恒来到院子里坐下来,吹着山里的夜风,我问他为什么。
阿恒神秘兮兮地四下环顾一圈,趴在我耳边悄声道:“因为大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我:“……”
阿恒道:“本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哥又那么好的脾气,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促成了。谁曾想我二哥反应那么大,连着在外面住了几天没回家。你知道越是这种温和的人闹起脾气来越吓人,吓得大娘以后再也不提这档子事了。”
“那你爹呢?”我问他,“也由着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不成家?”
“我爹这个人吧,有些方面特别固执,有些方面呢,又特别看得开,”阿恒道,“他固执的事就两件,一是军营里的事,二是我娘坚持的事,其他事对于他来说都是能商量的。比如成家,他就觉得像我们这种天天跟刀枪打交道的人,指不定怎么突然就没了,留下一群妻儿老小没人照料其实也是件很残忍的事。”
“不会的,”我皱了皱眉,“不管有没有家事,成没成家,每个人都会好好的。”
阿恒在我肩上拍了拍,“再者说还有我大哥呢,我那小侄子如今都能提得动枪了。等日后安定下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景家的独苗。”
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突然觉得“日后”其实是个奢侈的词,多少人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日后”,所幸我身边还有阿恒。
我跟着笑了:“好。”
第211章 砥柱
回京的那天就跟来时一样,也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相较来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
途中还看见了之前那片避暑的树林,只是这次没停,也没有冰凉的葡萄可以解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