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十七岁在战场杀敌。”
他直八岁跟着父亲进了军营,一直在外驻守训练,那时东夷和燕云之战持续了六年,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杀敌之上。
“你那个时候也这样话少吗?我幼年时初入朝堂第一日便是听说了你的威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萧则绪想起了他八岁入朝,进金銮殿的第一天便听到边关大捷,夏小将军带领一支三千骑兵火烧敌军营帐,收复失地,大快人心。
他那时便有心想见见夏小将军,可惜人在京外,他几乎没有机会。
“不是。”
夏寒青沉默了些许,良久才淡淡道:“臣十七岁时臣的父亲还活着,天塌下来有父亲顶着,臣又自小在外长大,性情顽劣,桀骜不驯,冲动激进。”
夏老将军是在七年前战死的。
夏老将军死后,夏寒青是唯一的继承人,朝中重文轻武,大将稀少,能撑起来的大将更是凤毛麟角,夏寒青临危受命接下了他父亲的职位。
“顽劣冲动、桀骜不驯……”
萧则绪仔细在舌尖碾摩这些字眼,每一个拆开他都认识,可每一个字都和眼前的夏寒青没有半点关系。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茶水温热,耳中唱戏的声音和喝彩声应和成章,夏寒青抿着唇,端着眼前的茶一饮而尽。
“臣十五岁那年,东夷起兵,父亲行事稳妥不敢贸然,臣年少激进,看着满营帐无人敢开口,当即一拍桌子,便立下军令状,挥师三万,对上东夷的十万大军。”
那一战夏寒青彻底扬名。
“那一仗臣赢了,陛下封臣为骠骑将军,父亲为了防止臣志得意满,当众打了臣三十军棍,臣心有不服,半夜生气领着一小队人马将东夷的营帐烧了。”
“父亲得知后又将臣打了一顿,臣依旧不服。”
“哈哈哈……”
萧则绪扶着桌子低头闷笑,原来夏寒青十年前比他还要顽劣。
“臣十七岁时对战平珠,未有败仗,二十岁时国内流寇四窜,百姓不宁,臣奉旨领兵剿灭,父亲在前线被敌军所害,臣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只看到白布归京。”
“陛下感念父亲功绩,又忧无人能挑大梁,臣便接替了父亲,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夏寒青声音越说越低,垂下了头没再看台上的斗武。
自此再也没有人能打他三十军棍,他行军打仗却越来越像父亲一般稳妥,也渐渐明白是何用意。
年少意气、无所不往的小将军终究还是要成为身经百战、三思后行的大将军。
萧则绪伸手握住了他,将他带着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语气轻了许多,“我的错。”
他不该在中秋节提到夏寒青的伤心事。
“殿下,将士的归宿是战死沙场,臣早已有准备的。”
不管是他的父亲死在战场,还是自己死在战场,都是早就看得到的。
“不对,将士的归宿是回家去。”
萧则绪拍了拍夏寒青的手背,“走吧,不听戏了。”
听得叫人有些心烦意乱。
他抓着夏寒青出了戏楼,笑道:“今日中秋,不做大将军,许你做年少意气的小将军。”
“走!前头有七里河,听说有人在放河灯。”
萧则绪抓着夏寒青回头落了一个笑,紧接着跑了起来,从人群穿梭,听风声呼过。
七里长河内漂浮着数百燃着的莲花河灯,亮堂堂地照着粼粼河水,倒映着明月。
夏寒青被他抓着跑得心跳飞快,又看他笑颜如花,突然升起一丝笑。
萧则绪突然回头露出一抹狡黠之色道:“那你今日十七,我今日十八,你岂不是要叫我一声哥哥?”
夏寒青绷着一张脸,“殿下,臣叫不出口。”
这里人多眼杂,这称呼又实在不像是唤自家兄长,倒是像情哥哥,他又年长殿下许多。
“叫一声嘛。”
“那我教你,寒青哥哥?哥哥?青哥哥……”萧则绪笑盈盈地朝他逼近,夏寒青被逼的一步步后退。
身后就是七里桥的栏杆,他退无可退,忽然想起今日自己若是十七,天不怕地不怕,一定要堵住眼前这个人的嘴,让他不能再乱喊一声。
这般想着,夏寒青心头微动€€€€
萧则绪正沉浸在调戏夏寒青的气氛中,突然腰身上多了一双手,他被这双手一个用力带了过去,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紧接着萧则绪尚未反应过来,唇瓣突然被人堵住,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萧则绪一懵。
他实在没想到以夏寒青纯情的心性居然会当街强吻?
“殿下……”
夏寒青轻喘几声,“殿下恕臣无礼莽撞,臣今日十七。”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又在夏寒青唇角亲了一下,“许你无礼,许你莽撞。”
他转身提着那只兔子花灯,慢悠悠晃到了河灯售卖的地方,旁边摆着笔墨红纸,可以放置河灯之内以此期许。
“你想写些什么?”
萧则绪挽着袖子。
“臣希望母亲和殿下平安长乐。”
萧则绪提笔落下[平安长乐]四个字。
“殿下要写什么?”
夏寒青伸着脖子要去看,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什么也没看到。
“写完再看。”
萧则绪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折好放进河灯内。
“臣想看。”
夏寒青眼巴巴地望着那只河灯,可惜被人当着。
最后一想他今日十七,干脆直接伸手夺了过来,打开纸条。
[大将军此生年少]
第69章
“殿下……”
夏寒青哽咽一声。
“往后你想做几岁的夏寒青都可以。”萧则绪蹲下身在河岸边将河灯放下去, 看着它摇摇晃晃飘入河中央。
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喊了一声。
“哎,孔明灯,孔明灯燃起来了。”
萧则绪缓缓起身, 和夏寒青并肩站在河岸上,不远处夜空中一点点光亮升起,最后亮光越来越多, 直至如星辰似的飘散漫天之际。
萧则绪静静地站了许久, 任凭风吹散鬓角碎发, 衣袍扬起。
他所期许的无非是一个这样的太平盛世。
“回家吧。”
萧则绪靠近, 牵着夏寒青的手,步于闹街。
将军府的明灯还亮着,一进门就听到江陵和桑月正在点孔明灯,听澜抱剑站在一旁。
“夏侯哥哥,快来啊。”
桑月自从被听澜用一根珠钗收买后,对听澜重新热情起来,连带着称呼也改了。
听澜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打开火折子, 江陵和桑月托着孔明灯身, 听澜抬手点燃了下面的蜡块。
百刃坐在一旁正偷喝萧则绪新藏起来的好酒。
“你偷喝殿下的酒,小心你完蛋。”桑月白了他一眼。
“我这个月工钱都没了, 喝口酒怎么了?”百刃气鼓鼓地又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看到萧则绪面色微笑地站在他面前。
“殿下……”
百刃蹭地一下站起来了,咕噜咽下那口酒, 将酒壶藏在身后,“酒是桑月偷的。”
桑月:?
“你不要脸!”
“还藏呢?”
萧则绪朝他伸了伸手。
百刃只能将那半壶酒交出来, 萧则绪晃了晃, 只剩下了个底儿, 他手指戳了一下百刃的额头,又将酒壶塞回了百刃怀中,笑道:“中秋节,喝吧。”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住了,最近这两天因为科举的事情一直住在宫里,屋里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坐榻的矮脚桌上还摆着先前的棋盘,一直没人动过。
萧则绪坐回他原来的位置,朝夏寒青招了招手,“你会下棋吗?”
“不会,臣会下象棋。”
夏寒青拿了一盒子象棋来。
这是先前手底下的人送来的一套冷暖玉棋子,雕刻精致,入手生温。
“哦?也好。”
萧则绪将桌上的黑白子收了起来,转头铺了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夏寒青先走,正欲抬手,突然一根手指按住了他拿棋的手背,“既然是两军对战,有赏有罚,如何?”
夏寒青看着那抹淡淡的笑,总觉得里面透着一些不怀好意。
“臣遵令。”
那根手指按着他手背,淡淡的温度力道从那一块传遍整条手臂,夏寒青红着脸走了一子。